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疾病,是可以引發嚴重的嘔吐和腰疼的。發生血管內溶血時,游離血紅蛋白會導致一氧化氮耗竭,誘發平滑肌痙攣,表現為胃腸道癥狀,嘔吐,食道痙攣可導致吞咽困難。而骨髓血管也有可能因為這一原因產生痙攣,從而導致患者出現腰疼。而劇烈痙攣,則有可能導致患者出現“強迫體位”的情況。既在疼痛驅使下保持特定姿勢且無法解除。
“輸血治療掩蓋了溶血導致的貧血癥狀,而在九天后,之前輸入的血細胞死亡,再次出現了一氧化氮耗竭,并且誘發痙攣。”袁平安對于自己的判斷很有自信,事實上孫立恩也同意袁平安的看法——這不正好和狀態欄的“急性溶血,溶血性貧血”對上了么?
“加一個凝血功能檢查,如果凝血時間變短了,那就先輸兩個單位的懸浮紅細胞。”孫立恩向柳平川請示道,“我覺得袁醫生說的有道理。”
紅細胞內含有酯酶,可以作為凝血途徑中的促凝劑。如果患者出現了溶血,那么凝血時間一定也會發生變化。而這個時候,醫生們就要先權衡考慮是先補充懸浮紅細胞以糾正貧血,還是輸入抗凝劑防止血栓產生了。
從袁平安的診斷出發,那當然應該首先補充懸浮紅細胞——紅細胞增多后,身體內的一氧化氮能夠迅速得到迅速補充。這對于緩解戰浩的平滑肌痙攣也是非常有效的措施。
“二院的醫生不是傻子。”柳平川輕輕的搖了搖頭,“小袁的想法很不錯,但是這種問題要確認太簡單不過了。二院如果到現在還沒搞明白他究竟得了什么病,那就應該不會這么直接。”
第二中心醫院雖然從實力和口碑上來說不如第一中心醫院以及寧遠醫學院附屬醫院,但仍然是一家綜合能力在省內排的上前十的優秀醫院。醫院的口碑和實力,可不是靠廣告反復轟炸得出的結果。這是一家醫院從上到下,所有醫生護士、輔助科室,乃至其他工作人員一起努力十數年才能得到的肯定。是醫生們和疾病奮力廝殺得到的表彰和戰利品。
雖然第四中心醫院的醫生們,平時嘴上總是有些看不起二院,尤其看不慣他們扯著嗓子哭窮搶飯吃的樣子。但真要說起來,這些同行確實也很有兩把刷子。
更何況,第四中心醫院一直惦記著把二院按在地面上摩擦一番,要是二院的水平一塌糊涂,那豈不是從另一個角度在黑自己?
柳平川的態度相對來說就平和的多,反正同協出身的醫生,看誰都是那么回事。所以,柳副院長直接指出了袁平安診斷中的邏輯問題——要真這么簡單,那二院怎么可能沒診斷出來?
孫立恩的看法倒是不太一樣,戰浩肯定是有溶血性貧血的。這一點狀態欄已經直接告訴他了。但問題在于,導致溶血的病因是什么。畢竟溶血性貧血和中樞神經脫髓鞘病變一樣,只是一個癥狀的描述。要治好戰浩這個人,關鍵仍然在于找到病因。
“新的檢查結果。”小郭成了整個搶救室里最忙的跑腿,他拿著剛剛打印出來的結果一路跑回了會議室,并且將檢查報告交給了孫立恩。
“ALT(谷丙轉氨酶)196U/L,TB(總膽紅素)64μmol/L。”孫立恩很快就看到了兩項異常值,“急性肝損傷的診斷沒有問題。”
“另一家醫院在治療中使用了GSH(還原性谷胱甘肽),這也是對癥治療。”帕斯卡爾博士搓了搓下巴。他瞇著眼睛道,“他們的治療方法沒有什么問題。”
柳平川想了想,“那我們也繼續治療。”他向后一靠,沉吟道,“如果二院所有的地方都做對了,那為什么患者會在轉送到我們這里后突然發病?”
“最合理的解釋就是,二院有些地方做的不對,或者他們做的事情還不夠多。”袁平安對于自己的診斷被挑刺似乎完全沒有意見。不過他還是對二院有些看不上的意思,“如果他們把一切都做好了,那這個病人肯定不止于來我們四院對吧?”
“我去檢驗科看看情況。”孫立恩琢磨了一會,覺得自己在這里意義似乎也不是很大。這群學霸討論的內容已經快超過了他的理解范疇。血常規因為要補一個血液涂片的關系還沒出來,他打算去檢驗科看看能不能拿到一手數據,順便路過一下戰浩的床旁,看一看他頭頂上的狀態欄有沒有什么新的改變。
然而事實令人失望,狀態欄沒有任何更新。但孫立恩卻從史巖口中聽到了一個不算太好的壞消息。
“這個樣本有明顯的溶血表現,鏡下能看到不少網織紅細胞和嗜堿性點彩紅細胞。”史巖用一根筆撓著自己的后腦勺,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我建議做個機械脆性實驗補充一下。”
“這個要做多久?”孫立恩問道,“你覺得有必要?”
“按照要求,這個實驗最少得48小時。網織紅細胞和嗜堿性點彩紅細胞的出現,都是貧血的征兆。網織紅細胞增多意味著患者可能有增多性貧血或者溶血性貧血,從送來的樣本看,應該肯定是溶血性貧血沒錯了。”史巖解釋道,“不過嗜堿性點彩紅細胞增多的可能性就更多一些,像什么重金屬中毒、有機化合物中毒、溶血性貧血、惡性貧血…反正會導致這個的原因比較多。如果要搞清楚方向,那就得先確定溶血的原因。”
“我也正在發愁這個事情呢。”孫立恩無奈的攤了攤手,“這個病人是戰軍的親哥哥,昨天我去他店里的時候,他還在問我康復的事情…”
“康復?”史巖皺了皺眉頭,“怎么又和康復扯上關系了?這不是個溶血性貧血么?”
“還有中樞神經脫髓鞘病變的癥狀。”孫立恩把情況和史巖大概說了說,“二院那邊一開始以為急腹癥是急性肝炎導致的,而且他們覺得情況已經被控制住了。估計后面可能就把精力都放在下肢肌力減弱上了吧?”
史巖搖頭道,“然后等戰軍把他哥哥送到咱們四院來,你們就把精力都放在溶血上了?”
孫立恩正準備反駁,卻忽然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對勁。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微妙到需要他側頭思索,一言不發。
“不光是溶血…”史巖隔著一層玻璃,沒看清楚孫立恩的表情和動作,還以為這家伙是被自己批評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所以才陷入了沉默。沒想到自己剛說了五個字,卻換來了孫立恩的一聲,“閉嘴!”
史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吭聲了。他看得出來,孫立恩似乎正在努力思考著什么問題。以前在宿舍里一起住的時候,孫立恩要是出現這種情況,那就是正在和一些艱難的問題進行搏斗,并且可能已經抓到了解決問題的蛛絲馬跡。這種時候最好不要去打擾他。
“不行…還是想不明白。”努力了好一陣,孫立恩搖頭坐了下來。他剛才似乎抓到了一個重點,但真要回頭去把這個重點拽出來的時候,他卻連重點是什么都想不出來。孫立恩有些沮喪的抓著自己的頭發,甚至有些想要去責怪史巖不合時宜的插嘴。
史巖從檢驗窗口走了出來,還順便帶出了一張帶輪子的圓形升降椅,“想不明白才正常。你就是個小規培,又不是柯南轉世,靈光一閃就能想明白所有事情的細節內容。”雖然嘴上是在嘲諷,但核心內容卻是安撫。
“機械脆性實驗還是做吧。”孫立恩搖頭站了起來,“現在的情況下,能多一條提示也是好的。”
“其實,你應該先琢磨琢磨,這個患者溶血的原因是什么。”史巖站了起來,朝著檢驗科的大門走了回去,“溶血的原因一般就那么幾個,機械性溶血,滲透壓變化溶血,微生物溶血,還有中毒性溶血。”他慢慢悠悠晃進了檢驗科里,“搞清楚了溶血的原因,才能診斷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不是么?”
十二個小時過去了,戰軍要忙著開店,還得照顧兒子,因此并不在醫院內。而整個治療組除了帕斯卡爾博士和柳平川,剩下的所有人,都沒有離開過醫院一步。就連午飯和晚飯都是靠外賣解決的。
“這么下去不是個辦法。”徐有容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她看著白板上一項項被畫上,然后又一項項被劃掉的診斷內容,“我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袁平安則趁機宣布要去上個廁所,而周策更干脆,“我回去洗個澡,換個衣服就來。”
治療組里的成員們紛紛離開,就剩下了孫立恩一個人還固執的站在白板前沉默不語。他也很想就這么甩手暫時不管,但作為這個治療組的“頭頭”,其他人都可以先走,孫立恩自己卻絕對不行。
要是連他都放棄了,那靠誰來給戰浩治病?
胡佳悄悄從后面靠近,摟住了孫立恩。她已經在小會議室的門口站了快半個小時了。徐有容出去的時候,她才悄悄的走了進來。
被忽然抱住的孫立恩嚇了一跳,轉頭發現是自己的女朋友后才稍微松了口氣。右手很順手的向上抬了些,撫在了胡佳的腦袋上揉了揉,“你怎么來啦?”
“來看看我家的孫主任。”胡佳看小會議室里也沒有別人,干脆大大方方的湊上來親了一口。然后一臉好奇的看著白板問道,“這個病人很麻煩?”
“昨天你也聽戰軍說了。”孫立恩苦笑道,“二院那邊花了九天時間,卻連他得了什么病都不知道,我們要是馬上就能搞明白,那反而不正常了吧?”
胡佳大概掃了一眼白板,上面按照他們的猜測列出了幾種溶血的可能原因。然后基本每一項可能的原因,都被橫線劃掉了。
“辛苦啦。”胡佳蹭了蹭孫立恩,然后問道,“你今天晚上還要加班吧?”說完,她從身后摸出一個小小的燜燒罐。“這是中午我做的皮蛋瘦肉粥,給你當宵夜。”
“我正好餓了。”孫立恩回答的很厚顏無恥,其實他滿腦子都在琢磨診斷的事情,別說想吃了,他現在連自己到底餓不餓都說不上來。
“本來我還鹵了些肉,想給你拿過來的。可是我原來用的保溫盒里面涂層掉了,我擔心給你吃了可能會不太好…”胡佳有些不好意思道,她本來鹵了不少豬蹄之類的肉菜,但是卻沒帶過來。一邊解釋著,胡佳一邊暗下決心,等會一定要去超市里重新買一套保溫盒之類的東西。
孫立恩一愣,再愣。臉上的表情從笑意盎然,到眉頭緊皺。
“怎么了?”胡佳看著自己男朋友變臉如換臉似的,不由得有些擔心。卻沒想到,孫立恩一把將胡佳抱了起來,一邊抱著一邊哈哈大笑了起來,“親愛的,你可真是個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