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我已不再是過年最欣喜的那個人
還是記憶里熟悉的小破火車站，一點味兒都沒變，連大白墻都是一如既往的埋汰，何笑一看就知道，這絕對沒重新裝修過。
瑟瑟發抖的從火車站里出來，何笑一眼就看到了姐姐那熟悉的身影站在門口焦急的等待著自己。
何瑾穿著白色的長版羽絨服，非常的顯眼，如同一只驕傲的白天鵝般筆直的站在那里，向人群里張望。
她還沒有發現何笑，但臉上卻寫滿了期待和興奮，一點都沒有因為等待而不耐煩。
因為她在等她的弟弟，她最疼愛的弟弟。
何笑在看到姐姐的剎那，鼻尖已經酸了，淚水直接就涌了上來。
沒有絲毫猶豫的一個健步沖了上去，撲到在何瑾的身上，對方也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語無倫次道：“不是…你什么時候到的啊？我怎么沒看到你？不是說四點半到站嗎…”
聽著何瑾嘴里的念叨，何笑死死的抱著她，臉上的笑容就快要咧到耳根子上了，輕聲說道：“姐，我想你了。”
何瑾聽到弟弟的這句話，心中也是一揪，收回全部的碎碎念，重重的點頭。
“好，回來就好。”
姐弟倆站在火車站門口相擁，重見親人的溫暖，使這冷冰的冬意都驅散了很多。
何瑾買車了，一輛國產轎跑suv，上個月剛提的，挺符合她的氣質。
不過何笑回來后，駕車的任務自然落到了他身上，啟動發動機，車輛起步，開始按照家里的方向開去。
“咱家變化這么大嗎？我記得這條路兩邊以前沒有這么多綠化啊。”
幾年沒回家，何笑感覺家鄉的小縣城既熟悉又陌生。
凌晨四點鐘，天還沒有亮，黑蒙蒙一片，在縣城的一條主干路上行駛，何笑感覺和記憶中的出入很大。
“是你太久沒回來了吧？我沒感覺有變化。”何瑾聳聳肩，發表自己的看法。
何笑摸摸鼻子，“可能是吧。”
車輛七拐八拐，最終駛入了一個小胡同，在里面的倒數第二家停了下來。
何笑老家是農村的，但是除了爺爺奶奶外還住在村里外，父母早就搬到了城里住，買了一間小平方，一家四口擠在一起。
那段時間生活很困難，可何笑卻一點都不埋怨，因為小小的房子里，承載他童年的太多記憶。
直到十多年前，父母決定外出打工，在來到冰城拼了幾年后，終于開了一家屬于自己的飯店，生活水平才開始得到提升。
何笑那段時間也是一直呆在冰城上學，鋼琴就是在那個時候買的。
只可惜好景不長，何家在短暫的富裕后，生意遭遇滑鐵盧，父母不甘心的硬熬了幾年，終究還是沒能起死回生，錢沒賺到不說，還賠進去了幾十萬。
此事過后，父母心灰意冷，深受打擊，回到老家打著零工維持生活，平時也會回到農村幫爺爺奶奶種種地。
這種貧瘠的情況一直延續到今年才得到好轉，因為何笑出道了，火遍大江南北的他已經具有一定的吸金能力，千萬的版權費裝進腰包，自然不可能再讓父母受苦，早就給家里打了一大筆錢，姐姐何婕的車就是這么買的。
房子方面也購置妥當了，是縣城里地段最好、最高檔的小區，只不過裝修還沒有完成，所以暫時還只能住在這間承載了一家人無數回憶的小平房里。
估計要年后的時候，才可以入住新家。
“媽，我弟回來了！”
何瑾推開紅漆大門，穿過小小的院子，拉著何笑進了屋子里。
老人家睡眠都少，每天早早就起了，所以四點半這個時間點，年輕人還在蒙頭大睡的時候，何笑的父母已經起床許久了。
再加上今天是何笑回家的日子，老兩口早就心急如焚，一分鐘不知道要看門口多少遍。
何笑進屋的時候，老媽李成娟第一個迎了上來，把何笑抱在懷里不撒手，老爸則是站在后面咧嘴直樂。
“兒子！讓老媽看看，高了，也瘦了。”
老媽捧著何笑的臉，紅著眼眶上下打量著，眼里滿滿的都是心疼。
她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在燕京都有怎樣的遭遇，因為何笑像來是報喜不報憂，在外面的事兒從來不跟家里說，但老媽也能想象到，自己的寶貝兒子肯定沒少受苦。
李成娟是個逆生長的大美人，已經四十九歲的她看起來就跟三十九一樣，臉上沒什么皺紋，白頭發也找不到一絲，姐姐何瑾就是完美的繼承了老媽的基因才長這么好看。
只不過此時，這張美麗的面孔，卻布滿了淚珠。
“我兒子出息了，我兒子出息了…”
李成娟緊緊捏著何笑的手臂，嘴里反復念叨這一句話，心情又是激動又是開心。
有個當明星的兒子，說出去倍兒有面子，滿滿的都是驕傲。
“媽，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何笑眼眶也紅了，望著兩年沒見的老媽，記憶一下子就回到了他剛去燕京的那一天，當時正好是在鄉下種地，老媽起早送他，從村里一路走到車站，最后只留下何笑一個人在車廂里嚎啕大哭。
當年的畫面，歷歷在目！
而如今的生活好了，這樣的事情再也不會發生，不管距離多么的遙遠，只要想見了，隨時都可以訂一張機票飛來，再也不用為錢發愁。
金錢可以解決百分之九十九的煩惱，這句話一點都不假。
“爸…”
何笑抬頭看著眼前一語不發，只是臉上布滿笑容的父親，嘴里咽哽的喚了一聲。
父親何建東是他一生的偶像，同時也為這個家付出了太多。
何建東是個很聰明，但是不善言辭的人，他年輕的時候有些叛逆，念完初中后就輟學了，也由此展開了他坎坷的一生。
因為沒有文化，輟學后無事可做，只能出苦大力，他十幾歲的時候就跑去打石場搬石頭，每天早上四點起床，先推兩車的石頭才能吃上飯，晚上天黑透了才算是下班。
他第一年去的時候，連最小塊的石頭拿起都費力，三個月后幾十斤的大石抱起說走就走，不干活就沒飯吃，活生生的把力氣練出來了。
而這一干，就是十年。
人生中最重要的十年，就這么白白浪費給了采石場。
十年后，二十六歲的何建東結婚了，對象就是母親李成娟，也許是老天可憐他，所以賜給了他一個漂亮的媳婦。
何建東把李成娟娶回家，只花了一萬八千塊錢。
婚后夫妻倆生活一如既往的拮據，采石場的工資已經養不活一家人了，于是經人介紹，只有一把子力氣的何建東又找了另一份工作，依舊是出苦大力，給糧庫抗麻袋。
這一干，又是十年。
算上之前采石場的工作，整整二十年的青春歲月，也是人一生中最美好最燦爛的二十年，就這樣沒了。
后悔嗎？
當然后悔。
何建東不止一次痛恨當年的自己走錯了路，就算不是念書的料，他跑去當兵也比出苦大力強。
他曾在醉酒后拉著何笑語重心長的說過這么一段話：人一定要多見世面，你所接觸過的人，你所經歷過的事，都決定了你的視野，而你的視野決定了你的格局，你的格局決定了你的人生。
這是他用半輩子的時光換來的經驗。
所以何笑輟學后，選擇去燕京闖天地，何建東并未阻攔。
念書很重要，但不能念死書，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只有走過了千山萬水，見過了一城又一城，才能在這個世界上立足。
重新見到父親，昔日的種種剎那涌上心頭，何笑不由咽哽。
這是他的父親，沒什么出息的父親，也是最有出息的父親，值得他用一生去心疼和敬佩的人。
“看你的完蛋樣兒，哭什么哭，男兒有淚不輕彈不知道嗎？”
何建東嘴角咧著笑容，拍了拍何笑的肩膀，父子間的情感不像母子間表達的那么直接，父親很少會擁抱兒子，關愛也很少直接表現出來，都是藏在心里，不語不言。
“爸，現在生活好了，你跟我去燕京吧！我在大城市買個房，讓你享享福。”何笑把眼淚收回去，充滿孝心的提議。
何建東卻是搖搖頭，不言茍笑道：“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在老家呆著挺好，再者說親戚朋友都在老家，我去燕京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干嘛？你不如花五十萬給我包一座山，讓我每年打打松樹塔，賣賣山貨。”
父親對燕京無感，倒是喜歡呆在村子里過無憂無慮的生活，他對大山有特別的感情。
何笑只好點點頭，老人家確實不喜歡折騰，偶爾去外面旅旅游可以，但是定居肯定不愿意。
“這糟老頭子一天天凈事，兒子也是一片好心。”李成娟瞪了何建東一眼，轉而微笑道：“兒子，過完年你領媽去三亞看看海唄。”
“行，過完年咱們一家人都去三亞過冬。”何笑一口答應下來。
去三亞算是老媽的一個愿望了，她一直很想去看看溫暖的熱帶，過一次舒服的冬天，那邊也有很多她的朋友。
東北人似乎對海南天生就有一種向往，有點經濟能力的都去那邊了，以至于海南東北人泛濫，被網友戲稱為東北第四省。
老媽也沒免俗的憧憬三亞的舒適，所以對自己兒子一點都不客氣的提了出來。
何笑自然滿口答應，錢對他來說就是一串數字，他賺錢就是為了給家人花的，哪怕一下揮霍出去幾百萬他都不心疼。
說實話到了今天這一步，何笑一點都不擔心自己未來會窮，因為華國的明星最賺錢，錢只會源源不斷的進賬，他有著千萬的粉絲基礎，就沖這一點，他不想賺錢都不行。
“爸媽，老弟，先別嘮嗑了，咱先吃餃子，一會涼了。”
姐姐何瑾這時候端著一盤餃子從廚房走了出來，餃子是韭菜雞蛋餡的，昨晚就包好了，等著何笑今天早上回來后煮給他吃。
剛才進屋，何笑跟爸媽聊天的時候，何婕就已經默默把餃子下鍋了。
“呦，還有麥穗的呢？這一看就是我媽包的。”
何笑夾起一個麥穗樣的餃子，這種造型的全家只有老媽才會包，小時候何笑最喜歡吃了。
此時沾了點醬油，放進嘴里一咬，韭菜和雞蛋的味道一齊迸發出來，刺激著味蕾，在舌尖上翩翩起舞，簡直勝過世間一切的美味。
真香！
“慢點吃，還有醋、香油、蒜末…來不來點。”
何瑾拎著調料的瓶子走過來，笑吟吟的說道。
“給我來點香油吧。”
何笑打了個嗝，有點吃的噎住了，老媽立刻掏出一瓶紅蘋果飲料，插上吸管放到何笑手邊。
回到家里，吃上老媽包的餃子，幸福的感覺立馬就出來了，何笑感覺今天是他這兩年多來過的最輕松的一天。
因為是凌晨四點多才到的火車，所以何笑吃完早飯后睡了一覺，直到下午三點多才醒。
這時候一家人已經收拾妥當，就等著何笑驅車帶他們回鄉下的老家過年了。
三十肯定是要在老家過的，這一點母庸質疑，爺爺奶奶也老早就想何笑想的不行，渴望看見自己的大孫子。
爺爺今年又得了腦溢血，雖然現在病癥已經得到了良好的治療，可何笑沒親眼看到，心里還是擔心。
所以過年回村里的事兒很重要。
開著姐姐的suv，何笑先是去了一趟縣城最大的超市，買了一堆保健品、水果、飲料，回村里后肯定是要走親戚和送禮的，而且何笑現在當了明星大家也都知道，太過寒酸肯定不行。
就連從來都不發紅包的他，這一次也準備了一堆紅包，里面塞滿了紅艷艷的鈔票，每一包都不低于五張。
其實何笑對于村里的記憶不多，因為他出生后就是在縣城長大的，只有放寒暑假才會回鄉下的爺爺奶奶家玩耍，所以對于村里一堆亂七八糟的親戚，他還真認識的不多。
平時也就算了，現在當了明星，出人頭地，何笑必須得給老何家長點臉，紅包還是要發一發的。
而且他已經能預料到，等他把車開進村子里后的場面，肯定全村的人都會跑來，一睹“明星”的風采。
一想到要應付這幫各路親戚，他就頭痛，卻也只能默默忍受，做好心理準備。
最近幾年村里的發展還行，基本上都鋪好了泊油路，車開起來也是飛快，出縣城后約莫四十多分鐘，熟悉的山村便已經隱隱可見。
“有大汽車來了！”
“有人來我們村子啦！”
車輛進村后開始減速，引來了不少人圍觀，一些在路邊打雪仗的孩子看到何瑾這臺白的發光的suv后，便駐足在路邊大喊起來。
何笑按按喇叭，他怕小孩不懂事往車上丟雪球，所以沒敢停留，繼續向著村里行駛。
“哎呀，這不是二尕子嗎？
何建東看到了熟人，按下車窗，探出頭對著路邊一個走路的村民笑著打招呼。
被稱作二尕子的人看起來跟何建東差不多大，想來應該是一起長大的，他頭上戴著狗皮帽，穿著一身灰不拉幾的羽絨服，看見何建東坐的車后眼睛都直了。
“東子，你兒子…那個大明星回來了？”
他目光直接越過何建東，看向開車的何笑，相比于以往，這一次的目光中帶著滿滿的好奇。
似乎是想不通，一個身邊普通的后生，怎么就搖身一變上了電視，成了萬眾矚目的大明星。
何笑停下車，隔著窗戶跟這位不太熟悉的親戚打了聲招呼，何建東讓他叫什么，他就叫什么，然后又從后座拿出一件保健品送給他，寒暄了半天方才繼續開車。
同時，何笑回村過年的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村子，不管跟何家熟悉還是不熟悉的，都往何家的方向走，甚至還有一些本來走路的人，見到何笑開的車后，干脆就跟在車屁股后面。
以至于當何笑的車駛進奶奶家的大院后，半個村的人也跟著到了。
何笑沒理這些人，他得先看看爺爺奶奶才行。
“爺！奶！我回來了！”
何笑風風火火的沖進屋子里，就見到爺爺正坐在炕頭看電視，奶奶在地上削土豆皮。
見到何笑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兩位老人家的臉上立馬堆滿笑容。
奶奶的身材很胖，但卻很靈活，放下土豆撓子后，小跑過來給何笑一個擁抱，很大聲的問道：“大孫子回來啦，想不想奶奶呀？奶奶可想你了…”
說著說著，還掉了幾滴眼淚。
奶奶的耳朵年輕的時候出事，導致永久失去聽覺，說白了就是個聾人。
不過奶奶耳朵聽不見聲音后，卻練就了另一番本事看嘴型。
基本上別人不管在說什么，她都能通過嘴型聽懂，非常的不可思議。
所以何笑輕輕動了動嘴，也沒有喊出太大的聲音，奶奶就已經知道了他要表達的意思，立馬笑得合不攏嘴。
“吃蘋果。”
奶奶從桌上的果盤里掏出一顆紅蘋果，塞進何笑手里，順帶著也塞給何瑾一個。
“爺，你身體現在感覺怎么樣？”何笑把蘋果握在手里，坐在炕沿向老人關切的問道。
“好！老好了！都能下地干活！”爺爺聲音挺洪亮的，說話間還很幽默的抬抬了腿，示意自己身手靈活。
何笑見他精神頭挺足，終于放下心來。
看望完了兩位老人家，這才轉過身招待起這些七大姑八大姨們。
他也不認識這些人都是誰，腦子里一點關于他們的記憶都沒有，不過何建東倒是認識，他告訴何笑叫什么何笑就叫什么，碰到小輩就給紅包，碰到長輩就送之前買的各種禮品。
這場“熱鬧”一直持續到晚上六點多，才算是結束。
村民們滿足了見到明星的新鮮感，心滿意足的離開了。
而何笑卻是疲倦的不行，他搓了搓因為合影頻繁微笑的臉蛋，往炕上一躺，像個孩子似的癱著不起來了。
“爸，你說為什么現在過年這么累啊？以前可喜歡過年了，現在一點年味都沒有。”
何笑目光看向正在掃地的何建東，非常的不解的問道。
現在的年過不過已經沒什么意思了，年味淡到為零，再也找不到曾經的感覺了。
一場年過完，剝開表面佯裝出來的那層熱鬧，剩下的滿滿都是疲乏。
何建東一手握著掃帚，一邊掃著腳下的瓜子皮，聽到這話后，也是怔了怔，然后感慨的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
“其實啊，并不是這年沒年味了，而是你已經不再是過年最欣喜的那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