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來歲左右的年紀…
南煙的呼吸突然窒住,聲音有些顫抖的道:“皇上…”
但她的話沒說完,就感覺祝烽那兩只如同鐵鉗一般的手臂將她摟得更緊了一些,險些快要不能呼吸了,她也并不掙扎,就很順從的,柔軟的貼近他。
半晌,聽見祝烽在耳邊說:“別說話,陪朕睡一會兒。”
“朕,累了。”
南煙便真的不再說什么,一只手抱著他,另一只手輕輕的撫摸他微微顯得有些嶙峋的后背,像是在安撫一只雨夜中無家可歸的貓兒一般。
而外面,仍舊是傾盆大雨,仿佛要將整個大地都傾覆一般。
在這個原本就不平靜,哪怕在人心底也是暗潮洶涌的日子,發生了和這個天氣一樣天翻地覆的事情,雖然這件事足以銘記在炎國,同樣也該銘記在倓國的史冊當中,可是,身處其中的人,卻仿佛并不太受這件事的影響。
祝烽就這樣近似于蜷縮的睡在矮矮的床榻上,睡在南煙的懷里。
等到他再睜開眼睛,一天都過去了。
這一整天,荒原上的人沒有見到一絲陽光,哪怕是在正午時分,天色也和往日的暮時差不多,讓許多人也都渾渾噩噩的,只是在傍晚時分——當然,那個時候,整個荒原上已經漆黑如子夜,所有人都感覺到一陣地動山搖的震蕩,好像天地真的被這一場大雨傾覆了。
祝烽也是在這個時候醒來的。
一睜開眼,就感覺到一陣暖意,是南煙躺在床頭,將他抱在懷里,就像抱個孩子一樣。
只是,這“孩子”委實太大塊頭了一些。
見他醒來,南煙柔聲道:“皇上醒了?”
祝烽安靜了一會兒,才從有些干澀的喉嚨里發出了“嗯”的一聲,立刻感覺到嗓子像刀刮一樣難受,他忍不住咳嗽了兩聲,然后問:“怎么了?”
南煙也抬頭看了一眼頭頂還有些顫跡的帳篷。
輕聲道:“不知道怎么的,就感覺帳子好像晃了一下。”
“哦…”
“皇上還要再睡一會兒嗎?還是先吃點東西?妾讓他們熬了熱粥。”
祝烽懵懂了一會兒,他顯然還是很疲倦,但自己也知道不能再睡下去,便抬手揉了揉黏黏膩膩的眼皮。
這一動,連帶著全身都感覺到一絲酸痛。
南煙便說道:“皇上白天發燒了,如今好不容易退下去。還有哪里不舒服的嗎?”
祝烽蹙眉:“朕發燒了?”
“是啊,倒是不嚴重,軍醫開了一副藥,可妾看皇上這樣怕是也吃不下去,就暫且放著,只讓皇上好好的休息一天。”
南煙一邊說,一邊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有些欣慰的露出笑容:“幸好燒退了。”
祝烽嘆了口氣:“朕都不知道。”
“朕竟然,也會生病,倒是丟人了。”
他的身體康健,這些年來除了受傷之外,很少有什么病痛,卻沒想到這一次,淋了一晚上雨就發燒起來,若是落在以前自己的嘴里,都是要奚落一陣的。
南煙扶著他坐起來,柔聲說道:“有什么好丟人的?皇上就算是天子,也是有血有肉的凡人,凡人怎么不可以脆弱?又怎么不能夠生病?皇上對自己,也別太苛刻了。”
祝烽心里原本還有些發堵。
但一聽她這話,頓時感覺胸口一陣暢快,好像淤積了許久的一口濁氣都被清散了一般。
他對著南煙笑了笑:“你啊。”
說了一會兒話之后,他也更清醒了一些,立刻又抬頭看了一眼已經漸漸趨于平靜的帳篷頂,想了想,問道:“現在什么時候了?”
“已經戌時了。”
“白虎城那邊,有什么消息沒有?”
南煙原本以為,他醒來之后怕是還要耽于老國舅的那件事,卻沒想到,他好像當那件事完全沒發生過一樣,開口就問外面的消息。
不過,她多少也能明白。
那件事在祝烽的生命里已經纏綿不盡的痛了幾十年,他已經習慣了那樣的痛楚;況且,如今一切都還只是他的推斷,在得到一個確切的真相之前,耽于這樣的痛苦,的確是不智的。
而祝烽,從來就不是一個糊涂的皇帝。
于是,南煙說道:“妾已經問了幾次了,暫時還沒有消息傳回來。”愛書屋 “哦?”
祝烽的眉頭擰了起來。
南煙道:“不過皇上也別著急,白虎城離這里到底有那么遠的距離,哪怕是烽火傳信,也得要一盞茶的功夫呢。再等等看吧。”
她一邊說,一邊伸手拿了桌上那碗湯藥,一看已經涼透了,便遞給外面的人讓熱一下送來,不一會兒藥熱好了,祝烽接過那碗散發著強烈苦味的藥,眉毛都沒皺一下就給灌了下去。南煙苦笑著接過空碗來,又拿出手帕給他擦拭了一下嘴角,然后問:“皇上可要吃點什么?”
祝烽搖搖頭,又問:“舅父呢?醒了沒有?”
南煙道:“鶴衣還在想辦法,但現在看來——”
祝烽的臉色慢慢的沉了下去。
南煙輕聲道:“皇上…”
祝烽坐在床上,原本就因為發燒而有些發紅的眼睛在這個時候看上去特別的亮,卻也特別的無助,他安靜了一會兒,苦笑著說道:“朕這一輩子,難道真的求一個真相都不得?”
南煙急忙說道:“妾相信,老天不會這樣薄待皇上。”
祝烽又苦笑了一聲,道:“如今朕心頭的,一件是白虎城的事,一件是舅父的事,就看老天允了哪一件吧。”
南煙看著他,心里好像也跟他口里一樣苦澀。
祝烽從來都是只信自己,只靠自己,從來不過問天意,可這一次,卻說出了看老天允哪一件的話,大概,也真的是這些年被磨折夠了。
她想了想,笑道:“皇上怎么也糊涂了,皇上是天子,天子要的事情,老天能不允嗎?”
祝烽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
道:“剛剛說朕是凡人,如今又說朕是天子,你嘴里就沒個準是嗎?”
南煙倒也厚臉皮,笑道:“怎么說著讓皇上開心,妾就怎么說。”
祝烽苦笑著搖了搖頭。
南煙知道,自己這樣插諢打科的也未必能完全安慰他,便柔聲說道:“皇上放心吧,遠的不說,就說這場仗——這么難打的仗,皇上都打贏了;西北幾百年沒有過的一場大雨,如今也下下來了,這不就是盡人事,得天命嗎?皇上還有什么好擔心的?”
祝烽道:“你以為,仗打贏了,雨下下來了,白虎城就一定能如我們所愿?”
“不然呢?”
“你啊,”
祝烽苦笑著又搖了搖頭,道:“就這么跟你說,這場雨我們只看著,但能不能讓上游朕派人修筑的堰塞決堤,讓地下河倒灌,是一回事;堰塞決堤,地下河倒灌,但阿日斯蘭率領的人馬能不能在最合適的時機回去,又是另一回事。”
南煙聽著,才有些回過神來。
“他們回去的時機不對,也會影響?”
“當然,”
祝烽耐心的說道:“若回去早了,他們說不定會發現地下河倒灌,一定會出城逃竄;若回去晚了,也就不必朕說了。”
南煙這才明白,原來這里頭有這么大的玄機。
她不由得也緊張了起來。
一只手拿著祝烽喝完了藥的那只藥碗在手里不斷的揉捏著,喃喃說道:“一定能成功,一定能的!”
祝烽看了她一眼,剛要說什么,帳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中響起了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最后停在了離他們帳篷不遠的地方。
兩個人都警醒了一下,對視了一眼。
不一會兒,就聽見門口的小順子聲音都有些發顫的對著里面道:“皇,皇上,娘娘,陳大人回來復命了!”祝烽一聽,立刻翻身從床上下來。
不過他到底是病了一天,又水米不沾牙,這個時候人已經非常虛弱的,腳剛一落地就感覺一陣眩暈,差點又跌回床上,還是南煙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扶住,輕聲道:“皇上沒事吧?”
祝烽虛弱得喘了兩口。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這樣不好見人,便輕聲在南煙耳邊道:“幫朕理一理。”
南煙搖了搖頭,扶著他坐到一邊,給他理了一下身上有些凌亂的衣裳和有些發毛的鬢發,這才抬頭對門外說道:“讓陳紫霄進來吧。”
不一會兒,陳紫霄帶著一身的雨水和泥濘,沉重的走了進來。
“拜見皇上,拜見貴妃娘娘。”
南煙雖然心里也非常急切,但這個時候也只乖乖的捧著空藥碗站在一旁,祝烽捂著嘴輕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便問道:“白虎城那邊情況如何?”
陳紫霄深吸了一口氣,然后抬起頭來看向祝烽。
他自幼跟隨在出家修行的老國舅身邊,長成了之后才入世做官,一直都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模樣,哪怕對著祝烽,話也不多。
但這個時候,當他抬起頭來的時候,南煙卻從那張滿是泥濘的臉上看出了一種漫漫不禁的喜悅。
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后說道:“皇上,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