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涼亭,一旁看熱鬧的弟弟妹妹忙跟了出來,楊河撫摸二人的頭,心下嘆息。
這一路逃難,每每遇到慘絕人寰的事,也不知會不會給他們幼小的心靈留下什么心理陰影。
他眺望四野,看前方二里處有個廢莊,規模很大,有點類似以前看到的杜圩。
眼前渠水仍多,可以澆灌渠邊諸多田地,但現在都荒廢了。
齊友信、嚴德政二人也出了來,齊友信隨楊河一起眺望,他嘆道:“希望到前面莊子后能收羅一些木料…此戰若有盾牌,受傷的人就不會這么多。”
楊河點頭,裝備的重要性不容置喙,就如那個匪徒刀盾手,他雖然身手強悍,但其實只跟楊大臣差不多,最多強一點點,但裝備了盾牌后,卻戰斗力劇增。
今天這場仗如果有盾牌,傷亡也不會這么重,至少拋射過來的箭矢基本可以擋住。
正在眺望中,忽然后方一陣喧嚷,原來楊大臣他們回來了。
就見楊大臣眉歡眼笑的牽著一匹馬過來,韓官兒在旁扶著,冷漠的臉上浮著滿足的笑意,然后馬背上一個又一個包裹,都是從匪徒那邊繳獲來的,還有一堆的刀槍棍棒。
馬背上還有大堆的衣物,看來匪徒身上的衣裳都被楊大臣他們剝光了。
看到這匹馬,楊河眼前也是一亮,四個馬賊,一人騎馬逃走,二人連人帶馬死亡,只有那個戴著藍色折上巾的馬賊被楊河射翻在地,他的馬匹也收歸己方所有。
喧沸聲響起,卻是后面一堆青壯抬著兩匹死馬過來,密密的繩索扁擔串挑著。
一匹馬至少重千斤,就是十個人抬都顯得很艱難,而且人手不足,路又遠了些,所以眾青壯抬得齜牙咧嘴的,步履艱難。
看到眾青壯抬著死馬過來,這邊人等歡呼起來,又有肉食入庫,太好了,都七手八腳上去幫忙。
楊河看那羅顯爵也在抬的人中,滿面笑容的,不由多看他幾眼。
今天這新人表現不錯,楊河就看到他揮舞棍棒,活活打死了一個匪徒。
楊河也注意到那張云萼帶著女兒,把關切的目光放在羅顯爵身上,看來伍勝祚死后,她的一顆心也就落在羅顯爵身上。
或許對她來說,這個男人以后就是她們母女的依靠。
還有一些青壯背著幾具尸體,他們神情痛苦,沉默不語。
看到這些尸體,眾難民也沉默下來,逃難途中各人不斷失去親人好友,一次次悲痛后眾人也麻木了。
楊河心中涌起一股悲痛,又強自壓抑下來,身處亂世之中,份外感覺到生命的脆弱。
這時楊大臣的聲音響起:“少爺,看啊,有馬,以后少爺與兩位小主人就不用走路了。”
弟弟妹妹也是歡叫著過去,圍著那匹健馬亂跑,楊河則有些擔憂楊大臣身體,先前那場搏戰,他就看到楊大臣被那個匪徒刀盾手一盾牌打飛出去,還吐了血。
聽到楊河關切的詢問,這粗壯的少年裂著大嘴直笑:“放心吧少爺,沒事的。”
這時孫招弟出來,她連聲道:“快,把馬背上的東西都取下來,以后這馬就是相公的坐騎了,都小心愛護了。”
眾人上前,七手八腳的將馬背上的東西取下來,楊大臣則向楊河稟報收獲。
他們仔細打掃戰場,共獲棍棒三十二根,長矛三桿,腰刀一把,還有馬刀三把,雙插兩副,紅纓氈帽兩頂,披風兩領。
然后繳獲不少包裹,發現細鹽一包,鹽磚一塊,面粉一袋。
眾賊身上還有一些銀子,全部合起來有一百多兩,全部放在一個褡褳中,又有豆料一袋。
最后眾賊身上的衣物鞋襪,楊大臣不在乎,楊河同樣不以為意。
不過聽到繳獲一些細鹽鹽磚,還有面粉豆料,楊河心中一喜,隊伍中的米不多了,這些面粉的收獲,解決了燃眉之急,還有鹽巴,也是伍中急需的。
他取來楊大臣說的那個褡褳,果然內中有一些白銀,確實有一百多兩。
此時一斤為十六兩,這些白銀就有六七斤的樣子。
褡褳中還有一包細鹽,差不多有一斤,鹽磚一大塊,約有兩斤。
還有那袋面粉也提來看了看,估計有三十多斤。
他吩咐道:“趙中舉,面粉與鹽巴都收起來,還有馬肉也處理了。”
趙中舉忙應了一聲,她心中歡喜,本來鹽與米都不多了,這些物資的加入,可謂解決了大問題。
還有馬肉,一匹馬馬肉至少幾百斤,有這兩匹馬的收獲,就算狼肉吃完,這些肉也可以供伍中吃很久。
當然,必須考慮到肉質的問題,就算到了冬天,肉沒用鹽等處理過,其實也放不了多久。
趙中舉喜盈盈的帶人去忙活,不說她,眾難民一樣歡喜無限。
馬上的物資放下來一大堆,看馬背清空了,楊河看向這匹馬,身形高大,鬃毛與尾巴都有修剪過,渾身上下紅得像火一樣,不但是膘馬,更達到戰馬的標準。
這讓楊河感到高興,戰馬獲取并不容易,十匹馬中間,差不多只有一兩匹能作戰馬。
特別那種可對硬陣的烈馬,更需要嚴格挑選訓練,一般戰馬面對稍有訓練的陣列就不敢沖,但最上等的戰馬,面對森嚴的長矛方陣,一樣敢沖過去。
能騎乘上陣的戰馬,體格、耐力、脾性,每一條都要進行考核。
他來到馬匹身旁,那馬乖乖站著,在楊河過來時,還溫順的把頭垂靠向他的胸前,楊河安撫了它幾下,取來那袋豆料,里面有豆餅豆子二十多斤的樣子。
看來這馬賊將自己馬匹照料得很盡心,這好理解,對馬賊們來說,他們吃飯的本錢一是馬匹,二是弓箭,就算自己不吃不喝,也要讓胯下的馬匹吃好喝好。
這點在流寇中尤為明顯,不論李自成還是張獻忠,軍中皆以得到馬騾為最優先級。
楊河取出一把豆料喂馬,眾難民興奮在旁觀看,指指點點,此時馬匹牲口可說比后世的寶馬奔馳還要珍貴,伍中擁有了馬匹,由不得他們不高興。
韓官兒忽然道:“看,上面有個印記。”
眾人看去,果然馬的身側有個印記,中間還有個什么符號。
楊大臣辨認道:“東平,孫…這中間是個什么?”
眾人議論東平是哪里,也有人討論那個印記。
眾人知道一般一匹馬到了一歲,就要剪毛打印記,用燒紅的鐵烙在馬身上打個記號,那個符號可能是馬主人獨有的標記,畢竟一個地方姓孫的人太多了。
嚴德政說道:“東平屬兗州府,本年正月二十八,土賊李廷實、李鼎鉉陷高唐州。隨后東平吏胥倡亂,迎賊入城據守,后被總鎮劉澤清擊破…這幾個馬賊說不定就是那方來的東平潰賊,可能還是養馬戶…”
眾人恍然大悟,楊河也是點頭,魯地多響馬,特別明時推行“民牧”之策,在魯、晉、豫、南北直隸等地設立大量馬戶,“江南十一戶,江北五戶共養馬一匹。”
因為馬政苛刻,養馬戶多破家,就轉為各種響馬,歷史上有名的就是劉六、劉七。
眼下魯地連年大旱,盜賊四出,僅今年就有幾場大規模的反亂,官兵與賊寇沿運河一線拼殺,各式各樣的潰兵潰賊到處都是,有馬賊跑到這邊來不足為奇。
楊河喂了一陣馬,然后楊大臣接手過去,弟弟妹妹在旁興奮看著,楊河抱起妹妹瑛兒,讓她坐到馬上,讓她拍手直樂。
看著眼前馬匹,楊河心中高興,有了馬匹,出行就方便了,而且讓自己戰斗力急升。
他更幻想自己有一只馬隊騎兵就好了,只是這談何容易,養馬費用可不便宜,一匹馬一天食料就要干草十五斤,豆料三升,遇到出行搏戰,還要供應鹽水炒面,否則就掉膘了跑不快。
有馬肯定要人,人吃馬嚼,人馬裝備,種種算下來不知要支出多少。
有馬還好,關鍵是搞不到。
明時邊市上等蒙古馬官方價一匹八兩,民間價十余兩,放到現在,一般的膘馬打底起五十兩白銀,如果是訓練有素的戰馬,一匹馬八十兩銀子,一百兩銀子都很正常。
眼下這種亂世,誰又舍得將馬騾賣給別人?
有銀子買不到馬匹是正常,就如有銀子買不到糧食一樣。
他心下嘆息,大明不缺馬,“民牧”的馬政更使民間擁有大量馬匹,但存馬于民的結果往往便宜了流寇與軍閥。
官府剝削還講個方式方法,但流寇軍閥直接搶就是。
歷朝歷代,也只有明末的流寇能組建那樣大規模的馬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