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走,就是整整兩天。
如果說之前走到馬扣子,還是接近草原腹地,那么輕裝疾馳了這兩天的路程之后,他們已經深入了草原腹地,放眼望去,四周一片看不到邊際的皚皚雪原,讓人有一種置身莽荒無處可遁的錯覺。
說起來,比此刻更惡劣的環境,南煙也去過,卻不知道為什么,在看到眼前這番景象的時候,心里莫名的升起了一股寒意。
她下意識的伸手拉了一下身上的風氅。
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了一陣沉悶的咳嗽聲。
抬頭一看,是走在她前面幾步的祝烽,他坐在馬背上,后背微微弓起,一只手握著韁繩,一只手握成拳頭捂在嘴前,肩背輕輕的震顫著。
雖然咳嗽的聲音不響,但這些日子下來,南煙很清楚,這種聲音是他極力克制之后,克制不住才會泄出來的。
見此情形,南煙立刻說道:“原地休息吧。”
照理說,在軍中是容不得貴妃,或者說,容不得一個女人來指手畫腳的,但走的這幾天,跟在皇帝身邊的人早就明白,貴妃說的話當半個圣旨。
所以她一開口,周圍的人都停了下來,當然不是完全的要原地休息,而是還等著皇帝表態。
祝烽回頭看了南煙一眼,他的眼角微微有些發紅,顯然是剛剛憋著咳嗽給憋出來的,但對南煙的自作主張倒也沒有太生氣,只皺了一下眉頭,然后說道:“原地休息。”
眾人立刻下馬。
因為看得出來他們并不打算長時間休息,所以士兵只是搭了一個簡易的人字帳篷,僅容他二人進去休息,祝烽先進去坐在一張毛氈子上,英紹立刻帶人在帳篷前不到兩步的距離起了一堆篝火,又架起一個鍋架,正要煮水,南煙提著一個水囊從旁邊走了過來,遞給他。
英紹道:“娘娘,這是——”
南煙道:“這是藥,你先熱一熱。”
英紹立刻明白過來,將那水囊中的湯藥倒出一些在漆黑的小鍋里架到鍋架上,篝火舔舐著鍋底,不一會兒,湯藥咕嘟咕嘟的冒著泡,空氣中彌散著濃濃的湯藥味。
但,藥味再難聞,也比不上祝烽的臉色難看。
彤云姑姑他們守在篝火前,不時的回頭看著皇帝陰沉的臉色,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好不容易藥熱好了,彤云姑姑小心翼翼的將鍋取下來,又坐到冰雪里,等湯藥涼到可以入口的程度,這才慢慢的倒進一個碗里。
這時,南煙走過來拿起那碗。
彤云姑姑道:“娘娘…?”
南煙道:“本宮來。”
說著,她端著碗轉身走向帳篷。
彤云姑姑暗暗的松了口氣。跟在皇帝身邊這些天,她怎么會不知道皇帝陛下的“諱疾忌醫”,一說起身體,喝藥這樣的事,哪怕是貴妃也要被他埋怨,周圍的人更是諱莫如深,一個字都不敢提。
也只有貴妃,敢端著熱氣騰騰的湯藥過去了。
南煙走到帳篷里,藥味立刻彌散開來,縈繞在這個小小的人字帳篷里,她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正打算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勸這位臉色比湯藥色更難看的皇帝陛下要藥,卻見祝烽冷冷的伸手將碗端了過去。
南煙頓時傻了。
“皇上…?”
祝烽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怎么,這藥不是給朕的?”
“不,是,當然是為皇上準備的。只是——”
只是,他怎么會——
腦子里的想法還沒成形,祝烽已經端著碗,咕咚咕咚的將湯藥喝了下去。
熱過的湯藥更苦更澀,哪怕是他這樣吃慣了苦的人也忍不住皺起眉頭,露出了難耐的神情,更要命的是,原本身體冰冷,突然喝了這熱騰騰的東西下去,冷熱一沖,祝烽立刻有些克制不住的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咳咳咳。”
一見他咳嗽,南煙急忙伸手去輕輕拍他的后背給他順氣。
這一咳就有些停不下來,祝烽捂著嘴將臉偏向一邊,將碗遞給南煙:“拿走。”
南煙接過碗,仍然看著他:“皇上沒事吧?”
祝烽一言不發,接連深吸了好幾口氣,像是想要把這陣咳嗽咽下去,可越吸氣咳得越厲害,這樣熾肺煽肝的咳了一陣,整張臉已經漲得通紅,他甚至來不及拿出手帕,反手捏著袖子捂住嘴,痛咳了兩聲,終于把這一陣給忍了下去。
看著他這樣,南煙的心仿佛都沉了下去。
她怎么會不知道,進入這樣冰天雪地的惡劣環境,好人都要被凍壞了,更何況祝烽的身體本來就——如今他咳成這個樣子,已經是自己忍了又忍,完全忍不下去才會暴露出來。
而剛剛,他肯乖乖喝藥,也不是因為他想喝藥。
只是,他已經知道,自己要忍不住了。
南煙咬著下唇,輕聲道:“皇上——”
她的話沒說完,遠處突然傳來了一陣馬蹄聲,抬頭一看,是之前派出去的幾名斥候中的一個,顯然是探聽到了什么消息回來了。
祝烽用力的將袖子捏在手里,沉聲道:“拿水來給朕漱口。”
南煙不好說什么,只立刻對彤云姑姑點了下頭,彤云姑姑立刻拿了一碗剛剛燒開的水,又兌了些冷水進去,弄溫了才送到祝烽的身上,他立刻仰頭喝了一大口,漱過之后吐到了帳篷的邊上。
然后,就看見英紹帶著那名斥候走了過來。
南煙立刻將碗遞給了彤云姑姑,再看祝烽時,他已經恢復了常態,好像剛剛劇烈咳嗽的樣子只是一個幻影而已。
英紹帶著斥候走到祝烽跟前跪拜。
祝烽直接道:“軍中不必多禮。你探聽到了什么?”
那斥候低頭道:“啟稟皇上,末將探查到東北方距此地十六七里處,有馬蹄迂回的腳印。”
“迂回…?”
祝烽的眉頭立刻皺緊了,他想了想,又問道:“有多少人?”
那斥候道:“足跡凌亂,不好判斷,但至少有兩三百人。”
至少二三百人的隊伍,騎著馬,在前方迂回?
聽到這句話,南煙的腦海里莫名的浮現出了蒙克那張蒼白的臉上,一雙病態的,透著血紅的眼睛。她突然感到一陣寒意,抬頭看向祝烽。
倓國人這是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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