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湖。
大潮掠起,恍若千層雪,紛沓而至。
方寸之內。
水珠猶如噴灑般滾滾垂落,居于湖心,雙手負后的寧軒轅,非但沒有被潮水沾濕衣物,反倒風采更甚。
足足一小時過去。
寧軒轅沒有移開半步,腳踏一葉輕舟上的石千刃,雙膝盤坐,橫刀于兩側膝蓋,進入短暫的休憩狀態。
此前,幾十萬人停留的燕子湖,本以為大戰將至。
豈料局勢逆轉。
待石千刃問出一句何時開始,寧軒轅僅淡淡回復了三個字,等風來!
等的不是風,而是人。
凡俗眾生或許不明白這其中的門道,石千刃則心知肚明,哪怕徐家因言獲罪,被連夜鏟除。
但,這場活捉寧生的千載難逢的機會,不見得就沒有大批量死士鋌而走險,硬著頭皮上。
哪怕賠上幾個本土超級家族,只要能將寧生扼殺抹除,這筆買賣也值當了。
“你準備靠這一戰,震懾燕京各大勢力?”
石千刃提起眼線,遠遠朝寧軒轅扔了一壺酒。
寧軒轅單手負后,彈開泥封,鼻尖輕嗅逸散而出的酒香,抽空道,“前輩以為,寧某夠資格否?”
“夠。”
石千刃哈哈大笑,岔開話題,“你為何戴面具?”
“額…”
寧軒轅漫不經心打了個酒嗝,誠實交代道,“我那未婚妻,不喜寧某拋頭露面,擔心招惹到鶯鶯燕燕們,投懷送抱。”
石千刃,“…”
一代風流人兒,竟然是妻管嚴。
有趣。
“不準笑。”
寧軒轅攥緊酒壺,隔空向石千刃示意,“這一杯,我敬你。”
“嗯。”
老人呢喃出聲,目光復雜的盯著寧軒轅,再之后,睫毛垂落,五指順帶細細摩擦著橫放在膝蓋上的闊口戰刀。
“它陪了我很多年,名沉山。”
一口普通的戰刀而已,但對老人意義非凡。
畢竟陪了自己很多年,戎馬征戰,闖蕩江湖,就像脾氣相投的故交好友,習慣了它在身邊。
“能不能答應老夫一件事?”石千刃重新抬起頭,懇求寧軒轅。
寧軒轅尾指彈動酒壺,“說。”
“此戰落幕,煩請后生替老夫,親送這口戰刀重返石家。”石千刃娓娓道來,臉上沒有半點神色起伏。
寧軒轅沒做聲。
老人露出一縷欣慰的笑容,他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多謝。”
“我這輩子,有不少政敵。”
寧軒轅笑,“無妨。”
如果再活十年,石家第二代乃至第三代,就會完全成長起來,到時候自己離逝,也不怕死對頭發難。
奈何。
燕子湖之戰,讓他不得不挺身而出。
一旦自己身死,那些死對頭還不知道,會怎樣窮兇極惡的整治石家,沒了他這根頂梁柱,石家前途堪憂。
現在私下拿到了寧軒轅的允諾,老人已然后顧無憂,之所以懇求寧軒轅來日里送戰刀,歸根結底還是希望他有個理由,親赴一趟石家。
寧軒轅喝完最后一口酒,蹙眉不語。
老人主動坦露道,“我是軍人,歷來軍令如山,務必無條件服從,哪怕明知兇多吉少,有去無回,也義無反顧。”
這倒和曾經的寧軒轅,如出一轍。
只是…
瞧著寧軒轅欲言又止的模樣,石千刃再次緩緩道來,“這次赴約,要么光明正大贏了你,并殺之而后快。”
“要么老夫敗你之手,堂堂正正戰死于燕子湖,除此之外,沒有第三路可走。”
敗了。
還想活著回去,安享晚年?
如若真的選擇了這條路,石千刃只會活的生不如死,甚至牽連到石家,這輩子,下輩子都抬不起頭。
揭過這個話題。
石千刃跟寧軒轅聊了許多關于自己年輕時候的風流往事,老人硬朗笑聲,時不時傳入耳畔。
等降龍和尚與趙純陽同時抵達燕子湖畔,幾十萬人靜守的現場,一片死寂。
趙純陽高高揚起拂塵,笑道,“貧道去對付左邊的?”
“老衲去右邊。”
一左一右,相繼消失。
燕子湖入口處,左側站臺,一位賊眉鼠眼,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正笑瞇瞇的,一邊撫摸著八字胡,一邊趕路。
步伐看不出古怪。
長相也相當大眾化,屬于其貌不揚的那種存在。
“既然選擇自投羅網,那就別怪我等,今天在燕子湖畔聯手宰了你寧生,跟皇族作對,簡直不知死活。”
中年男人呢喃自語,笑容正歡。
一抬腳,還沒落定,中年男人猛得汗毛倒豎,充當攔路虎,且身披紫金道袍的趙純陽,揚了揚拂塵,挑眉道,“小杜師爺?”
南小杜,東老九。
南字頭項氏皇族,安插在凡間的皇族代理人。
“長得還真磕磣,難怪這么多年,都沒人見過小杜師爺長啥樣?”趙純陽嬉皮笑臉的扶正蓮花冠,評價道。
“你認錯人了。”
中年男子眸底泛起一縷殺光,最后還是悉數收斂,這個神經兮兮的道士,看起來有點棘手。
“哪來的滾哪兒去,慢走不送。”
趙純陽咧嘴淺笑,態度堅決。
按照老和尚吐露,寧生那邊的態度是,十五位皇族代理人目前留著不殺,而燕子湖大戰之所以赴約,正是想擴充影響力,倒逼這十五人牽線皇族。
這條線,還沒到收網的階段。
簡單攔攔就是了。
當然,趙純陽也并非善類,瞧著本尊正是小杜師爺的中年男人死不承認,更不肯走,當即挽袖子,要干架。
與此同時。
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在燕子湖右側站臺,攔住了一位僅有九根手指頭的屠夫,屠夫滿臉油膩,約莫四十出頭的年紀。
“阿彌陀佛。”老和尚微微點頭,寶相莊嚴。
屠夫原地駐足,靜默不語。
“請回。”老和尚伸手,下逐客令。
某座圓形拱橋。
登階處。
車夫,馬夫,樵夫三人并肩而行,彼此神色冷漠,中途沒有任何交流,均是自顧自趕路,反倒動作基本保持一致。
第五皇族的十三太保,目前,只有這三人現身。
拱橋中間。
一位文弱先生打扮的老人,正背對這緩緩走來的三道身影。
他手持一株桃花,于指尖點動。
三道身影僅是看了眼他,立馬頭也不回的原路撤走,一度面無表情的神色,在轉身剎那,盡皆煞白。
燕藏鋒忽感無趣。
五指捻起桃花,放在嘴邊,輕輕一吹,桃花落地。
來自于燕子湖中心。
一道沖天水柱,拔地而起,幾十萬人抬頭觀望,心驚肉跳。
終于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