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5 風暴

　　野口重山親手砍下四名工人頭顱的時候，健太郎正準備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兒。

　　健太郎是佐世保本地人，早年年在“寺子屋”內接受教育時成績優秀，只可惜健太郎出身貧寒，早早就輟學回家務農養家糊口，沒有得到出洋深造的機會。

　　不過良好的文化基礎還是讓健太郎得到了在無煙火藥工廠中工作的機會。

　　“寺子屋”是江戶時代流傳下來的教育制度，在“開智小學”還沒有普及的時候，絕大多數日本國民在“寺子屋”中接受教育。

　　得益于這種教育制度，日本國民的識字率很高，很多體力勞動工作者也能識文斷字，這在當時的世界上獨樹一幟，要知道，哪怕是在經濟發展程度比較高的西方社會，大多數國民仍然還是文盲，文化的壟斷程度還是比較高的。

　　在做事吧，無煙火藥工廠內，健太郎的職務是“庫管”，手下有20多名工人，負責原材料的倉庫管理工作。

　　雖然這個工作可以保證健太郎本人衣食無憂，但仍然不足以保證健太郎的四個孩子過上幸福生活，所以健太郎很傷心，健太郎發誓要賺更多錢，不能讓自己的孩子重復自己的生活。

　　大約一個月前，一個叫山口信的日本人找到健太郎，表示可以幫助健太郎把他的妻子和四個孩子移民美國，并且可以支付給健太郎一大筆錢，作為報酬，健太郎要把一件東西放進無煙火藥工廠的倉庫。

　　不是健太郎管理的倉庫，而是成品火藥的倉庫。

　　健太郎知道這是背叛，但健太郎無法拒絕山口信的誘惑，健太郎很清楚，既然山口信提出了這個要求，那就表示山口信有絕對的把握，如果自己拒絕，那么自己一家人恐怕就無法見到第二天的太陽。

　　看著溫柔賢惠的妻子和活潑可愛的孩子，健太郎決定自私一次，為自己而活。

　　一個精致的懷表，就是健太郎要放進無煙火藥倉庫里的東西，如果健太郎的見識再多一點，那么他就知道懷表外殼上的駿馬標志代表著什么。

　　沒錯，這東西就是駿馬實驗室出品，如果撥動一個特定按鈕，懷表就會開始倒計時，在12個小時之后發生爆炸，爆炸威力堪比一枚手榴彈。

　　如果把這東西放進裝滿無煙火藥的倉庫，后果可想而知。

　　當然了，這個后果并不在健太郎的考慮范圍之內，答應山口信條件的時候，健太郎就忘記了天皇，忘記了日本，忘記了火藥工廠里那些朝夕相處的伙伴。

　　如果再過上幾十年，經過甲午清日戰爭、日俄戰爭等等一系列勝利的洗禮，想要收買一個日本人，讓他做出不利于天皇和日本的事兒，或許并不是那么容易。

　　現在卻容易得很，幕府統治剛剛結束，明治天皇剛剛掌握大權，對于普通日本人來說，天皇的威信并不是至高無上，背叛天皇并不是不能接受。

　　健太郎并不知道，就在他答應山口信條件的時候，一支完全由日本人組成的突擊隊已經枕戈待旦，如果山口信在火藥工廠內找不到合適的內應，那么這支突擊隊就會發起武力突襲，最終的目的還是要炸掉無煙火藥工廠。

　　想把懷表放進成品倉庫并不容易，成品倉庫距離健太郎工作的原材料倉庫超過500米，甚至都不在同一個工作區域內，要前往成品倉庫，健太郎不僅要通過一排廠房，還要經過兩道崗哨的檢查，成品倉庫并不在健太郎的負責范圍內，如果健太郎出現在成品倉庫內，那么不管能不能完成任務，健太郎都會引起懷疑。

　　按照山口信的要求，明天晚上是最后期限，在明天晚上下班之前，健太郎必須把懷表放在成品倉庫內，否則健太郎的妻子和兒子就無法平安抵達美國。

　　“如果今天還沒有機會，那么就要冒險試一試了。”健太郎看著遠處的成品倉庫暗自嘆息，健太郎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庫管大人，野口先生請您去開會。”一名衛兵過來報告。

　　“好的，我馬上就過去。”健太郎精神大振，感覺著一直裝在胸前衣兜里懷表的硬度，健太郎的心慢慢變得冰冷，

　　今天是工部卿大人視察的日子，警衛數量增加了一倍，健太郎原本沒機會離開自己工作的原材料倉庫，現在這個要求剛剛好。

　　“安全工作是重中之重，不管到什么時候，絕對不能掉以輕心，無煙火藥工廠的價值你是知道的，這是我們軍隊現代化的第一次嘗試，如果因為粗心大意出了問題，你和我都要付出代價。”看著四具身首異處的尸體，伊藤博文疾聲厲色。

　　無煙火藥工廠的安全一直是一個巨大的隱患，雖然伊藤博文是從清帝國得到無煙火藥的相關技術，雖然無煙火藥建設在防衛嚴密的佐世保，雖然伊藤博文可以給野口重山全部的信任，但想起態度強硬的駿馬集團，伊藤博文還是感覺到惴惴不安。

　　伊藤博文知道駿馬集團在美國的強勢，也知道駿馬集團老板李牧對日本的敵視，伊藤博文曾經仔細研究過李牧的發家史，伊藤博文注意到，凡是李牧和駿馬集團的敵人，要么已經身死族滅，要么已經流亡他鄉，但凡有一絲可能，伊藤博文也不會和駿馬集團為敵，但世事難預料，駿馬集團最終還是成為日本的敵人，這一點伊藤博文也無可奈何。

　　按照李牧的一貫行事風格來說，李牧一定不會善罷甘休，雖然駿馬集團正在對日本進行全方面回擊，但針對佐世保無煙火藥工廠，李牧還沒有任何動作。

　　伊藤博文不認為李牧會就此為止，因為區區的一個專利使用費，駿馬集團居然敢對日本這個國家實施報復，伊藤博文不認為李牧會有所忌憚。

　　關鍵是，縱然日本政府想出這筆專利使用費，駿馬集團都不要，所以伊藤博文心里真的很憋屈啊，不過這也堅定了伊藤博文自立自強的決心，只有日本真正的強大起來，才不會被人蔑視。

　　“是，伊藤閣下，如果工廠的安全出現問題，我會和所有的管理人員以死謝罪。”野口重山聲音堅定，雖然剛才砍人的時候不小心把血濺在鞋子上，但野口重山卻不敢擦拭，看著鞋子上猩紅色的血跡，野口重山想牢牢記住這種顏色，用來警示自己。

　　一大片混雜的腳步聲急匆匆而來，這是匆忙趕來接受教育的管理層人員。

　　幾名警衛連拉帶拽的拖著兩名被五花大綁的中年人過來，這是四名被斬首工人的直接領導。

　　“自從無煙火藥工廠成立的第一天起，我就無數次強調安全問題，但總有一些人玩忽職守，不把規章制度當回事兒，今天，在工廠工作區，居然發生有工人聚眾烤火的惡性事件，我想我有必要再重復一次，不管發生任何違反規章制度的事情，都不會被容忍，不管牽涉到什么人。”伊藤博文目露兇光殺氣騰騰，特別是當看到那兩名被拖過來的管理人員中，有一人居然是自己的遠房親戚時，伊藤博文眼中的殺氣更盛。

　　“叔叔…”伊藤博文的這位遠房親戚終于忍不住跪下悲聲泣道。

　　“鋼夫，表現你勇氣的時候到了。”伊藤博文冷聲喝道，隨手從身邊隨從腰間抽出一柄肋差，扔到鋼夫面前：“我會親自擔任你的介錯人，所以你不用有遺憾。”

　　“介錯人”是日本特有的一個稱呼，一般日本人在犯下大錯要自殺的時候，就會邀請自己的親友擔任自己的介錯人，日本人的自殺方式是剖腹，在自殺者最痛苦的時候，介錯人會砍下自殺者的頭顱。

　　“是的叔叔，我會親手洗刷自己的錯誤。”鋼夫知道哀求無益，如果自己表現得痛快一點兒，那么伊藤博文說不定會看在親戚的份上，照顧自己的妻兒。

　　剖腹在日本是一件很鄭重的事，哪怕鋼夫是犯了錯，到了剖腹的時候，也馬上有人過來給鋼夫松了綁，打來水讓鋼夫洗漱一番，地上也鋪上了綠色的氈毯。

　　鋼夫鄭重其事凈了手，拿起伊藤博文扔過來的肋差，用白手絹仔細擦拭，表情神圣而又凝重。

　　關于肋差，曾經有謠傳這是日本的剖腹專用刀，其實這是錯誤的，肋差是一種攻擊性刀具，相對于打刀之類的長刀而言，肋差是一種輔助性刀具，在狹窄空間內威力十足，尤其是室內或者巷內，肋差的攻擊力比打刀更容易發揮。

　　當然了，因為刀的長度較短，在剖腹時，肋差確實比打刀更加合適。

　　身為介錯人，伊藤博文也準備好了一把長刀，站在鋼夫身側，待會兒鋼夫剖腹之后，伊藤博文會在鋼夫最痛苦的時候把鋼夫的頭砍下來，既結束鋼夫的痛苦，也幫助鋼夫完成整個儀式。

　　鋼夫面對自己家鄉的方向跪地禱告，表情沒有恐懼，也沒有后悔，有的只是濃濃的自責和眷戀。

　　半響之后，鋼夫起身，抬頭看一眼大雪紛飛的天空，閉上眼做一個深呼吸，平靜自己的情緒，拿起已經擦拭干凈的肋差，大吼一聲捅進自己的肚子里。

　　按照日本的傳統習慣，一般來說剖腹的程序是先從左至右橫切，然后轉動刀刃，再向上進行切割第二刀，在腹部形成一個類似“L”型的傷口，即便自己的內臟溢出。

　　在切除第二道之后，介錯人一般會迅速砍下剖腹人的腦袋，整個儀式就此完成。

　　或許是不想讓鋼夫承受太多痛苦，伊藤博文沒等鋼夫切出第二刀，就砍下了鋼夫的腦袋。

　　馬上就有警衛過來收拾現場，他們要把鋼夫的尸體收斂起來，把內臟塞回去，把肚皮縫上，然后再把鋼夫的頭和身子也縫起來，這樣才能對得起鋼夫這樣的勇士。

　　剖腹是一件很榮耀的事，作為伊藤博文的親戚，鋼夫有資格這樣做，另一名主管就沒有這個資格，幾名警衛把另一名主管拉到地上那幾具尸體旁邊，一刀砍下頭顱，為這件事畫上一個句號。

　　砍下鋼夫的頭顱之后，伊藤博文再沒有說話，只用受傷孤狼般的陰霾眼神巡視全場。

　　沒有人敢和伊藤博文對視，不管伊藤博文看到誰，那個人總是體乳篩糠，就像是被毒蛇盯上的田鼠。

　　“希望諸君引以為戒，真正把安全工作銘記在心，如果有人再次犯錯，那么不需要我告訴你應該怎么做。”伊藤博文說完，轉身大步離去，一眾官員噤若寒蟬，緊緊跟隨。

　　其實伊藤博文視察的第一站就是成品倉庫，這只是伊藤博文在前往成品倉庫路上的一個插曲。

　　眼看距離成品倉庫越來越近，健太郎的心跳越來越快。

　　成功近在咫尺，只要找到機會把胸前的懷表放入成品倉庫內，健太郎就會得到一千美元的報酬，哪怕健太郎無法逃脫，他的妻子和孩子也會順利前往美國受到良好的照顧。

　　想到傳說中設施齊全、制度先進的馬附屬學校，雖然天上大雪紛飛，腳下冰凍三尺，但健太郎的心頭一片火熱，免費的教育，免費的服裝，免費的一日三餐，健太郎仿佛看到自己的四個孩子身穿干凈整潔的駿馬附屬學校制服，正向著自己開心的笑。

　　那真是天使般的笑容。

　　“安全保衛工作一定要作為重中之重，哪怕包括我們自己的員工在內，沒有允許，也不能進入成品倉庫，每個人都要各司其職，不得涉足不屬于自己的環節。”走進成品倉庫的時候，伊藤博文還在吩咐野口重山。

　　“是的，請您放心。”野口重山隨聲符合。

　　健太郎刻意最后一個走進成品倉庫，手上下意識的掏出那枚制作精美的懷表，向著旁邊堆積如山的木箱靠近。

　　再近點，再近點，只需要再有一米，健太郎就能完成任務。

　　就在此時，健太郎突然感覺一陣無可抵擋的沖擊力，把自己吹飛起來，就像空中漫天飛舞的雪花。

　　原來，他們找的不只是我一個人。

　　這是健太郎腦海中的最后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