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烽道:“那你,想起了什么?”
“或者說,你想起了誰?”
一聽到他這樣問,薛運的神情立刻變得有些恍惚,呆呆的望著一旁不斷撲騰跳躍的篝火,火光映亮了她的眼睛,能看到她那雙沉靜的眼睛里,隱隱的閃動著許多的東西。
她啞著聲音輕聲道:“我,我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了小時候,母親是如何要我學男孩子走路,學男孩子說話,還逼著我,去跟男孩子打架。”
“在我及笄之后,更是要我——”
說到這里,她下意識的伸手撫著胸口,全身都顫抖了一下。
祝烽輕嘆了口氣。
雖然這話,薛運說不出口,但他多少也能猜測得出來。及笄之后的女孩子,身形自然跟小孩子是不同的,她的母親,必然是要強迫她束胸的。
也難怪,她雖然精通醫術,可自己的身體卻不好。
胸肺被壓迫得那么厲害,身體能好才怪。
他沉聲安慰道:“都已經過去了。”
薛運抬頭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然后笑了笑。
可這一笑,眼淚幾乎都要奪眶而出,她只能立刻偏過頭去,用袖子胡亂的抹著眼睛。
祝烽接著說道:“可是這些,應該都不是你母親給你下藥,讓你失憶的原因吧。”
“她應該,是希望你忘記一些重要的事,或者——”
說到這里,他的聲音沉了幾分。
“一個重要的人。”
薛運原本在用袖子擦拭眼淚,聽到這句話,抬起的手臂驀地僵住了。
過了好一會兒,她的手才慢慢的放下,祝烽看到她的臉色又一次蒼白了起來,低垂著眼瞼,眼睛里閃爍的一點光,卻是周圍那深重的夜色都吞噬不掉的。
她輕聲道:“是。”
“微臣,微臣想起了一個人。”
祝烽道:“什么人?”
薛運道:“他,救了我。”
“救了你?”
“是,微臣想起來,是在六年前,我終于受不了母親的控制,跟她大吵了一架,憤而離開了家,更,離開了白龍城。”
“你離開了白龍城?”
“是,那個時候,我想要離開那個像牢籠一樣的地方,隨便去哪里,只要能讓我自由就好。”
“可偏偏,下起了很大的雨。”
祝烽的眉微微一挑。
只見薛運抬起頭來,看向周圍那漆黑的夜色,這個時候,雨已經小了一些,可草原上的小雨也是遮天蔽日,更鋪天蓋地,尤其在這樣沉沉的夜晚,更給人一種窒息感。
她說道:“我,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就,就陷入到泥潭里了。”
祝烽啞然失笑。
薛運也笑了。
卻是苦笑。
她一邊笑著,一邊說道:“那個時候我在想,要不然就死了算了,死了,也比待在那個死氣沉沉的家里,當一具有氣的尸體來得好。”
“可是,當泥潭要吞沒我的時候,我還是害怕了,我大聲的呼救,但周圍一個人都沒有,我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那個時候,我真的,真的好害怕。”
祝烽道:“然后呢?”
“然后,”
薛運目光閃爍了一下,輕聲道:“那個人就來了。”
“他救了我,就像——就像后來,就像今天,皇上救了我一樣。”
祝烽看了她一眼,輕輕的點了點頭。
他明白,為什么剛剛救下薛運的時候,她的神情那么奇怪,甚至在九死一生的時候,還好幾次的走神。
這些日子的施針解毒,加上這相似的場景。
應該是激活了她的記憶。
祝烽問道:“他是誰,你還記得嗎?”
薛運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呆呆的坐在那里,看著不斷撲騰的火焰,過了很久,才慢慢說道:“我記得。”
“我記得他的身影,記得他的聲音,記得他那雙手的溫度,甚至,我還記得他陪著我的那些日子,我一生都沒有那么開心過…”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低了下去。
眼淚卻落了下來。
“可是我,卻想不起他的樣子。”
祝烽的眉頭一蹙。
薛運流著淚,哽咽的道:“就在剛剛,我好像又看到了他,可是,可是我就是看不到他的臉,不管怎么施針,不管怎么用藥,不管我多努力的為自己解毒,可是,可是我就是看不到他的臉。”
“我,我找不到他了…”
她說著,慢慢的將臉埋進了顫抖的雙手,淚水沿著指縫滴落了下來。
而她嗚咽的聲音,在這樣的夜色里,也顯得格外的凄涼。
祝烽靜靜的看了她好一會兒。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看著她不斷抽搐的肩膀,沉聲說道:“你啊,就這么老實?”
“你,為什么要找他?”
“為什么,不讓他來找你?”
薛運原本在低聲哭泣著,聽到這話,忽的一顫,抬起頭來看向祝烽,那張臉上已經淚痕狼藉,可她根本顧不上,只睜大眼睛望著祝烽。
“皇上說什么?”
“讓他來,找我?”
“我,我怎么能做得到?我連他是誰,在哪里,都一無所知,我怎么能讓他來找我?”
祝烽看了她一會兒,淡淡說道:“你不會,朕會。”
說著,他又慢慢站起身來,對著薛運身后那一片沉沉的夜色,慢條斯理的說道:“或者,朕應該再問一次?”
“薛運,你要不要,入后宮為妃。”
他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但薛運立刻感覺到了。
這話,不是說給自己聽的。
她隨著祝烽的目光,也轉頭看向自己的身后,周圍那沉沉的夜色,好像圍上了一層厚厚的幕布,有一種讓人窒息的壓迫感。
她輕聲道:“皇上,你,是在跟什么人說話?”
祝烽道:“跟一個,早就聽到了朕說話的人。”
“這個人,精彩絕艷,多智近妖,將倓國皇帝,南蠡王,北蠡王,甚至,將整個倓國都玩弄于鼓掌之中。”
“他那么重要,可這么多年來,卻從不現身,幾乎讓朕,都遺忘了他的存在了。”
“現在,該現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