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臘月里天短,才剛剛到酉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隨◢夢◢小◢說Щщш.sUimEnG.lā扶著欄桿的云奇看看最后的一絲余暉被吞沒轉身進了門樓,用嘶啞的對著負責把手西華門的千戶稟告道“張千戶時辰到了,請您下令關門吧。”
在城門樓子里頭打了一個下午盹的羽林衛千戶不耐煩的道“本官又不是聾了沒聽見還用你說!”
千戶伸著懶腰出了門樓大喊了一嗓子,“關宮門!”
云奇跟著出來督促道“宮門事關皇宮安危,千戶還是親自督查比較好。”
“知道了!”千戶皺著眉哼了一聲晃悠悠的下了門樓,云奇緊緊的跟在身后,兩人一同到了門洞里。
宮門在眾侍衛推動下緩緩的閉合,隨后便上門栓落鎖鑰,整個過程云奇都一眨不眨的盯著,直到侍衛把兩把鑰匙中的一個交到他的手里,才算松了一口氣。
“下官去元生公公那里交鑰匙了,您手里這把也早點給韓都督送去,上次許千戶就誤了時辰被砍了腦袋。”
“云公公只管去忙自己的就好,本官的腦袋不用你操心!”
云奇也不言語,把鑰匙緊緊的攥在手里轉身就走,出了門洞依稀聽得那張千戶在罵“閹人”“沒根兒的東西”“雜種”。
雖然云奇對于這樣的話早就免疫了,可他何嘗想當個閹人?
云奇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是漢人、蒙古人還色目人,或者都是。反正從他記事的那一天起,他就是蒙古老爺家里的奴仆,是廚房里負責燒火的老婦,用剩飯剩菜將他養大。
后來老婦死了,他便是一個人,雖然每天跟在少爺身邊做小廝,可少爺似乎沒有把他當人看。他就這樣的茍且的活著,直到十四歲那年碰到了阿香,他才覺得自己的人生有了追求。
阿香不是很好看,但是做得一手的好針線,他的鞋襪都是阿香給做的。云奇舍不得穿,睡覺前抱在懷里夢里就會夢見阿香,有時候第二天醒來,褲襠里面會濕濕的,那種滋味實在難以言說。
他更加殷勤的服侍少爺,希望少爺以后能把阿香許給他做老婆。好夢終究還是要醒的,那天他給少爺送醒酒湯的時候,卻看見阿香被少爺扒的光光的摁在床上。
阿香哭喊著要自己救他,可少爺卻像狼一樣怒吼著讓他滾,他就像是一條狗夾著尾巴跑了。后來阿香就投井了,云奇知道害阿香死的不僅僅是少爺還有他,也許他的原因更大一些。
之后他就和那天晚上一樣,像狗了一樣的活著,見了那口井就遠遠的繞著走,再也不敢抱著阿香做的鞋子睡覺,可是阿香還是常到她的夢里來,再沒有那種難言的幸福滋味兒,每每醒來心頭只有滿滿的悔恨。
沒多久廣東行中書省左丞何真老爺的兵沖進府里抄家抓人,自己就趁亂把磨了很久的半把剪刀送進了少爺的心窩,那是阿香從前做針線活用的剪刀。
他被抓了,不是因為他殺了少爺,而是因為他是蒙古老爺家的奴仆,這才知道天下已經改朝換代,坐江山的是淮西的朱皇帝。
他和一些少年孩童被押到了應天進了皇宮,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時,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掙扎哭嚎。一個沒胡子黑臉大叔問他為什么不哭難道不害怕嗎?云奇只告訴他自己喜歡的姑娘死了,留著子孫根根也沒用。
那位大叔拍拍他的肩頭說他是好樣的,親自給他灌了一碗藥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等他疼痛醒來子孫根根果然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麥稈。
煎熬了大約半年時間,等他完全習慣蹲著小解的時候,他被送到了那黑臉大叔的跟前,才知道這位大叔是宮中的大太監,而他則成了大太監的徒弟之一。
在其他的宦官眼里云奇是幸運的,云奇卻沒有感觸,從他殺了少爺之后他就覺得自己可以了無遺憾的去死了。
師父很器重他教了他很多的規矩,讓他跟在身邊一起伺候皇帝,看似風光其實是個苦差事。都怪皇帝太勤勞,卯時起床常常忙到深夜,進了后宮還要在妃子身上操勞,每每都累得吭哧吭哧,云奇都慶幸自己那話兒被割了。
一晃數年,原本他以為生活會這樣持續下去,直到某一天接師父的班,等皇帝死了再伺候新的皇帝。直到某一天他起床后發現自己平常穿的鞋子靴子沒有了,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可也不能光著腳丫子去伺候皇帝,這樣會死的很慘,他不希望自己面目全非到陰曹地府里面去見阿香。
虧得阿香給自己做的鞋子還在,他保存的很好,簇新得像是剛剛做出來。他踮著腳尖趕去謹身殿伺候皇帝,可是滂沱大雨還是讓他的鞋子濕的透透的,每一次踩在雨水里他的心就會抽搐一下。
皇帝沒有如往常一般坐在龍案后面批奏折,而是站在店門外望著瓢潑一樣的大雨一臉焦急的跺腳。
他簇新的鞋子引起了皇帝的注意,皇帝十分的憤怒,“淮河大水百姓淹死餓死無數,狗閹人如此驕奢竟穿著新鞋在雨水里奔走,該死!”
云奇不明白,淮河發大水和他有什么關系,而且他的鞋也不是新鞋,已經做好很多年早就不合腳了。
沒有人聽他解釋,威武的大漢將軍立刻把他按倒在地,把手里的武器在他身上使勁的招呼,若不是師父求情他肯定會被打死的。
師父讓人好好照看他,還請了御醫給他診治,他對師傅無比的感恩。直到有一次一個師弟酒后說露了嘴,他才知道一切都是師父安排的。
原因無它,只因為自己太能干了,皇上讓自己做的差事越來越多了,他相信這話是真的,不然師父為什么要笨手笨腳的小黃代替自己呢?
他不埋怨師父,畢竟師父還是給過他溫暖的,聽說師父還有一個兒子在皇家書院讀書,以后是要當官老爺的,師父少不得皇上跟前的這份差事。
只是云奇從那之后再也沒有喊過他師父,而是叫他元生公公。元生公公也沒有虧待自己,沒有打發他去浣衣局或者惜薪司做苦差,而是做了西華門的內使,是有品級的宦官,只需要每天監督宮門開關就好,算是最輕松不過的活計,他求之不得。
云奇到了謹身殿,發現元生正等在殿門處,他把鑰匙捧在手里遞了上去,“西華門已經落鎖了,請公公查看鑰匙。”
元生仔細的檢查了鑰匙,便放進小盒子里面交給小黃,對云奇道“咱們好久都沒有說過話了,走,陪師父喝兩杯。”
“公公不用伺候皇上嗎?”元生下意識的往殿里瞥了一眼,只見皇帝正坐在龍案后面和錦衣衛的韓都督說話,至于說的什么便聽不清楚了。
“不礙的,有小黃在!”元生拖著云奇進了配殿的廡房,桌子上擺著幾個小菜,都是云奇愛吃的,從前他們也常常這里飲酒說話。
“吃吃吃,這都是你愛吃的,師父專門讓御膳房做的,御膳房換了廚子不知道還合不合你的口味。”
“那云奇便不客氣了,公公先請!”
當下兩人邊吃邊喝說說從前的舊事,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兩人已經是面酣耳熱,云奇趁著酒勁直接問道“公公今日叫下官過來該不是只為敘舊吧,若是有差事您直接吩咐就是。”
元生嘆了口氣道“那師父可就直接說了,你可聽清楚了,半點錯漏也出不得…”
過了半柱香的功夫廡房的被打開,云奇緩步走了出來,扭身對元生道“公公留步,云奇這就回去準備了。”
元生點點頭道“嗯,師父從前有對不起你的地方,莫要恨我。”
云奇怔了怔笑道“云奇再叫您一聲師父,請實言相告徒兒,我會死嗎?”
元生搖了搖頭一臉無奈道“不知!”
“呵呵…云奇明白了,告辭了元生公公!”云奇一拱手扭身而去。
元生呆立良久,直到有一點冰涼落在臉上,抬頭望去只見鵝毛大雪從夜空之中飄落,他雙手合十道“瑞雪兆豐年,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