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健委是一個行政管理部門。除了作為事業單位所屬的各級疾控中心以外,他們本身其實更加偏向于衛生健康規劃和行政管理專業。想要突然從衛健委內部找出一票內科和遺傳病學的專家,對孫立恩等人制定的治療方案進行審核,其實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但衛健委方面還是覺得需要謹慎一些,才算是勤勉盡責。機構內部沒有專家,這并不影響他們在短時間內組織一個有諸多專家蒞臨的,足以審核治療方案的專家組。
在接到了審核請求之后,衛健委花了四個小時就敲定了專家人選。他們不光從省兒科醫院請來了兩位遺傳病學專家,同時還請來了藥學和神經內科學等等方面的專家學者。并且為了保證專家們的意見獨立性,衛健委甚至還請了三位在宋安省內進行交流的專家學者列席會議。
孫立恩拎著厚厚一疊資料來到衛健委的內部會議室時,正好就看見了幾個非常眼熟的面孔正坐在會議室里。
“朱教授?您怎么也在?”最讓孫立恩驚訝的是,昨天剛剛從首都一個人趕到寧遠的朱敏華教授居然也在現場。這個專家人選實在是讓人有些詫異,畢竟…一方面作為這次病例研究的參與者之一,朱敏華教授本人和這場審核會議必然存在利益沖突。而另一方面…孫立恩也實在是想不通,作為急診專家的朱敏華教授為什么就能參與到遺傳和神經內科系統相關疾病的審核里。
“我也不知道我為啥得出席…”朱敏華教授看見孫立恩之后,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了一臉的苦笑表情。“我昨天晚上都快睡覺了,結果被一個電話叫了起來…”
朱敏華教授這其實應該算是遇到了無妄之災。昨天晚上,和袁平安以及林亞男兩口子聊完天了之后,正準備洗把臉順便洗洗腦袋睡覺。結果洗面奶剛抹到頭頂,就聽見了自己手機傳來的一陣鈴聲。
等朱敏華手忙腳亂的清理出了自己的眼睛和雙手,并且打開揚聲器接聽電話后,他才聽到來自了來自同協醫院的通知。
“朱主任你現在在寧遠是吧?宋安省衛健委那邊請咱們出個專家旁聽一個專家會議,現在在那邊的就你一個人,你還是去一下吧。”電話里說話的,是同協醫務處的一位副主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平時和朱敏華關系還不錯的原因,這個擾人清靜的電話由他負責通知。而且,這位副主任還顯得頗有些…無奈。“宋安省衛健委一個電話直接打到了咱們這邊的衛健委…這個事情不好推。”
“所以我就來了。”朱敏華的苦笑漸漸變成了高興的表情,“雖然事前不知道是審核你的治療方案,不過既然現在知道了事情就好辦了——等會我就跟省衛健委的同志們說一聲,利益沖突不便參會。”
朱敏華的中途退會成了一個小插曲。會議上的其余專家和孫立恩既不認識,也沒有什么利益關系。而進行現場解說的孫立恩則感覺自己仿佛身處畢業答辯現場似的。這種緊張而且心虛的感受讓他甚至懷疑自己會不會有點呼堿的癥狀。
診斷中心得出的診斷結果被現場與會專家質疑了很久。尤其是幾位搞遺傳病學出身的專家,對于大急診中心首先發現了一種常染色體染色病表達出了許多不解。
“如果是高級別腦膠質細胞瘤,那么兩次活檢應該會檢測到癌變細胞,而不是僅僅只是發現間質細胞水腫。”孫立恩第三次解釋起了為什么不進行第三次活檢的原因。“兩次活檢已經對患者造成了比較嚴重的神經功能損傷。所以在診斷的時候,我們還是決定重新審視一下其他路徑,在排除了其他原因之后,再考慮第三次活檢。”
“全序列測序作為診斷工具是一種比較嶄新的嘗試,而在實際應用中,我們也沒有把它當做主要診斷依據。”話說到這里,孫立恩自己已經感覺有些心浮氣躁了。原本按照預定計劃,明天就可以開始對小組的治療配合進行驗證,并且著手準備進行治療了。但這么一場持續了接近三個小時的審核會議讓孫立恩之前的所有計劃幾乎全盤落空。由于自己缺席,小組今天至少要損失半天的訓練時間。
理智上,孫立恩完全明白而且理解這種審核會議的重要性。但情感上…孫立恩實在是有點煩了。
“各位老師…”孫立恩又回答了幾個問題之后打斷了提問,“我請求各位老師稍微抓緊一點時間。我們整個小組都在準備進行訓練,完善治療過程。如果有問題的話,最好挑重要一些的來問。盡量快一點,我們才能為患者搶到時間。”
會議在孫立恩的催促下草草結束。雖然各位專家看上去多少都有些不滿,不過孫立恩說的也確實在理。要不然他們才不會這么簡單就停止提問。
朱敏華教授一直等在門外,看見孫立恩出來了,這才湊過來問道,“沒問題了?”
“反正我是沒聽到什么特別有建設性的意見和建議。”孫立恩翻了個白眼,“朱教授,我現在就準備回醫院了,您跟我一起走還是自己再逛逛?”
“這么著急啊?”朱敏華愣了一下,然后才搖了搖頭,“你先回去吧。我正好還有點事兒要辦。”
孫立恩非常罕見的,帶著情緒回到了辦公室里。
“今天情況怎么樣?”好不容易用兩罐可樂把心里的火氣給壓了下去,孫立恩溜達到了唐敏的病房里,開始了查房詢問。雖然例行查房已經結束了,但那股子不爽的勁頭仍然還帶著些許“余韻”。
“我挺好的。”唐敏坐在床上答道。她努力把頭扭向了孫立恩發出聲音的方向,但是扭動的角度有一些微妙的偏差。隨后,小姑娘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就是有點頭疼。”
今天早上的磁共振檢查結果已經放在了小姑娘的床尾。孫立恩拿起圖片,對著光看了看——雖然和前兩天的比起來差別并不算太大,但是影像科的醫生還是非常嚴謹的給出了對比,“較上次檢查,多個低信號區域有輕微擴張。”
這不是一個好現象。孫立恩微微皺起了眉頭,唐敏自從入住四院之后,腦部的低信號區與進展速度就有逐漸加快的跡象。雖然有使用了甘露醇的因素在內,但這個進展速度確實也有些讓孫立恩感到不安。
如果繼續保持這種速度發展下去,孫立恩估計再過一個月,水腫區域就會擴大到入院前的一倍左右。這種程度的水腫,很可能引發嚴重的腦疝并且導致致命后果。
她現在已經有了小腦扁桃體疝的問題,繼續腦疝隨時可能要了她的命。
一想到這里,孫立恩就覺得自己的心情更糟糕了。和唐敏的父母聊了幾句,并且簡單的通報了一下審核會議上的進展之后,孫立恩邁著步子走向了小會議室。
“今天的練習估計得終止了。”小會議室里,徐有容正在對袁平安說著話。看到孫立恩進來之后,她仍然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只不過跟孫立恩打了個招呼,“回來了?”
“不好意思,專家們的問題有點多。”孫立恩朝著在場的同事們打了個招呼,然后說道,“咱們…現在就開始?”
“開始不了,馬醫生被陳老師抓去做加強輔導了。”王國南無奈道,“本來說是到早上就能結束了,結果左等右等,到現在還沒見人呢。”
“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孫立恩一聽大驚失色,這種強度恐怕是個人都堅持不下來。
“這倒不至于,早上我們還是見到了馬醫生的。”袁平安苦笑道,“不過我看她那個樣子…可能昨天晚上遭了不少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