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夫,如白駒過隙。時間的流動,平時并不能切實被人所感觸到,甚至在人們刻意感受的時候,只能體會到度日如年的滋味。唯有站在一個時間節點上,不經意的回過頭去看時,人們才會發出一聲這樣的感嘆,“日子過的太快了。”
孫立恩現在就處于這樣一種狀態,等執業醫師考試的操作部分結束后,他站在耀眼的六月驕陽中,看著滿天金光萬丈,感覺自己有些睜不開眼睛。
天氣熱,很熱。是那種陽光曬在皮膚上,感覺火辣辣的疼的熱。寧遠今天最高氣溫三十二度,但紫外線指數頗高。考慮到今天要離開醫院,去學院里考試,孫立恩還特意抹上了胡佳跨洋網購的防曬霜。不過坐進車里之后,孫立恩猛然醒悟——交通過程全靠車的自己,似乎也沒有用防曬霜的必要嘛。
操作考試需要現場抽簽以確定考試項目。病例分析和病史采集、體格檢查和基本操作、上級考試的聽音閱片三站分批抽簽進行考試。考試內容不難,幾乎都是孫立恩平時工作會接觸到的,以及必須掌握的知識。唯獨閱片的部分孫立恩一開始稍微有些沒有底氣。不過還好,機器上出現的圖片是硬膜外腦出血,特征明顯,幾乎一眼就能認出來。
總而言之…孫立恩伸了伸胳膊,然后頗有些滿意的嘆了口氣,總算是在成為一個合格的醫生的道路上,邁出了堅實的一步。
“考完了?”在學院的考場門口,一棵巨大的梧桐樹下,吳友謙帶著一副茶色墨鏡,身上穿著一身淡灰色的亞麻衣服,被風吹動,看上去似乎很涼快的樣子。他眼見孫立恩走出了考場,朝著孫立恩招了招手,“考完了就趕緊回實驗室,下午還有幾組對比要做。”
和吳院長在一起混了半年,孫立恩已經和老頭混的很熟了。他裝出一臉憤懣不平的樣子抱怨道,“我剛剛考完執醫操作,吳院長你就趕著逼實驗,簡直太無情了。”
吳友謙把茶色眼鏡往下拉了拉,耷拉著眼皮瞅了一眼孫立恩,然后悠悠道,“你要是連個執醫都考不過去,那整個實驗組之前所有的對比實驗資料就都得作廢了——AI比一個連執醫都考不過的人強,那可沒辦法證明AI的效果。”
孫立恩被吳友謙噎的差點沒喘上氣來,他苦笑著道,“吳院長,您最近懟人的功夫比之前有了明顯進步啊。”
“那是以前跟你不熟,老頭子我客氣了一下。”吳友謙橫了孫立恩一眼,然后展眉一笑,“看你這猴子模樣,有把握能過是吧?”
孫立恩點了點頭,“有的有的。”他正打算說說看自己都抽到了什么題目,以及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卻看到吳友謙一轉身朝著遠處走去。
“還愣著干什么?”吳友謙回過頭看了一眼孫立恩,“走,吃飯去。今天我請客。”
“嗯嗯,操作已經考過了。”孫立恩在微信里向胡佳報告了自己考試的消息,“你們什么時候出發?”
“劉主任說得等到七月中旬左右。”胡佳的回答讓人有些沮喪,“他們的治療組出發去鄉村地區巡診了,現在首都沒人。”
“那正好在有自來水和煤氣的地方多住兩天。”孫立恩換著花樣安慰著自己的女朋友,“反正也不會耽誤你畢業。”
結束了和胡佳的短暫交流后,孫立恩走到了實驗樓里,和往常一樣,先把手機交給了實驗區外的值班人員,然后又過了三道金屬探測門,這才進入了試驗區域。
同樣是存在于寧遠醫學院實驗樓里的實驗室,孫立恩現在所處的區域和其他實驗室完全不同。這里沒有那些封閉實驗室,沒有操作臺,沒有自帶科學色彩的各式儀器。這個試驗區域里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閃爍著紅綠黃三色燈的機柜,散熱風扇的動靜嗡嗡作響。盡管試驗區里的空調已經開到了最強,但屋子里仍然熱浪滾滾。而為了連接好這些機柜,地面上和天花板上滿是粗壯的電線和密密麻麻的網線。孫立恩小心翼翼的繞過了腳邊和頭頂上的電線,這才進入了自己的“實驗室”。
孫立恩的實驗室大概是整個試驗區域里最寬敞而且最有條理的房間——這就是實驗組的工作人員用一比一的比例重新復現的四院第九診室。也是孫立恩平常工作最多的地方。
“老規矩,今天下午還是三個病例。”孫立恩剛進入房間,桌子上的固定電話就響了起來,電話里面是吳友謙的聲音,“不過今天的比較特別,三個病例里面,有一個是真人。”
“真人?”孫立恩一愣,“真人看病,那不是醫療行為么?這得在醫院里看吧?”
“你只要和平常一樣做診斷就行了,不需要進行醫療行為。”吳友謙解釋道,“你還是和平常一樣,對患者進行問診就行。需要任何類型的檢查都可以直接跟我們說,我們會提供相應的檢查報告。”
這倒是個新鮮事兒。孫立恩挑了挑眉毛,之前這段時間中,他每次來這個位于實驗室中的第九診室,看到的實際上都是各式各樣的檢查報告,偶爾會有患者的視頻資料。但從來沒有接觸過任何一個真正的病人。這也使得孫立恩無法使用狀態欄對患者進行檢查,只能耐下性子,一點點啃報告和檢查內容以診斷疾病內容。
至于之前的診斷有多少正確率,孫立恩就不得而知了。不過既然吳院長和實驗組沒有拍板決定換人,那應該錯誤率應該不至于特別高。
孫立恩平時的工作中對狀態欄的依賴度越來越高,甚至連他自己都覺得這么下去不是個事兒。狀態欄是八個月前出現在自己身上的,來源不明,能持續多久也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孫立恩總覺得自己應該注意一下從其他方面提升自己的業務水平,鬼知道狀態欄什么時候會自己消失掉——如果沒有了狀態欄,他還算不算一個合格的醫生?
反正只要吳院長他們不打算換人,那自己就全憑自己的能力,努力干下去。孫立恩在心里給自己下了這么一個目標,然后更加兢兢業業的啃報告做診斷。每次實驗分為早中晚三個階段,每個階段只有三個病例而已。可這每天九個病例,卻讓孫立恩覺得自己腦仁兒生疼,從實驗室出來累的仿佛一條死狗。
這次終于有了一些不一樣的地方,一個患者!孫立恩自己挺開心,而這種樸素的開心,在他見到這位患者的時候頓時煙消云散。
直觀感受上來看,這名患者本人大概年齡不大,從他裸露在外的皮膚看,年齡應該不超過三十歲。不過就算沒有狀態欄,孫立恩也能一眼看出,面前這個人肯定有病,而且十之八九是病在了腦子上。
六月的寧遠,下午兩點,外面氣溫至少三十二度。在這種情況下,這個患者仍然執著的穿著一件夾克外套,黑色長褲,帶著一頂鴨舌帽,而且還帶了個口罩。
孫立恩謹慎的沒有多說什么,而是先指了指面前的椅子請人坐下,自己轉身摸出了口罩戴好,順便還帶上了護目鏡和乳膠手套。
“您好,我是孫立恩。”孫立恩自我介紹了一下,順便看了一眼自己電腦屏幕上顯示出來的姓名,“林強…先生是吧?”
“是的。”對方摘掉了鴨舌帽,露出了被汗水浸透的頭發,聲音有些沙啞,“醫生,你救救我…”一邊說著,對方直接“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怎么了這是?”對方的行為明顯不像是前來配合實驗的演員,而像是真正需要幫助的患者。孫立恩也覺得有些詫異,他連忙走了過來,把人從地上扶了起來,“你來看病,那就好好回答我的問題,別搞這種事情。”
林強抬起頭來看了看孫立恩,然后沉默的點了點頭,隨后在孫立恩的攙扶下站了起來,癱坐在了凳子上。
“我覺得我得了艾滋病,可是醫生檢查都說我沒病。”他絕望的抬著頭,“我就搞不明白了,要是我真的沒有病,那我怎么會這么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