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軍的想法很現實,畢竟第四中心醫院主要以急診為主。雖然有寧遠醫學院作為后盾,但心外的實力確實要比其他醫院稍微弱一點。雖然自體移植比異體移植要相對容易一些,但畢竟手術難度極高。患者一般可能會選擇去首都或者滬市擇期手術,而不是在寧遠接受治療。
就算真的要留在寧遠治療,第二醫院的心外實力明顯要比第四中心醫院強出一截。就算要做,基本也輪不到第四中心醫院心外科出場。
這就是沒有底蘊的結果呀。孫立恩嘆了口氣,寧遠醫學院雖然實力相當不錯,但第四中心醫院成立不過八年,還沒有完全形成自己的一套人才培養體系和梯隊。心外現在的主任雖然經驗豐富,但畢竟主攻的還是心梗和心臟修補等急診手術方向。對于高難度非緊急術式的經驗并不怎么豐富。這種腹性心臟異位如果需要手術,可不只是從肚子里拿出心臟,再到胸口那么簡單。主動靜脈成型要做,給心臟留出位置的牽引術要做,停止心臟跳動后維持循環要做,心臟血管縫合后重新進行起搏也要做。總之,一整套手術下來,能出問題的環節實在是太多了。對于患者和患者家屬而言,最好的選項還是選擇更有實力的醫院擇期手術。
“你們幾個,蹲在門口愁眉苦臉的干什么呢”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孫立恩順著聲音來源一看,頓時喜上眉梢道,“劉主任!您回來了”
劉堂春穿著自己的衣服,手里領了個無紡購物袋。袋子里滿滿當當裝著東西,看體積可著實不小。但具體是什么,孫立恩就看不出來了。
老頭朝著孫立恩點了點頭,把手里的東西順手往地上一放,笑瞇瞇的湊過來看起了周軍手里的片子。“呀呵,異位心”
周軍點了點頭。他對于劉堂春的突然出現也有些沒準備,老頭一臉沒正行的湊過來看片子,他竟然一時不知道應不應該把片子交給劉堂春。
“連胸腹性都不算,這是腹性啊。”劉堂春看著ct圖上的圖片,連連咋舌道,“老子就幾天沒來,又有這么大的生意上門”
“劉老師。”周軍終于反應了過來,反正不管劉堂春到底還是不是急診科副主任,他總還是自己的老師。學生有不懂的問題,請教老師不是很正常么“這個病人,您覺著咱們院里的心外能做么”
“有什么不能的”劉堂春的看法倒和周軍不太一樣。“老佟搞心外搞了幾十年了。這個手術他要是做不下來,整個寧遠也就沒幾個人能做了。”
佟春來是心外的老資格。由于并不是寧遠系出身,所以心外和其他科室的關系一向有些隔閡。但這并不阻礙劉堂春對佟春來報以很高的贊賞態度。畢業于二軍大的佟春來當年成了寧遠女婿,轉業后滬市生活成本實在太高,這才眼巴巴的跟著自己夫人來了寧遠。雖然沒有在醫學院里任教職,但寧遠醫學院的心外方向學生都愿意來他手下干活——和其他心外專家相比,老佟有個非常大的特點,隨和。
老佟是個地地道道的老好人性格。誰都不愿意得罪,也不愛和人爭個高低。學生要是心外的材料,老佟就會讓學生不停的當自己的二助。如果覺得不適合,老佟倒也不會使什么陰招去逼人自己轉科。他會根據自己的觀察,聯系適合學生的科室主任。然后放手讓他們來挖人。
劉堂春對佟春來的好感當然不是來源于“想挖墻角那你們就挖”的合作態度。至少不完全是因為這個原因。作為急診科的副主任,實際運行中真正的一把手,劉堂春和各個其他科室的主任都是常見常熟的。除了鄭國有和老劉是多年老友以外,血液科的黎教授,兒科的王主任和老劉關系都還不錯。但除了這幾個平時就有私交的主任,和劉堂春關系最好的,卻是佟春來。
“老佟做這個手術問題不大。”劉堂春再次強調了一下自己的看法,“你們叫胸外來會診了沒有”
孫立恩搖了搖頭。
“那就先別叫了。”劉堂春甩了甩手上的ct圖像,“刀刃沒傷到肺,看握把的形狀,應該是水果刀吧水果刀上沒有血槽,只要別貿然拔刀,他的氣胸就不會很嚴重。就算要拔,咱們自己就能做,犯不上麻煩胸外的人。”
“那心外…”周軍遲疑道,心外值班的醫生肯定是沒有能力馬上做全心異位手術的——經驗淺一些的二線醫生可能連手術方案都設計不出來。但現在馬上把佟主任叫到醫院來好像又有些不合適——這又不是急診手術。為了個擇期手術,把科室主任大晚上的從家里提溜回來,這也太不把主任當領導了。
“老佟那邊我去說。”劉堂春揮了揮手,他知道自己這個平時一向嚴肅的弟子在擔心什么。“不過你啊…”他用指頭隔空點了點周軍的腦袋,“這個嘴該張的時候還得張。老顧前顧后的,耽誤病人了怎么辦”
該訓人的訓人,該被訓的被訓。一切都似乎和以前一樣。
“這小子我先借來用用。”就在周軍似乎快要陷入某種不可明言的憂郁中時,劉堂春笑瞇瞇的拽住了孫立恩的后衣服領子,然后一路把孫立恩拎到了沒人的小會議室里。
“劉老師…”孫立恩的個頭比劉堂春高出不少。與其說是被拎過來的,倒不如說是他一路都在配合著劉堂春的步伐。眼見劉堂春把自己拽到了沒什么人的地方,孫立恩就知道老劉估計有什么事兒要和自己單獨談談。
“你入學的事情,可能要有些變動。”劉堂春沒搭理孫立恩的話頭,直接自顧自道,“雖然我還是你的導師,但是等你入學之后,第一年得跟著周軍。”
孫立恩沒搞明白劉堂春是什么意思,“跟周師兄”
“你小子順桿爬的速度倒是挺快。”劉堂春白了一眼孫立恩,他一屁股坐在了座位上,“我下個月要去非洲。”
“非洲”孫立恩掏了掏自己的耳朵,確認沒聽錯后一臉驚訝道,“去非洲干什么”
劉堂春攤了攤手,“還能干什么去帶醫療隊啊。”
援非醫療隊,是一項已經持續了四十多年的援助項目。由中國政府組織,將國內醫生派駐到非洲貧困地區,為那里的人們提供醫療服務。
國內的醫生想要參加援非醫療隊,實際上是相當困難的。作為援助項目,職稱在主治醫生以上的醫生才有資格報名接受審查。而通過審查后,作為志愿者的醫生將被派駐到非洲的幾個友好國家去。醫療隊兩年才會輪換一次,也就是說,在兩年內,劉堂春都要去到非洲內陸的貧困區域,吭哧吭哧的干上兩年才行。
“為什么啊”孫立恩急了。劉堂春哪怕在之前的處理中有再嚴重的領導責任,停職反省也就是最嚴格不過的懲罰了。哪有把老劉一個五十多馬上六十的主任醫師貶去非洲的道理尤其想到這可能和自己的胡來有關,孫立恩就更著急了。“哪有這個道理不行,我得去找宋院長…”
“你給我坐下!”劉堂春猛的一拍桌子,“找宋院長干什么毀老子的好事兒”
“那可是非洲!”孫立恩急道,“不通水不通電,語言不通飲食不同,劉老師你又上了年紀…”
“嘿”劉堂春把桌上擺著的一個空紙杯直接砸到了孫立恩頭上,“你還能做我的主了”
孫立恩搖頭急道,“劉老師,禍是我闖的,宋院長哪怕開了我我也沒話說。可是讓你去非洲…”
“我都說了,那是老子的好事兒。”劉堂春氣極反笑,“你耳朵是不是讓屎堵了醫療隊是我自己求爺爺告奶奶要求去的!”
“啊”孫立恩徹底傻了眼。
從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以后,援外醫療隊從“國家指派任務”就逐漸變成了“動員參加”任務。但中國人鄉土情懷重,離開家鄉去國內其他城市生活工作都覺得有些不便,更何況要遠赴非洲,而且一去就是兩年多呢也正是因為這樣,援非醫療隊逐漸開始有了不少待遇上的傾斜。雖說一個月2000美金的援外津貼其實算算看甚至可能不如科主任甚至主治們的工資,但之后的優先行政提拔和巨大的榮譽,卻對很多醫生有著極大的吸引力。
尤其對于劉堂春這種曾經在部隊上干過的醫生來說更是如此,他完全可以不要什么行政提拔優先權,反正在第四中心醫院和寧遠醫學院這一畝三分地里,老劉同志橫著走基本沒有問題。但榮譽,卻是他最想要去爭取的東西。
“不光是因為有這些好處。”劉堂春笑瞇瞇的解釋道,“正好,我以前教過幾個坦桑尼亞的學生,現在都還在那邊的醫療系統里工作。這次過去,正好見見他們敘敘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