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一菜之師(二)

　　比起火車上其他乘客的大包小包，黃師傅和江衛國的東西非常少，兩個人一共就帶了一個小布包，里面裝著換洗的衣服，各種票據和錢。

　　布包在江衛國那里，他自從北平淪陷之后就再也沒過過安生日子，戰爭期間顛沛流離，一直到前幾年才定居z市，火車上的扒手，強盜根本就入不了他的法眼。

　　黃師傅這種一直呆在z市這種小城市也沒經歷過戰爭，安安分分老老實實窮過餓過苦過的普通老百姓，和江衛國比起來簡直就是個傻白甜。

　　火車車廂里的環境也不是很好，各種混合的氣味，擁擠的人群，大人的議論聲，小孩的哭鬧聲，混雜在一起吵得人頭疼。但和江楓在其他記憶里呆過的船艙和坐過的拖拉機比起來，這節火車車廂已經算得上是vip頭等艙了。

　　黃師傅和汪采購員嘮了幾個小時，口不干舌不燥，一直嘮到汪采購員人有三急，要去廁所方便一下才停住。

　　“小江，要說你這也老大不小了，都快30了，也安定下來了。等這次回去，我讓你嫂子給你介紹個對象怎么樣？”黃師傅開始做媒。

　　江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江衛國這張臉怎么看怎么像是20出頭的小伙子，在黃師傅口里居然是快30歲了！

　　沒想到老爺子年輕的時候居然如此深藏不露。

　　如此算來，他和江奶奶相親，吃飯，閃婚，應該就是這段時間的事兒了。

　　“對象？”江衛國睜開眼睛。

　　“對，你嫂子她隔壁村有一姑娘，長得可水靈了，17歲，就是上頭姐姐多了點，所以這么大了還沒說親。他們家有5個女孩，家里還算殷實，不窮，沒餓死孩子。”見江衛國居然回自己話了，黃師傅頓時興奮，“那姑娘我見過，能吃苦，能干活，娶回家當媳婦絕對不虧！”

　　“要不這次買完東西回去，我跟你嫂子說說，約個時間你倆見一面？”黃師傅就差興奮地搓手手了。

　　“行。”江衛國應了下來，他確實也老大不小了，是該考慮娶妻生子成家的事情了。

　　“等下下了火車，咱倆先跟汪同志去招待所，熟悉一下周邊的地方，再去找買東西的地兒。”黃師傅開始做采購規劃，“只可惜咱這次去的不是魔都，上一次隔壁飯店的那位劉師傅去魔都出差，帶回來的那些東西，好家伙可把我們羨慕壞了！”

　　在黃師傅看來，全國最大的兩個城市就是北平和魔都，只有去過了才算是真正進過城。

　　“我知道去哪買海貨，咱們得買干貨，得去下面的縣城里。”江衛國道。

　　“去下面的縣城里？”黃師傅有點懵。

　　“對。”江衛國道，“我知道一個地方，買完了咱們就可以回去了。”

　　“那…還去不去那什么寶樓看收徒什么的了？”黃師傅有點不舍，他這可是第1次出差，怎么能出兩天就回去呢。

　　“去。”江衛國道。

　　黃師傅又高興了。

　　火車一直在慢慢的開著，中途停了一個站，有一些乘客下了車，一直到晚邊上，才到達終點站。

　　汪采購員領著他們去了招待所，招待所的服務員一臉厭厭答不理的樣子，讓他們出示了介紹信，收了錢給他們辦好手續，才領著他們上樓。

　　“要開水的話一壺兩分錢，把壺弄壞了要賠錢，晚上八點之前要，晚了沒有。”服務員把他們領到房間門口就走了。

　　“黃哥，江同志，要是有什么事的話，明天晚上來找我，白天的話我得到處跑在外面忙，我估計會在這呆個三四天，有事隨時來找我就行。”汪采購員倒是很熱情。

　　“好咧，謝謝小汪同志了。”黃師傅笑道。

　　兩人進了房間，做了好幾天的火車，衣服都沒換洗身上都臭了。黃師傅是要養家糊口的人，舍不得那兩分錢的開水錢打算弄點冷水擦擦身子就算了，江衛國一言不發的下去花4分錢買了兩壺開水上來，遞給黃師傅一瓶。

　　“哎喲，小江，你買這個干什么？兩分錢一壺，太貴了，明天早上我請你吃包子，咱們也嘗嘗這沿海地區的包子是啥味兒。”黃師傅樂呵呵的道，擦完身體，帶著對沿海地區的包子的味道的幻想，進入夢鄉。

　　沒過多久就鼾聲響起，聲音大的能震天，也真虧江衛國還能睡著。

　　兩人都睡了，江楓又不需要睡覺，就在能夠活動的范圍內到處晃一晃。

　　這個招待所估計是新建的，設施什么的也都比較新，床單被套什么的都很干凈，汪采購員還是很會找地方。

　　第2天一早兩人就醒了，收拾東西帶上錢，一人一個大肉包，找人問了地方就坐小巴車去臨縣。

　　小巴車上顛啊顛的，幾乎和拖拉機有的一拼，黃師傅被顛得有些受不了，大聲問江衛國：“小江啊，咱們得多久才能到啊？”

　　“不遠，我剛剛問了一個來小時就行了。”江衛國道。

　　果然，一個多小時后兩人就到了地方，江衛國問了一下末班車是什么時候回去，就領著黃師傅一路問路，一路找地方。

　　經過不少人的指路，七拐八拐，拐進了一家破舊的小店。

　　賣海貨的，而且都是干貨，品質確實不錯。黃師傅就是一標準的內陸人，沒見過海，也不知道那些海貨長啥樣，更不知道該怎么挑。這一次他能和江衛國一起出差買東西，完全是因為他和江衛國關系好。

　　挑東西是江衛國來挑的，畢竟到時候菜也得他來做。小時候在泰豐樓他見慣了好東西，鮑魚，魚翅，海參都用過，上過手，用的還都是上品的。

　　“誒，小江，你說咱這好不容易來了一趟沿海的地方，總得吃點好的吧，要不明天咱們就去那個什么樓吃一頓？”黃師傅昨天晚上還舍不得買兩分錢一壺的熱水，現在就有雄心壯志想要去全fj最有名的酒樓搓上一頓。

　　“可以。”江衛國專心致志挑干貝。

　　他是完全不差錢的，住宿舍，一人賺錢一人花，不存在養家糊口的問題，還能時不時出去接一些私活，和黃師傅比起來簡直是富得流油。

　　“就是不知道這海鮮是什么味兒，你說它都叫海鮮了，名字里帶鮮，肯定特別鮮！”黃師傅開始自言自語。

　　“兩位小同志明天要去聚寶樓？”店主是個老爺爺，笑瞇瞇地問道。

　　“對，就是聚寶樓！”黃師傅可算想起聚寶樓的名字了。

　　“那可是咱們這塊兒的名店，你們要是明天去吃就有口福了，明天是孫大廚收徒截止的日子，他肯定在店里，沒準你們還能吃到他做的菜呢！”店主道，“我剛聽你們說話，你們應該也是干廚子的吧？二位同志如果有興趣，明天也可以報個名，就算不能被孫大廚收為徒弟，得他一兩句指點也是好的。”

　　“我們就外地來的，看個熱鬧而已。”黃師傅對拜別人為師沒什么興趣，“這位老同志，你知道那個聚寶樓有什么推薦的菜嗎？”

　　“佛跳墻。”江衛國和店主異口同聲。

　　“哦，這位小同志也知道聚寶樓的名菜？”店主來了興致。

　　“聽說過，畢竟聚寶樓的名聲大得很，佛跳墻又是招牌菜。”江衛國道。

　　“佛跳墻是什么？”黃師傅一臉我沒見過世面的疑惑。

　　“壇啟葷香飄四鄰，佛聞棄禪跳墻來。這菜原名福壽全，因為這首詩才更名叫做佛跳墻。同志，你們店里這蝦干還有嗎？”江衛國道。

　　“有的有的在后面，我領你去看。”店主領著江衛國去了后面，“不過這佛跳墻你們怕是吃不到了，這菜一項供不應求，而且太貴了，不是我們這種平頭老百姓能吃得起的。你們要是有閑錢的話可以嘗一嘗上湯局龍蝦，這也是孫大廚的名菜。”

　　“那不是粵菜嗎？”江衛國問道。

　　“什么粵菜？”店主分不清什么粵菜，閩菜之類的奇奇怪怪的分類，“你是說粵省那邊的菜嗎，孫大廚早年在粵省那邊學過。”

　　江衛國在這家小店里一通挑挑揀揀，直接完成了上面拍下來的采購任務，兩人一人三四十斤干貨，拎著就準備返程。

　　坐小巴返回省城，兩個人扛著海的味道回到招待所。

　　把東西放下，黃師傅一連喝了幾大口涼水，道：“既然東西買完了，那明天吃完飯我就去買返程的票了。”

　　江衛國點點頭。

　　現在天色也不早了，去臨縣一來一回也折騰了挺久，他們兩個今天就吃了一個包子，現在一休息，肚子都咕咕咕地叫了起來。

　　“黃師傅，咱把東西點點，

　　沒錯就去吃飯吧。我剛剛在車上聽我們前座的聊天，這附近有家館子手藝不錯。”江衛國道。

　　黃師傅：？？？

　　難道我剛剛做了一個假車？

　　還是我長了一雙假耳？

　　兩人把東西清點了一番，又對照了一下清單，沒少，把東西放好，帶上錢去愉快的下館子。

　　平時自己是國營飯店的大廚，別人來店里下館子，現在換位去別人店里下館子，還真有一種別樣的體驗。

　　江衛國記性好，走過一遍的路就不會忘，領著黃師傅仿佛自己是個本地人一樣，輕車熟路地找到了一家小館子。

　　真正的大餐是要留到明天再吃的，現在雖說是下館子，但兩個人點的菜都很普通。

　　一人一碗鹵面，一盤春卷，一份海蠣煎。

　　店主是閩南人，春卷也是閩南春卷的做法。

　　筍、豌豆、豆芽、豆干、蛋絲、魚、蝦仁、肉丁、海蠣和紅蘿卜，一張薄皮下裹的餡料之豐富超出人的想象，金黃酥脆，非常有沿海特色。

　　鹵面也不是一般的鹵面，配料十分豐富，瘦肉，香菇，蝦干，干貝，牡蠣，蟶，韭菜和紅菇，面湯是豬骨慢熬出來的高湯，面也很有韌勁，湯底粘稠，濃香四溢。

　　就連江楓都驚訝于店主的實在，點菜的時候黃師傅還有點心疼，覺得就兩碗面一份春卷和一份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兒就要近三塊錢，這家店實在是貴上天了。等老板把面和春卷端上來，一入口，黃師傅頓時就覺得物超所值。

　　別說三塊錢，就算是13塊錢他也做不出這個味兒。

　　這家店的廚師是有真功夫的。

　　“這地兒還真是藏龍臥虎，這讓人家小店廚師居然這么厲害！”黃師傅感嘆道，“在我們那這水平絕對可以當大廚了。”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這邊的廚師做海產品自然比我們要厲害。”江衛國道，繼續吃面。

　　兩人呼嚕呼嚕，一大碗鹵面頓時見了底。

　　海蠣煎是最后上的，這菜是閩南地區的特色小吃，江衛國也只是聽過從未見過。

　　剛出鍋的海蠣煎還熱乎著，蛋圍在海蠣的周圍，在保持了海蠣的原味的同時，又能蓋掉海蠣的腥味。

　　兩人都沒吃過類似的菜，不好做評價，都是嘗個鮮兒。

　　江楓也是第1次見這道菜，覺得新奇，心里想著暑假的時候找個時間去一趟閩南地區嘗一嘗，見見世面。

　　如果這家店還在就好了。

　　江楓想著，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江衛國和黃師傅吃飽喝足后便回招待所了，走之前還向店主打聽了一下聚寶樓在哪，免得明天跟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找。

　　江楓知道聚寶樓的孫大廚曾教過老爺子佛跳墻，是老爺子的一菜之師，想必就是這一次了，沒準這個記憶的菜譜就是佛跳墻。

　　孫冠云比老爺子小十余歲，這個時候應該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沒準明天還能見著。

　　光是想想，江楓就越發期待明天在聚寶樓中所發生的事情。

　　天色已晚，江衛國和黃師傅忙了一天也累了一天，同昨天一樣簡單的洗漱后早早的就睡了。

　　江楓沒有留在房間里，畢竟黃師傅那震天的鼾聲聽起來并不美妙。江楓坐在招待所外面抬頭望天，靜靜地看著天上的月亮和50年后很難再看到的星星，聽著蟲鳴，甚是愜意。

　　明天，會發生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