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雨多,說下就下,早上看著天還響晴的,太陽剛走到頭頂就開始多云,中午飯點沒到就開始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了。
這種細細的毛毛雨最養苗,婦女們趕緊趁著園子里的土濕乎了把菜籽撒進去,等下透了就沒法刨坑下種了。
生產隊里也在忙著種谷子糜子,老隊長看看天氣,吩咐打頭的中午別歇著了,帶著大伙再搶種一個來回,在土黏糊之前種子下地,這場雨過去苗肯定出得齊整。
大家都頂著雨忙活,周蘭香也準備把已經長得巴掌高的大頭菜苗、菜花苗、絲瓜苗和苦瓜苗都栽下去,這幾樣菜他們這邊不常吃,還是托了趙大叔從外地淘換回來的種子。
她正在園子里忙活,就聽到有人拽大門的聲音。老宅的大門比別人家的籬笆門要高不少,也不是隨便用木板釘釘就完事了,小進拿了結實的柞木桿子釘得嚴嚴實實,里面還加了兩道門栓,只要關上外面的人是絕對打不開的。
也不知道他在擔心什么,每天走前都要叮囑香香自個在家把門拴好,特別強調,他娘他二嫂來了不要開門,好像她是塊豆腐,誰都能一巴掌拍碎似的!
門外的人沒拽開門,繞著樟子走了一段,從樟子空看到了在園子里忙活的周蘭香,很熱絡地叫她:“蘭香姐!我是改子!我來幫進子種園子了!”
周蘭香趕緊去開門,下雨呢,改子手上的傷淋了雨水不得發炎啊!
改子穿著一件明顯肥大不少的新布衫站在門外,頭上頂著一個窩進去一角的破麻袋,看到周蘭香笑得特別熱情,“蘭香姐,我來幫你忙活忙活!這天兒種園子最好了!”
周蘭香趕緊把她往屋里讓,她卻不干,非要直接進園子去干活,她高高壯壯的,周蘭香被她一掄推開好幾步,要不是有樟子擋著非給掄個跟頭不可。
改子不知道自己的破壞力,大步開了園子門進去,看到里面的情況瞪大眼睛:“誒呀我地媽呀!蘭香姐你這園子咋伺候地?咋長地這么好!哎呀我地媽呀!都長這么高的苗了!”
老宅的菜園子確實讓每一個過來的人驚訝,別人家的菜籽都剛下到地里去,園子里最多有一兩垅剛冒出一點綠色小芽的春蔥,或是勤快人家今年跟周蘭香學著種早青菜,會有一畦長出一兩片小葉子的小白菜小菠菜什么的,其他的就看不到一點綠色了。
可老宅的菜園子現在已經一片新綠了。幾畦小青菜長得郁郁蔥蔥,現在已經是第二茬了,兩攏春蔥長得快尺高了,鮮嫩水靈極了。別人家的紅蔥大蒜剛栽到地里還沒出芽,他家的已經長到巴掌高,又脆嫩又壯實,早就可以吃了。
就是茄子辣椒西紅柿這些菜,也都長得半尺高,小苗又壯實又精神,最讓改子驚訝的是豆角苗,竟然已經開始爬架了!別人家的一個多月以后也長不到這么大呀!
改子一樣一樣地看過去,稀罕得這個摸摸那個碰碰,看到認識的菜苗驚嘆一下這咋長這么好!一些不認識的就問周蘭香,最后經得周蘭香同意,揪了兩根春蔥葉子,直接塞嘴里吃了。
周蘭香一直覺得改子這孩子命苦,就挺縱容她的,拉著她進屋,“屋里有洗好的小水蘿卜,早上剩下的,給你蘸醬吃。”
改子不要,現在小青菜多稀罕啊!她可不能這么饞!
可周蘭香讓她看菜畦里那些郁郁蔥蔥的菜,她就答應了,這么老些,他們還真吃不完!
改子就著大蔥大醬吃了半盆小水蘿卜,一邊吃一邊贊嘆:“蘭香姐,咋這么好吃!你嘗嘗!甜的!真的!”
“蘭香姐,這大醬也好吃!真香!”
“蘭香姐!這小蔥可真嫩!”
吃得稀罕得不得了,給她饅頭她卻堅決不吃,糧食可不能吃,誰家的都不多。
吃完半盆小水蘿卜菜,雖然看著明顯沒吃夠也沒吃飽,改子卻堅決不肯再吃了,豪爽地擼胳膊脫布衫,“蘭香姐,家里有啥活,你別跟我外道,我手笨,就是有把子力氣,笨重活你給我就行了!”干力氣活新布衫可不能整埋汰了!
她看了,園子里真沒啥活了,那她挑水劈柴火也行!總不能白吃人家這么些好東西不是!
周蘭香哪敢讓她帶著傷干活,拿過她的手解開紗布檢查,發現又紅又腫,嚇了一大跳!
改子完全不當回事,“沒事,就是昨個兒幫我大姑搓辣椒籽了,辣的,散了辣味兒就好了!”
傷口上撒辣椒還沒事兒?周蘭香看著她手上那幾道被辣椒刺激得翻開的大口子,上面都流黃水了!再不想辦法明天就得流膿了!
而且這么挺著多疼啊!
周蘭香趕緊往外跑,“你在家幫我看家,我出去辦點事兒,我回來之前別走。”
改子追出去喊她:“蘭香姐,我給你跑腿吧!我腿腳快,下雨了別給你好衣裳澆了!”
周蘭香在改子羨慕的目光中已經跑出去了,她回屋站了一會兒,悄悄地湊到炕上,拿起針線笸籮就噌地一下跳到門口,緊張地看一眼正睡覺的小黑,沒驚醒它!太好了!
小黑在墊子里抬了抬一只眼皮,對這個長得狗熊模樣兔子膽兒的人沒任何興趣,繼續睡覺。
改子搬個小馬扎坐到外屋門口,又寬又厚的大身板縮在上面,刺啦刺啦地納鞋底,一邊納一邊摸著周蘭香納好的半個鞋底自己嘀咕:“這針腳可真密實!千層底糊得可真板正!壓邊也齊整,刀切出來似的!哎!蘭香姐手巧,身板也好看,穿衣裳真俊!”
扯扯自個身上的新布衫,改子又高興起來了,這可是她長這么大穿過的第一件新衣裳!
周蘭香從大隊衛生所跑回來,手上拿著一個棕色的小玻璃瓶,里面是從赤腳醫生孫二黑那里要來的酒精棉球,還有一卷紗布和一小瓶藥粉。改子手上那條紗布都發黃了,還有辣味,肯定不能用了,得重新上藥包扎。
她跑回來身上雖然沒濕透,可也潮了,顧不上換衣裳,趕緊給改子的手用酒精棉球仔細擦了一遍,一直這么辣著,這得多疼!
改子舉著手憨厚地笑,“蘭香姐,還別說,這么一擦就真不疼了!”
真是沒見過這么傻的姑娘!以前她只在旁邊看過改子,最多說過幾句話,根本沒真正接觸過,這姑娘怎么跟感覺不到疼似的,手上沒傷的地方都辣得又紅又腫,擦這一遍就能不疼了?
她又把改子粗糙得男人一樣的大手拉過來,仔仔細細又給她擦了一遍,改子笑得有點艱難了,“蘭香姐,不用!不用!這么就挺好挺好了!別擦了,我這手,糟踐了好東西!”
周蘭香不聽她的,等她手上的酒精揮發得差不多了,又給她擦了一遍,這才上了藥粉重新用新紗布包上,又把剩下的半瓶酒精棉球遞給她,“肯定還是疼,你疼了就自個擦擦,用完了我再去大隊衛生所拿,疼就擦擦,別忍著,這么辣著多疼啊!藥也得按時換…”
還沒說完,低頭悶聲不吭了好一會兒的改子忽然一把抱住周蘭香,哇地一聲大哭了出來,“蘭香姐!你咋這么好!你咋對我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