546 秦失其鹿
刑訊從來都是一門技術活，對于經過嚴格反刑偵訓練的特殊人員來說，單純肉體上的傷害并不能起到多大作用，心理上的博弈才是更重要的。
當然了，秋山這種人也不可能接受過多么嚴格的訓練，甚至日本人現在都還沒有反刑偵訓練這個意識，所以白起瞎做了那么多準備工作，這才只用了一招，就已經讓秋山徹底崩潰。
可惜秋山的地位太低，白起從秋山口中沒有得到太多有價值的信息，武男算是一個意料之中的意外收獲，但對于白起來說，價值也不大。
武男和秋山不同，身為日本駐琉球使館的武官，白起不可能像對付秋山一樣對付武男，這事還要從長計議。
令白起感到欣慰的是，除了潘珠子，秋山并沒有在莆添發展更多的下線，也同樣因為級別太低，秋山并不知道武男在莆添有沒有更多內應。
“下手利索點…”離開審訊室的時候，白起輕聲吩咐亨特。
秋山被這句話嚇得渾身發抖，剛想開口呼救，卻被亨特狠狠一拳打在胃部，呼救頓時被呻吟代替。
十幾秒后，亨特跟著白起走出審訊室。
“那個武男，要不要過去做了他？”亨特殺氣騰騰。
“現在沒必要，這筆賬先放著，遲早要跟他們一塊算的。”白起還沒有狂妄自大的認為只帶十幾個人就能在首里城內橫沖直撞。
其實首里城不大，兩萬人左右的一個小城，城內的武裝力量也有限，白起如果狠下心來，倒也有可能畢其功于一役。
不過這沒有什么意義，莆添城內的民團正在接受最后的訓練，再有半個月，潘廷珍就能公開豎起反旗，就讓武男多活幾天好了。
回到莆添，白起還是去找了潘廷珍，向潘廷珍通報最新情況。
“賊子亡我之心不死，且讓他們再逍遙一時。”潘廷珍的意見和白起一樣。
“你的人訓練的怎么樣了？現在拉出去，能不能干的過王城衛隊？”白起最近一直在小環島，訓練工作由楊威負責，白起并不是很清楚。
琉球王國確實是國力衰微，偌大一個國家，能稱得上是“軍隊”的就只有王城衛隊這么點力量，總人數大概是千余人，不僅人不多，而且訓練廢弛，軍械落后，士兵裝備的甚至還是前膛燧發槍，和莆添民團裝備的春田后裝彈倉式步槍根本不是一個時代的產物。
“放心吧白將軍，其實就算是我們現在動手，我們也有把握把他們殺個片甲不留。”穿上新式軍裝的楊威信心滿滿。
雖然現在的莆添民團規模并不算大，但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正規軍隊編制來的，這其中肯定也包括軍裝。
這些軍裝同樣是從美國送來的，盔式軟軍帽，深藍色套裝，腰間的牛皮子彈盒，很有南北戰爭時期美國北方軍風范。
和駿馬集團正在向美國戰爭部兜售的新式軍裝相比，這套衣服實在是有點落后了，不過放在遠東地區仍然是最新式裝備。
楊威現在就穿這么一套衣服，只不過是把腰間的子彈盒換成了快拔槍套，一柄銀白色的蟒蛇軍用左輪手槍霎時奪目。
其實如果按照白起的要求，所有的新兵都要接受為期半年的新兵訓練，這樣才算是勉強合格。
現在的莆添民團雖然只進行了還不到五個月的訓練，但比起首里的王城衛隊來說，已經算得上是訓練完備了，所以楊威的信心也并不是空穴來風。
“隨時做好準備吧…很快就會有機會的…”白起看向首里方向若有所思。
機會確實很快就有了，白起回到莆添之后的第四天，首里終于有官員來到莆添，要求潘廷珍交出白起等人。
白起一行人前往首里，并沒有刻意隱藏行跡，說實話藏也藏不住，十幾年身高體壯的白人壯漢，混在琉球人堆里想不搶眼都不行。
更何況亨特將秋山處決掉之后，又把秋山的尸體給掛在秋山魚行門口，這等于是在紅果果的向旁人宣稱，白起一行人將會為此事負責。
如果這事兒沒有日本人摻和在里面，那說不定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現在很明顯是日本人不愿意善罷甘休，要借這件事兒白起等人一個教訓，所以琉球來的林姓官員態度堅決的很：“白先生雖然是美國人，但在我琉球首都犯下如此惡劣罪行，白先生理應給我國民一個交代…”
“林大人，實在是抱歉，白先生是我們莆添的客人，并不是潘某的下屬，所以潘某無權命令白先生，如果林大人執意要去找白先生，那么就請您自便…”潘廷珍不軟不硬的給頂回去，絲毫沒有大病初愈的樣子。
潘廷珍之前裝病已經裝了好幾個月，而且還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麻風病，這種病就算是痊愈了，也會留下滿臉麻子，看潘廷珍的樣子，實在是不像得了麻風病的樣。
“前段時間聽聞潘大人有恙在身，現在看來潘大人的氣色很不錯嘛，想必也是傳言有誤…”林姓官員極力壓制住怒火。
說實話，林世功這次來是抱著必死之志來的，現在看潘廷珍活蹦亂跳，根本沒有大病初愈的樣子，這實在讓林世功氣憤難平。
林世功也算位名人，琉球被日本吞并之后，林世功流亡清國，為爭取清帝國支持終日奔走。
當時的清帝國和日本正在就琉球地位進行談判，在談判即將結束的時候，林世功在清帝國總理衙門門前自殺，以死明志。
正是因為林世功的自殺，清帝國和日本并未就琉球地位達成一致，不過清帝國也沒有進一步動作，以至于琉球遂成為日本的沖繩縣。
現在的琉球還沒有亡國，林世功依然還是那個世受皇恩一心為國的林世功，所以看到不陰不陽態度曖昧的潘廷珍，林世功的憤怒可想而知。
“托林大人的福…”潘廷珍不陰不陽的回了句，然后就一言不發靠在椅背上開始裝死。
“林某有一事不明，還請潘大人為林某解惑…”林世功不再客套，目光開始轉冷。
“不敢…”潘廷珍還有回應。
“不知道今天的莆添，還算不算是琉球的莆添？不知道潘大人您，還算不算是琉球的國民？”林世功的問題不止一個。
“既然林大人這么說，那潘某也有一事不明…”潘廷珍這下坐不住了。
和林世功一樣，潘廷珍自幼接受的也是“忠君愛國”這一套，如果沒有日本人強行吞并琉球這檔子事兒，就不會有潘廷珍的美國之行，白起他們也不會出現在這里。
這個因果關系，潘廷珍雖然沒辦法向林世功解釋清楚，但潘廷珍也不愿意背上背信棄義的黑鍋。
“請潘大人先回答林某的問題…”林世功打斷了潘廷珍的話。
“大廈將傾，良禽必擇木而棲，若我王能護我一方平安，潘某仍將兢兢業業，勤勤懇懇，不敢有絲毫懈怠，但現如今日本人大兵壓境，咄咄逼人，我王卻把希望全然寄托于哀求之上，絲毫沒有自強之意，我們又能怎么辦呢？國王倘使尚存一絲進取之心，潘某也一定追隨國王陛下和日本人拼個你死我活，但現在這個情況，如果不想做亡國之人，那就只能發奮求存…潘某不想做亡國奴…”潘廷珍不理會林世功的怒斥，自顧自直抒胸臆。
“無恥之尤…一派胡言…亂臣賊子…”林世功聽不進潘廷珍的任何話，指著潘廷珍的鼻子怒罵不已。
客廳里這會熱鬧的很，潘廷珍和林世功都是自說自話，根本不管對方在說什么，兩個人的嗓門都不小，門口的侍衛探頭探腦卻又不敢進去，生怕這兩位不顧體面，直接撕扯起來，那可就好看了。
“夠了！”白起帶著楊威及時出現，頓時讓潘廷珍和林世功都閉了嘴。
白起還是一身黑色西裝，但卻沒有戴禮帽，這種改良版的西裝既保留了燕尾服的優雅，又沒有高頂禮帽的滑稽感，是男人裝力推的主打款式。
白起身后的楊威還是一身軍服，所不同的是腰間多了一條子彈帶，腳上穿了一雙半高皮靴，看上去整個人更加精干。
“你就是白起？”林世功的神情有點驚疑不定。
林世功聽說過白起這個名字，但這卻是林世功第一次見到白起。
當看到白起熟悉的黑頭發黃皮膚的時候，林世功一霎那有點恍惚，突然間就忘了自己為什么來到莆添。
嚴格說起來，林世功也是當初的華人36姓之一，不過林世功并沒有出生在莆添，而是出生在一個叫久米的村子里，后來林世功被選拔為官生，被送到清帝國去留學，后來入首里為官，和莆添也就漸行漸遠。
1880年，因為抗議“分島改約案”，林世功自殺殉國，這里面要注意的一個事實是，如果吞并琉球的不是日本而是清國，那林世功還會不會自殺真不好說。
“對，我就是白起，你想抓我去首里？”白起看著同樣黑頭發黃皮膚的林世功饒有興致。
“不是抓，是請您去首里配合我們調查一樁案件。”林世功這會兒已經恢復理智，在還沒有定案的時候，肯定不能用“抓捕”這種方式來對待白起這個美國人。
“是配合你們調查，還是配合日本人調查？”白起不留情面，惡狠狠的撕下最后一層遮羞布。
“當然是…我們…”林世功頓時感覺氣短了一截，說出來的話自己都不信。
“看你樣子，你是華人？”白起感覺林世功這個人應該還可以挽救一下。
“是…”林世功感覺自己的氣兒又短了一點，聲音低得幾乎連自個都聽不到。
“既然是華人，為何為虎作倀，幫著日本人來對付自己人？”白起的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
林世功這次張張嘴，根本沒說出話來，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疼。
“你口口聲聲忠于國家，但你卻連你所效忠的對象是誰都沒搞清楚，你認為你是在效忠國王嗎？不是的，連你們的國王都要向天皇效忠了，你到底要向誰效忠？”白起現在的問題簡直可以稱得上是誅心了。
“其實就算你不來，我以為早晚要去首里的，既然你態度那么堅決，那我就現在跟你去首里好了。”白起才不當縮頭烏龜呢，當初在古巴白起，連西班牙人都不怕，現在能會怕了日本人？
別搞笑了。
“你…你…”林世功大驚失色，嗅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將軍，部隊已經集合完畢，請您指示。”一身戎裝的楊邦快步來報。
楊邦的打扮和楊威基本一樣，所不同的是，楊邦肩膀上還多了一只春田式步槍，楊邦非常喜歡這支槍，哪怕是睡覺也從不離身。
“部…部隊…”林世功感覺自己的手腳都在發軟，但同時心底又有一絲異樣情緒在滋生。
就在莆添城內的演武場上，500名莆田名團成員和150名美國槍手已經列隊完畢，隨時準備向首里前進。
沒錯，白起已經不想再等待了，既然首里的軍隊不堪一擊，那就直接發動好了，也不需要找什么理由，反正這是琉球民眾的自發行為，是琉球人的內政，白起這個美國人可管不著。
這支650人的部隊，裝備的武器超過一千支，很多人都裝備了一長一短兩支槍，隊伍前的地面上還放著十支暴雨式輕機槍，這將會成為摧毀王城衛隊的殺手锏。
臨出征之前，還是要舉行一個儀式的，潘廷珍準備了一篇又臭又長的祭文，大意就是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那一套。
其實說這個沒什么意義，在場的除了潘廷珍之外，也沒人懂這句話是什么意思，潘廷珍純粹是說給自己聽的。
當然現在能聽懂的還多了個林世功，只可惜林世功這會兒沒心思和潘廷珍計較，當看到演武場上這支斗志昂揚的部隊時，林世功就進入失語狀態。
不只是失語，幾乎是連魂兒都一塊沒了，林世功做夢都沒想到，白起是準備這樣和林世功一起去首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