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烽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道:“你有沒有聽到什么?”
“啊?”
聽他這么一說,南煙雖然困得要命還是立刻打起精神,尖著耳朵聽了半天,除了呼嘯的風聲就是外面守夜人低聲說話的聲音,其他的什么都沒有。
于是輕聲道:“沒有啊。”
祝烽沒有說話,只是皺緊了眉頭,一臉凝重的神情。
南煙一只手撫上他的胸口,輕聲道:“怎么了?皇上聽到什么了嗎?”
祝烽沉默了好一會兒,再低頭對上南煙明顯有些倦怠,眼皮都不斷往下耷拉的眼睛,然后說道:“沒什么。”
“啊?”
“可能是朕——有些累了。”
聽見他這么說,南煙的倦意也涌了上來,打了個哈欠輕聲道:“累了就早些睡吧。”
祝烽點點頭,又看了外面一眼,便將鉆到他懷里的南煙輕輕的摟住,然后閉上了雙眼。
耳邊,仍舊是呼嘯而過的風聲,還有守夜的士兵們那隨著夜色越來越沉而越來越低的說話聲,這一切夾雜在一起,交織成了一個混沌的夢境,將祝烽卷裹了進去。
這種夢境,他一點都不陌生。
幾十年來,尤其是南煙出現在他身邊之前,幾乎每一晚,他都會被這樣的夢境所困,睜開雙眼時,眼前是漫天的風沙,幾乎讓人窒息,而閉上雙眼,耳邊就是呼嘯而過的風聲,充斥著夢境的每一個角落。
而在這樣的風聲中,好像還夾雜著一點其他的聲音。
歌聲。
是一個女人的歌聲。
歌聲并不悠揚婉轉,相反,因為聲音低沉的緣故,那歌聲聽起來有些沙啞,而沙啞中又帶著一絲溫柔的甜美,讓人不禁沉醉其中。
原本只是在夢中響徹天際,可漸漸的,祝烽在混沌的夢境中也變得有些不安了起來,他感覺到胸口越來越沉重,那種熟悉的窒息感又一次像毒蛇一樣纏住了他。
可這一次,他掙脫了。
一個激靈他睜開了雙眼,才發現一雙手臂環繞著自己的腰,懷里的南煙正靠在他的肩膀上,睡得很沉,均勻的呼吸帶著一點淡淡的馨香吹拂過他的臉頰。
而祝烽,已經是一頭的冷汗。
風聲越來越大,在夜色的陰沉下如同一頭遠古的巨獸在天際咆哮,那聲音并不驚天動地,卻實實在在的撞擊在他的心里。
尤其是,風聲中,好像真的卷裹著一點不易察覺的歌聲。
祝烽像是還沉浸在夢中,又好像有些清醒,他輕輕的將南煙的手拿開,放到了床上,然后自己站起身來,推門走了出去。
外面,是一片混沌的天氣。
哪怕伸手不見五指,可漫天的黃沙仍然以一種幾乎要傾覆天地的姿態排山倒海而來,只一開門,祝烽就感覺到一陣窒息,他很快將門關上。
守夜人的篝火早已經熄滅,這樣的天氣還守在外面無疑是找死,英紹也早就讓他們找了土屋住進去,所以這個時候,整個玉門關幾乎空無一人。
只剩下祝烽一個人。
他站在門口,原本身上還帶著的一點余溫很快就被冷風卷走,可他卻好像一點都感覺不到冷,只抬頭望著暗紅色的天空,不僅沒有一點星光,甚至連天好像都被變矮了很多,壓在人的頭頂,讓人透不過氣。
這時,又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歌聲,不知被那一縷風卷著過來,從他的耳邊掠過。
祝烽的眉頭一皺,抬腳便往前走去。
整個玉門關連一點光亮都沒有,漫天的黃沙更像是一塊讓人透不過氣的幕布,蒙在人的眼前,祝烽像一個幽魂一樣在這座像迷宮一樣的土城里游蕩著,卻完全沒有迷路,相反,他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著,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卻好像在黑暗中有什么東西牽引著他。
就是那風沙中若隱若現的歌聲。
越走,他離那歌聲越近,腦子里混沌的場景就越來越清晰。
那歌聲,那歌聲…
是的,那歌聲并不陌生,不僅不陌生,相反,他曾經無比的熟悉,那是過去每一個晚上都陪伴他入眠的歌聲,低沉沙啞卻又帶著溫柔的甜美,是他遙遠的童年里一段難忘的記憶。
為什么會忘呢?
他隱隱的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但一陣劇痛從記憶深處伸出了利爪,一把將他的心神撓得血肉模糊,祝烽伸手捂著頭,痛苦的呻吟了一聲。
“啊!”
這種痛苦,和過去每一夜陷入夢境中,快要想起什么,但最終得到的痛楚是一樣的。
每當這個時候,他就會痛苦的醒過來。
但這一次,他卻是清醒的,哪怕頭疼欲裂也是清醒的。
只是,真的太痛了。
即便強悍如他,這個時候也有些支撐不住,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幸好伸手扶住了旁邊殘破的土墻,才勉強支撐住了搖搖欲墜的身體。祝烽抬起頭來,手腳已經僵冷如冰,而黃沙更是劈頭蓋臉的灑了下來,頓時迷了他的雙眼。
可是在這樣令人窒息的風沙里,那陣歌聲,卻反倒越來越清晰。
好像,就近在眼前。
而且,歌聲中有一些東西,好像越來越清晰,仿佛幻化成了一只實實在在的手,在風沙中牽引著他,甚至抓著他。
到底是什么?
那歌聲里,到底還有什么?
祝烽的腦子一陣清醒,一陣混沌,他咬咬牙,又一次抬起沉重的腳步慢慢的往前挪去。
不知走了多久,風沙漸漸的小了,祝烽的全身已經冷得像一塊冰,手腳甚至都僵硬了,但時隱時現的歌聲就好像寒夜里的一點燭火,始終給他一點虛幻的溫度,他慢慢的往前,一抬頭,看到了那已經坍塌了大半的城門。
再往外,就是無邊無際的荒原了。
可是,歌聲就是從外面傳來的。
祝烽慢慢的穿過城門,這一刻,風突然停了,與此同時,風中那一絲始終若隱若現的歌聲也戛然而止。
一瞬間,整個天地都變得空洞了起來。
只剩下他一個人,站在這座荒城的門口,面對著一片蒼茫無際的荒原。
而這時,漆黑的天邊沉重的夜幕仿佛被撕裂了一道口子,一道淡淡的光從天頂透了下來。
也在這一瞬間,照進了祝烽混沌的記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