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住院?雖然大部分人覺得,自己睡在醫院里就等于住院。但實際上,這是一個普遍存在的誤區。
住院,主要指門診認為患者的病情較急較重,需要在有充足醫療條件保障的地方接受醫學觀察和治療所采取的手段。聽著比較拗口,通俗一點解釋就是“在醫院里待著別瞎跑,這樣萬一有點啥事兒我們還來得及救你”的治療手段。
這一段話有兩個重點,第一是“醫院”。醫院中的醫療條件和應急能力當然是最好的。雖然每家醫院的水平略有不同,但總比大馬路上或者即將舉行婚禮的酒店要強。第二則是“我們”。醫生看到患者有什么問題,馬上可以進行相應的治療和搶救。而在醫院以外…能有好心人打個120就不錯了。說不定大家還以為你是訛錢的,紛紛繞著走。
現如今,但凡是家三甲醫院,住院部的床位就一定是緊張的。有些醫療資源比較緊缺的大城市(是的我說的就是深圳),連二甲床位都緊張的要死。只要能擇期手術,等上一兩周是常有的事情患者在門診拿到擇期手術住院通知單后,需要自己打電話和住院部預約住院時間。
趙夢黎的情況雖然不需要緊急手術,但也要比擇期手術更緊張一些。萬一出現了進一步的內出血,她就得馬上被送到手術臺上去。而且還要輸血以糾正失血狀況。在住院部,她都會是護士們的重點關注對象。而這種情況下,她居然還試圖討價還價明天再住院,不客氣的說,簡直就是不知死活。
“這是肯定不行的。”孫立恩直接否決了她的提議,“你現在的情況必須住院觀察,如果有進一步的出血,那就馬上要上手術臺。內出血的癥狀很隱蔽,你自己不會有什么感覺,別人也看不到真要有感覺,你就直接暈過去了。而且外行人也根本看不出來癥狀,到時候再送你來醫院?可能救都救不回來。”
眼看趙夢黎還是一臉不服氣的樣子,孫立恩嘆了口氣問道,“你知道什么叫死么?”
“你可能沒見過。”孫立恩搖了搖頭,“我當醫生沒多久,到現在加上實習也就一年多年。我已經見過了好幾次。有時候命運是殘酷的,不管我們用多少辦法,不管家人怎么配合。他們還是走了。家屬很難過,我們這些當醫生的也很難過。”他有些自嘲式的搖頭笑了笑,“這么說起來你也許還是不明白…但你要知道,生命只有一次,要是死了,那就什么都沒有了。”
趙夢黎眨了眨眼睛,似乎還想說什么話,但是最后還是把話重新憋了回去。
“住院期間,可以正常進食。但是最好吃流質食品。”眼見患者沒有意見了,孫立恩繼續說明著具體內容。他以前還沒有送病人去過住院部,雖然聽說這些事情住院部里的護士們會和患者說明,但他覺得還是趁熱打鐵,把需要注意的東西都說明一下比較好萬一到了住院部,趙夢黎重新無法無天的搞起事情,住院部的醫生們可壓不住她。“盡量不要咳嗽,大聲說話,排便的時候也不要太用力,這些都有可能引起黃體破裂的。”
“那…她之前的黃體破裂會不會就是因為這些?”綠帽男連忙問道,“她身體弱,容易咳嗽。”
流產至少五次,要是還能壯的像頭牛那才有鬼了。孫立恩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臉上卻還得擺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有可能,但也可能是其他疾病或者撞擊引起的。這個病的病因有很多,而且有時候真的就是趕上了那么一下,可能以前都沒有事,現在就破裂出血。”孫立恩總結道,“這個只能說是運氣不好。”
運氣是不太好。行房的時候男方動作過于粗魯,而女方因為興奮生殖系統充血才是導致黃體破裂的主要原因。但這個話孫立恩不能說,他只能反復和綠帽男強調是他“運氣不好”。但凡運氣好一點,能碰上這種女朋友?頭頂草原還不自知,除了倒霉以外,也沒有別的理由可以解釋了。
綠帽男千恩萬謝的去辦住院手續,孫立恩嫌趙夢黎坐在屋里讓自己神經緊張,同時也主要是因為他實在是不想和一個定時炸彈坐在一起。于是干脆把趙夢黎也打發了出去,讓綠帽男去借了個輪椅過來,把趙夢黎推上一起去辦住院手續。
送走了這對冤家,孫立恩還沒來得及喝口水,帕斯卡爾博士就走了進來。他朝著孫立恩擠了擠眼睛,“你也開始看門診了?”
孫立恩自己倒是還能適應,反正才看了一個患者。他有些擔心帕斯卡爾博士扛不住,畢竟宋院長放了話,老帕要是扛不住走了,自己這身皮就得去醫院門口掛著。他連忙關心道,“美國門診也這樣么?”
“看在美金的份上,我們要輕松多了。”帕斯卡爾博士最近大概是和給他當翻譯的免疫科醫生學壞了,抨擊起資本主義駕輕就熟。“我要是在美國每天都能看這么多病人,那我早就搬去紐約住了。”
孫立恩聽老帕的口氣還行,頓時松了口氣。“你找我有事兒?”
帕斯卡爾博士一臉看精神病病情愈加嚴重的患者表情,“不是你叫我來的?”
“啪!”孫立恩一捂臉,才反應過來自己之前請帕斯卡爾博士來會診的事情。“不好意思…實在是太忙,給忙忘了。”
楊建強的檢查結果還沒出來,pcr同時跑三個樣本,哪怕就是同時操作也得過上六個小時才有結果第四中心醫院跑的還是pcrelisa,如果用傳統熒光電泳,那就得等最少是個小時。
“你的推論…理論上完全有可能。”帕斯卡爾博士聽完了孫立恩的診斷后,沉吟了半晌給出了自己的意見。“但是我也同意周主任的看法,這個診斷的巧合性太大。雖然邏輯上和發病時間上都沒問題,可用這個推斷去治病并不現實。”
孫立恩也知道這一點,他搖頭道,“我也沒打算馬上給他做放療。就算確診之后,放療也不是第一優先的治療手段。但是我覺得,以他目前的免疫體系強度,能夠同時削弱弓形蟲,并且還讓他抗得過副作用的,恐怕就只有放療了。”
“這個我還真不清楚。”帕斯卡爾博士想了想,忽然提議道,“我建議你去問問瑞秋,她是腫瘤學方面的專家,對于放射治療的了解要比我更深一些。”
“治療的事情我肯定得去問問其他專家看法。”孫立恩點頭道,“不過,能不能先把他的免疫抑制方案調整回來?用原來的手段抑制免疫系統的話,也許能夠減輕他現在的癥狀表現。我擔心如果他的免疫系統繼續活躍下去,也許很快就會出現腦疝。”
楊建強的大腦里現在有八個水腫區域。而且大部分水腫區都位于灰質和白質的交接區。如果水腫繼續發展下去,甚至變成膿腫的話,八個區域的膿腫幾乎肯定會引起腦疝。萬一腦疝,孫立恩倒是不用去費工夫詢問放療的可行性了直接準備寫死亡證明書就好。
“免疫方案的調整沒有那么簡單。”帕斯卡爾博士搖頭道,“他現在的免疫方案是肝毒性比較小的那種。如果突然調整到以前的方案,很可能會導致急性肝損傷之類的問題。尤其是藥物聯合使用的時候,每加一種藥物進去,就有可能導致更嚴重的副作用。”
“那還有什么辦法?”孫立恩急了,帕斯卡爾博士的專業水平能力擺在這里,他要是說不行,其他的醫生估計也不會有什么好辦法。難道就只能眼睜睜看著楊建強的病情進一步加重,從腦水腫變成腦疝?
“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增加他現在的激素用量。”帕斯卡爾博士的回答出于意料的簡單。“雖然長期用藥需要注意激素水平,防止出現醫源性的庫欣綜合征,但僅僅是短期抑制的話,提高激素劑量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孫立恩眨了眨眼睛,他真不相信困擾了自己好久的問題居然會有這樣的解決方案。
“你是一個很有天賦的醫生。”帕斯卡爾博士看著孫立恩的樣子,大概也猜到了孫立恩正在想什么。他笑了笑,拍了拍孫立恩的肩膀道,“可是,現在就開始接觸這些情況復雜的病人,對你的成長并不見得就是好事。時間長了,你會逐漸遺忘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則患者所患的疾病和所需的處理手段,往往是非常簡單的。”
醫學院里上課的時候,有一句話叫做“聽到馬蹄聲就要想到馬而不是斑馬。”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孫立恩現在已經有了“聽到馬蹄聲后想到的是長頸鹿”的傾向。將診斷方向和治療手段復雜化,這是會出大亂子的。
一個明明只是感冒的患者,你要非覺得人家有嚴重的肺動脈高壓,那就等著被投訴吧。明明一針頭孢就能解決問題的事情,你還非要加點奧司他韋才能放心,被投訴都算輕的如果有嚴重副作用怎么辦?
孫立恩忽然覺得背后有點發冷,他原本對帕斯卡爾的建議有些不以為然,誰知道現在靜下心來一琢磨,他才發現自己真的有這種傾向。
總的來說,還是學藝不精,也多虧了老帕這種外國人不管人情世故的性格直接說了出來。孫立恩嘆了口氣,對著帕斯卡爾點了點頭,“謝謝您的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