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蘭香被富貴推著走進公社大門,剛往里走了一段就有人從武裝部的辦公室里走出來,“你們找誰韓部長他不在,下鄉了今天回不來”
富貴臉上的笑有點僵硬,因為發現蘭香姐的目光轉向一邊的車棚,他進哥那輛全公社最漂亮最拉風的鳳頭自行車正明晃晃地停在里面。
那人攔住兩人一點沒有讓他們進去的意思,“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能來上班,也許明天,也許后天,武裝部的事是能隨便打聽的嗎”
富貴跟著周蘭香從公社出來,周蘭香轉身又要走,富貴急得腦門又是一層汗,“蘭香姐,要不,咱們先回家吧回去等進哥,他可能真有事下鄉了呢”
周蘭香沒說話,她轉頭去公社食品站買了四根麻花,給了富貴三根,自己拿著一根努力往下咽。
富貴不敢吃麻花,一直游說她回家等著,周蘭香都沒搭腔。她這次來沒有回家的打算,只想告訴韓進疤臉人的事就走。
富貴急得滿臉大汗,要把自己擰成麻花了,周蘭香卻一句都不聽他的,從食品站出來就站到小街路邊的樹蔭下盯著公社的大門。
富貴急得要哭了,“蘭香姐,咱們回家等吧進哥總得回家,你在這兒又是灰又是大太陽的,連口水都喝不上,多遭罪啊”
可無論他怎么說,周蘭香都腳下生根了一樣站在那,富貴又不敢真的拉她,最后沒辦法,狠狠一跺腳,“蘭香姐,你在這兒等著,我給你叫進哥去你等著啊千萬別走我很快就回來,你千萬別走”
富貴進去不到五分鐘,韓進騎著自行車從公社大門里出來了,周蘭香趕緊迎上去,他卻沒看到她一樣,從她身邊疾馳而過,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富貴滿頭大汗地追了出來,看著周蘭香為難地咧咧嘴,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徹底傻眼了 周蘭香追了韓進幾步,喊了他好幾聲,他卻連頭都沒回,直接拐上了回磨盤屯的沙石路,很快就騎出去老遠。
富貴站在周蘭香身邊,兩人看著韓進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路上,老半天都沒有說話。
周蘭香緊了緊身上的挎包,抿了抿嘴也邁步追了過去,“富貴,今天麻煩你了,你回家吧,我回去找韓進。”
富貴怎么可能在這種時候回家,一路跟著周蘭香回了磨盤屯,一直看著她進了韓家老宅的院子才猶豫著回家去了。
周蘭香走進老宅的院門腳步就越來越沉重,沒走幾步就停了下來。
她以為她一輩子都不可能回來這里了,離開一年多再回來,忽然就覺得一切都有些陌生了。
她剛停下腳步,屋里就沖出一團黑色毛茸茸的身影,眨眼之間就撲了上來,周蘭香剛要伸手接住,韓進嚴厲地叫了一聲,“小黑回來”
小黑一個急剎車,堪堪停在周蘭香面前,雖然沒敢撲上去,可碩大的毛腦袋已經扎到她懷里了,嗷嗷嗷地一邊叫一邊把大大的尾巴搖得虎虎生風,周蘭香承受不住它的大身板,一下被它拱得倒退兩步坐在了地上。
小黑一看更興奮了,大腦袋湊過來就在她頭上身上亂拱,一邊拱一邊偷偷伸舌頭想舔,奈何身后韓進已經又叫了它好幾聲,“小黑回來消停點”
小黑還是偷偷舔了一口周蘭香的手,然后蹲在地上坐立不安地接著嗷嗷叫,一邊叫一邊用大尾巴嘩啦嘩啦地掃地,干干凈凈的院子硬是讓它掃得花枝落葉亂飛。
周蘭香看著小黑龐大的體型,要不是它頭上的齊劉海實在太特殊,都有點不敢相信這是她曾經抱在懷里的那只小奶狗。
長得實在太大了她離開的時候小黑將近五個月,雖然很大很壯,已經比屯子里所有的土狗都大了一大圈了,可也沒想到它長大了能像只小牛犢而且還是非常壯實的小牛犢,全身毛茸茸的,健壯的四肢比她腿都粗,這個大身板,要是真撲到她身上,肯定得把她壓扁了 周蘭香趕緊從地上站起來,韓進已經大步走過來了,一腳把小黑踢出去好遠,力氣大得周蘭香下意識地后退了兩步。
韓進踢完小黑才看一眼周蘭香,臉上又陰又沉,“你來干什么不是說不回來了嗎”
周蘭香攥緊挎包的帶子,手心都是冷汗,她從沒想過有一天要跟韓進這樣說話,“我來跟你說件事,說完我就走。”
韓進的眼里一道暗芒閃過,轉身就往屋里走,“沒必要,我們沒什么可說的,你走吧”
周蘭香趕緊追過去,“小進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前幾天我發現給你做媒”
韓進已經進屋摔上門,根本就沒聽她說話。
周蘭香趕緊開門進去,韓進站在東屋門口冷冷地看著她,根本就不給她開口的機會,“你要走就走,以后你的事我不管,我的事也輪不到你管。你趕緊走吧”
周蘭香狠狠咬了一下舌尖,把心里所有的情緒都壓下去,“小進我發現給你做媒的”
韓進已經哐當一聲關上了屋門,把她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嘴里。
周蘭香過去開門,發現門從里面插上了,她知道老宅的門板特別厚,屋里有人喝醉了撒酒瘋外面都聽不見,當年就是為了隔音特別做的。
他們小時候爺爺的朋友過來喝酒,又一次喝到半夜還在又是唱歌又是哭戰友,把在西屋睡覺的周蘭香半夜嚇醒了,第二天精神很不好,又趕上忽然降溫,就感冒了,韓進就讓爺爺去重新做了一扇門,這回就是在東屋殺豬西屋都聽不到了。
她只能跑出去敲窗戶,可在外面她又不敢把關系到敵特這種事大聲說出來,只能求他,“小進你把門打開,我真的有特別重要的事跟你說你聽我說兩句,就兩句,真的特別重要”
韓進猛地把窗戶推開,臉上濃濃的諷刺,“我不想聽你說什么,你要走就走徹底點,我的事輪不到你管你是我什么人,來管我的事”
周蘭香眼圈一紅,把心里的委屈都壓下去,剛要張嘴,韓進又重重地問出來,“你是我什么人你憑什么讓我聽你的你要走就走,別想起來就跑我面前管兩句,你以為你是誰我姐姐你姓周,跟我有關系嗎就到處說是我姐姐我缺你這樣的姐姐”
周蘭香張了張嘴,喉嚨里一個硬塊擠壓得生疼,勉強發出聲音,“給你做媒的那個人可能是”
“都說了我的事你少管你不是要走嗎趕緊走吧以后別來了我要結婚了,你再來不方便你愿意去哪去哪,想去浙江就去,一輩子別回來,我過我的日子,怎么過都跟你沒關系”
說完啪地把窗戶關得嚴嚴實實,讓周蘭香什么都說不出來。
韓進完全不肯聽她說話,周蘭香呆呆地站在窗前,小黑慢慢蹭了過來,偷偷舔她的手,拽著她的衣角往院子里的石凳上拉。
周蘭香被它拉過去坐下,摸摸它的頭,低頭想著怎么讓韓進聽她說話。
他完全不給她機會張嘴,她該怎么辦 小黑把大頭放在周蘭香腿上讓她摸,歡快地搖著尾巴,硬生生搖出了電風扇的效果,讓周蘭香的心也跟著好受了一些。
既然他不聽,那就寫給他看吧 周蘭香拿出紙筆,簡單地寫了幾句話。然后放在窗臺上,正要找什么壓一下,韓進已經打開窗戶,拿起那張紙直接撕碎了扔了出來,“我說了你要走就走我的事輪不到你管”
然后又把窗戶關上了。
周蘭香這回完全沒辦法了,這件事除了小山她誰都不放心說,韓進又完全不給她機會說出口,這樣拖下去只會讓他越來越危險小黑陪她在院子里坐了好久,眼看著太陽都已經偏西了,韓進還是把自己關在屋里不肯出來,周蘭香想想就起身進屋,他總得吃飯,她給他做頓飯吧 她在院子里看了看,這才發現今年院子里種了滿院子的話,連園子里都有一小半種得是花。她走得時候還剛栽活的月季已經爬滿了樟子,現在院子里好幾面花墻,已經都抽枝長葉,郁郁蔥蔥,能想象得出來,過不來一個月,就會滿墻的花了。
園子里除了花卻幾乎沒種什么蔬菜,竟然全都是土豆,現在土豆苗剛剛露頭,在黑黑的土地上兩片綠油油肥嫩嫩的小葉子,顯得特別可愛。
可也很單調,甚至有點荒涼,誰家過日子能一顆菜不種呢不種菜他這一夏天吃什么 周蘭香在房東頭的木柈子堆上撿了一籃子木柈子,剛想拖回屋,一抬頭就看見韓進冷著臉站在她面前。
“放下你不是要走嗎趕緊走家里的東西你少碰”
周蘭香本來對他深深的愧疚,他說什么她都忍了,可這樣幾次三番的她就有點忍不下去,拖著籃子就繞過他往屋里走。
端一大籃子木柈子對以前的她來說并不困難,可現在她太瘦了,就顯得那籃子沉得要把她細細的手指勒斷似的,籃子上粗糙的把手跟她細白的手指對比得太過鮮明,晃得韓進的眼睛一瞇,抬手就把籃子搶了過來,直接扔到了園子里。
周蘭香剛想開口,他已經一把撈起她夾在胳膊里,勁兒大得她一口氣憋在胸腹里,想說話都說不出來。
韓進把她直接夾到大門口才放下,“你不是不回來了嗎趕緊走吧別回去晚了趕不上跟張云清去浙江落戶”
周蘭香這才發現不對勁,他知道老太太的名字不奇怪,可她怎么知道她要去老太太老家落戶老太太為了幫她保密,連兒子都還沒說呢 韓進放下周蘭香就往往回走,步子又大又快,眨眼就進屋關門了。
周蘭香愣愣地站在大門口,看看眼前的大門,韓進并沒有直接把她扔出大門。
她一直站在門口,沒有出去,也沒有進門,直到天邊最后一朵晚霞被黑暗淹沒下去,她才動了動僵硬的腿,慢慢走回院子去敲窗戶。
“小進,你怎么才能聽我說句話”
韓進打開窗戶,手一直放在把手上,隨時準備關窗,“我不想聽你說。你把我當什么你想起來就跑來管管我,然后想走就走到天涯海角去我算什么我憑什么要聽你說你又以什么身份管我的事”
周蘭香不敢跟韓進在外面說敵特的事,只能繼續問他,“你到底要怎么才能聽我好好說”
韓進的聲音緊繃得硬邦邦的,“你想走就走吧我不想聽你說什么我在你心里算什么幾年能想起來管一回,我還得感激你能想起我來是不是”
周蘭香低下頭,心里都是疲憊無力,好半天才慢慢開口,“我,不走了。”
韓進的因為生氣而沉重急促的呼吸忽然停了下來,兩個人隔著一道窗戶對峙著,忽然都沉默了。
好半天,韓進才開口,帶著一點沙啞和更多的氣憤,“你不走了這回能待幾天把我哄得對你言聽計從,然后一轉身就跟著張云清去浙江下回幾年能想起來我是不是要等到我頭發白了你才能再回來一次。”
說完就狠狠地關上了窗戶,屋里傳來哐當的一聲巨響,不知道他氣憤之下把什么砸碎了。
周蘭香站在外面好半天都沒動,看著黑沉沉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她覺得手腳冰冷,才又去敲韓進的窗戶,“小進,我不走了。”
韓進好像手一直放在窗戶上一樣,她話都沒說完,窗戶就猛地被推開了,他站在那卻一句話不肯說,站得跟一直標槍一樣筆直,就那么直直地看著她。
周蘭香重復一遍,“小進,我不走了。”
韓進緊接著問過來,“你打算待多久”
周蘭香咬咬嘴唇,“一直待在家里,永遠都不走了。”
韓進的呼吸又重又急,說出的話狠狠砸在她心上,“我七一要結婚了,你也會留下不走你以什么身份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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