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著幽古戰場報上來的最新消息,虛乘半晌沒動。
月亮宮煙消云散了,十二道月亮門分崩離析,如今只怕再也不能齊聚了。
他低低地嘆了一口氣。
現在這樣也好,聚不齊了,就不會被人忌憚了。
沒人忌憚,至少持門之人能安全,不會被人在背地里暗算。
他輕輕從棋盤上拿起一枚棋子,指尖上靈力微動,一簇火苗燒出。
潔白如玉的棋子在火苗下,顯出無數巍峨的宮宇,直到露出連排在的十二道門…
虛乘凝望良久,突然若有所感,手上靈力加重,棋子瞬間氣化,這才大袖一拂,掩去所有痕跡。
光門如約出現,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和尚廣若。
“前輩!”
廣若雙手合十行了一禮,“遞進來的幽古戰場消息,您看了嗎?”
“看了。”虛乘點頭,“坐!”示意他坐下才道:“你是怎么回復那邊的?”
“阿彌陀佛!小僧同意了風門的要求。”
廣若坐在老地方,“佐蒙人那邊只怕是掌握了什么提智的靈物,風門的任意傳送門,正是我們需要的。
他是魔修,不同意的話,恐怕十成力只會出三成力。”
“唔!”
虛乘點頭,“魔修大都心性涼薄,確實只有利益能打動。”
“前輩,此來小僧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要跟您商量。”
“你說。”
“我們探不到佐蒙人的消息,但從幽古戰場最新報上來的消息看,他們確實掌握了提智的靈物,風門在幽古戰場一日還好,一旦他不在了…”
說到這里,廣若頓了一下,“為了幽古戰場的長遠發展,小僧打算用他看得上的仙寶,換下他手上的任意傳送門。”
虛乘打量廣若,“換不來吧?”
“一件不行,就兩件,兩件不行,就三件。”
廣若沉聲道:“要不然,百年之后,我們在幽古戰場就太被動了。”
“人家得了那么好的寶貝,十有八九早是本命之寶了。”
虛乘輕嘆一聲,“世上仙寶再好,剝離本命法寶…”
“再以仙丹補償。”
“你是一定要換了?”
“必須換!”
廣若神情堅定,“您知道此門代表的意義,雖然月亮宮已經不在,可是,只要這門還在,就難保不會再出現什么意外,保險起見,此門——最好還是仙界保管的好。”
虛乘沉默一瞬,“你還記著你師父當年的事?”
“阿彌陀佛!”
廣若面現悲憫,“師父以小我,溶入大我,是為大善!小僧不敢有怨,但小僧不能讓師父的悲劇重現,所以,月亮門小僧一定要收了。”
“若人家怎么也不同意呢?”
“佛家亦有怒目金剛!”
廣若雙手合十,再次低低地宣了聲阿彌陀佛,“風門是魔修,既然擔了一個魔字,想來,手上亦曾犯下不少人命。
好言相勸…,他還不愿,那小僧就只能請動各界佛子,一同誅魔!”
誅魔?
虛乘看著眼前的和尚,好像看到了當年的那位老友。
老友是個眼中不揉沙子的,一力誅魔。
可是,別的魔且不說,他的銀月何其無辜?
誅魔之心太重,其實也是入了魔啊!
虛乘低低嘆了一口氣,“你是不是忘了美魂王?”
“阿彌陀佛!前輩,他并不無辜!”
廣若看著虛乘,“是,他沒有與佐蒙人勾結,可是,當年有多少人死在他手上?他一個不高興,就能讓人在最關鍵的時候走火入魔…,還有銀月,怎么就會好巧不巧地在化凡之時,與其相遇?您說,這里面真就沒有他的算計嗎?”
虛乘垂了垂眼,“廣若,你的心動了,今天的話有些多了。”
“…阿彌陀佛!”
廣若斂眉,輕宣佛號,“小僧只要一起到師父,心——就靜不下來。而且,近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常常想起師父他老人家。”
說到這里,情緒一直內斂的他,眼圈好像都有些紅了。
“師父本來不應該死的,若不是月亮宮的人背后搗亂…”
廣若長吸一口氣,似乎極為隱忍地道:“如今月亮宮的月亮門既然到了幽古戰場,那小僧就必須把它留下了。”
虛乘總算知道,這么多年,他為什么始終沒有懷疑到他頭上。
他和老友親眼看著他出世,親眼看著他長大,親口問他要拜誰為師。
老友為建幽古戰場而隕,他把他當成自己的徒弟一般,諸般關愛,可是,這孩子也從來沒越雷池一步。
只是緊守著幽古戰場,不讓佐蒙人朝那里打主意。
他要是能懷疑到他那才是怪了。
只是…
虛乘始終想不明白的是,他當年到底是怎么避過他們檢查的?
“罷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得得失失,俱在道中。
天淵七界早已不是他們再能強行干涉的地方了。
既然想干涉,那正好看看,背后都有哪些神神鬼鬼吧!
虛乘重新捻了一枚棋子,“萬法皆空,因果不空!”該來的都會來的,“幽古戰場不容有失,難得那任意傳送門出現的及時,在人家沒有正式回復前,不要硬來。”
“…是!”
廣若知道他的意思,就是,他也會盯著的,“晚輩告退!”
“別急!”
虛乘用手壓了一下,“這時候,你說佐蒙人那邊是不是也收到幽古戰場的消息了?”
“應該是收到了。”
“那你說,圣尊和世尊會有什么反應?”
“…小僧猜不出來。”
“大膽猜猜!”
“不惜一切——滅殺。”
說到這里,廣若好像明白了什么,“前輩放心,小僧不會被仇恨蒙蔽眼睛,風門在幽古戰場的前九十年,小僧不會找他談任何換寶之事。”
虛乘點頭,“老夫相信你,去吧!”
他看著廣若從光門離開,半晌,才摸出三片龜甲。
按理,能夠騙過他和老友的,只能是世尊和圣尊。
此二人但凡有事,都是圣尊出頭,世尊…
虛乘的眼睛,突然閃過一抹復雜。
風門可不知道,他在仙界大佬那里掛了號。
臭不要臉的隨慶,借他魔修的身份,隱晦威脅地跟仙界討價還價,明明說好,大家討價還價的時候他可以偷偷懶,讓仙界更快答應他們的條件,可是結果…
風門狂灌了一口靈酒,在隨慶打開的地圖前,確定好方位,連忙打出繁復的手印。
月亮門的那一邊,隱隱傳來呼赫之聲,那刀劍之音,急切中萬分雜亂,顯然能支持的時間不多了。
等在這一邊才緩過一口氣的宜法等,眼見又是一場大戰,連忙在進門之前,狂灌靈酒。
最近的點數,升得有些快,不過,這也代表了,他們每時每刻,可能都有惡戰。
惡戰之前,如果不趕快把靈力補充上,那他們一樣危險。
“快快快,受傷的進門。”
為了避免保護傷員,還要分薄人手,傳送過來的第一時間,無相界的一行人,就強力給傷者打開了一條生命通道,讓他們彼此攙扶快速到那一邊。
“阿彌陀佛!多謝諸位道友了。”
馭使降魔杵的和尚,壓力一下子大減,先行開口道謝。
遠遠地,成康看到這一幕,悄悄地后退。
此時,他也已經知道,那個穿著一身大紅法衣,御使這個隨意傳送門的男子,跟當初的林蹊一樣,出身天淵七界的無相界。
他可能生來就被那無相界克著。
每次遇到無相界的修士都沒好事。
為了防止再遇這些克著他的修士,成康總是在被圍者將要承受不住的時候,先行退避,讓其他人上。
“退!”
朝幾個小隊長,打出手式,成康跟在隊伍的后面,繞開大戰的中心點。
他心里很清楚,他的人再多,此時也不能跟人家有傳送門的比。
真要拼命,人家把傳送門隨便往哪個聚集點放,馬上就源源不斷的修士殺來。
如今,世尊可不能怪他消極怠工。
就算新的觀風使在這里,他也不怕。
成康在心里,偷偷地嘆了一口氣。
天淵七界的修士這般彪悍,他在幽古戰場的任務,只怕要無限期的延長了。
時間久了,也許還能見到那個磨人的林蹊。
她要是殺到幽古戰場…
成康硬生生地打了個抖。
雖說幽古戰場上,已經有一個天淵七界的葉劍林,可是,他到底不能跟林蹊比。
不行!
一定要想個法子。
有天淵七界的這些修士在,曦智果再多,他們在幽古戰場也不占優勢,與其浪費,還不如從源頭另想辦法。
宜法懷疑這周邊逃了大魚,因為,本來還挺多的佐蒙人,在不知不覺間變少。
當然,殺的不算。
主要是外圍的。
應該聞味撲來的佐蒙人,結果卻三三兩兩的散開了。
一劍最后一個佐蒙人的死點,她轉向隨慶,傳音道:“師兄,我們加人吧!”
再不加人,大魚都跑光了。
只殺未開智的佐蒙人,怎么看都虧的慌。
“以后再說。”
隨慶從地上的某一痕跡,盯向成康原來退避的地方,“先回去。”
加人,不能是他們加。
如今已有眼紅他們的了。
如果他們提加人,肯定有很多人愿意來套交情,可是…
四大聚集地的主事人,都是各個界域的化神修士,傳說他們都在仙界那里掛了號,出幽古戰場以后,可能就會飛升了。
天淵七界根底太薄,如今,是人家不得不用他們,可是,時間久了一定會出問題的。
“走吧,仙界的回復應該到了。”
現在關鍵問題是仙界的回復,“重平、秋宇、希敏,回頭你們好好商量。”
當過掌門的人更知道怎么平衡各方。
重平三人互視一眼,一齊點頭。
一行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徒留下一具又一具,三天后會被幽古戰場自然吸收的尸體。
南部聚集地,接令殿,星君早就在等著了。
“風門道友、隨慶道友,諸位辛苦了。”
拱手行禮的時候,星君的臉上盡是笑意,“仙界的回復來了,你們的條件,全答應了。”
“哦?”
隨慶看了一眼自家師弟重平的時候,風門的眼睛也瞄到了重平、秋宇、和樂機門的掌門程希敏身上。
三位掌門的眉頭不自覺地都蹙了一下。
仙界真要這么好說話,當初就不會把食靈蜿蟲的作用,對他們藏著掖著了。
“全都答應了?”秋宇掌門替他們問,“那…仙界對我們沒有什么要求嗎?”
“仙界主持幽古戰場的廣若前輩只有一句話,盡力而為!”
星君大袖一甩,用來互通消息的靈柱上,被封住,始終未散的四個字就顯露了出來。
“這位廣若前輩,與我們幽古戰場很有淵源,傳說,他的師父元爻前輩,就是主持當初與佐蒙人談叛共建幽古戰場的人。”
星君對那位大能很是欽佩,“幽古戰場建成了,元爻前輩也隕落在了這里。從那以后,廣若前輩就接手主持所有幽古戰場的事務了。”
“那…敢問那位元爻前輩是什么修為?”
“金仙!”
好厲害!
隨慶眉頭一攏,“是誰殺的他?”
“這個,老夫就不知了,只聽過傳說,傳說幽古戰場是兩個神器相結,它們一個是佐蒙人的,一個是我們的,為了讓兩件神器彼此相安,元爻前輩是獻祭了他自己。”
這樣啊!
眾人對接手幽古戰場事務的廣若,天然的相信了些。
“江道友!”隨慶收到自家師弟的傳音,拱手一禮道:“佐蒙人猖獗,各方求援的不少,只我們一隊定然是忙不過來的,還請江道友,聯系另外三位聚集地的道友,看看我們是不是再組五個隊伍,大家輪換著來。”
星君的眼中一亮,“不知…如何是五個?”他們只有四個聚集地。
“呵呵!”
風門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本少祖出身天淵七界,自然也要多念點香火情份。”
在這里的,是他們無相界的修士。
但照重平三人所言,天淵七界在這里應該是個整體。
風門甩甩自個的衣袖,“怎么?江道友有異議?”
“哪里哪里?”
人家提的是人之常情的事,哪里會反對,“這是應該的,我這就去給彭、章、聞人三位道友去信,幾位稍坐。”
“哪有時間坐?接著干活?”
隨慶腰上的傳音海螺又響了。
風門翻了個白眼,一邊喝酒補充靈氣,一邊朝他瞪眼,“我就不能歇歇?”他都要累成狗了。
“能歇歇!”
隨慶把不知經過多少人的傳訊,才碾轉到他這里的消息聽完,拿出地圖,尋找方位,“仙界不是答應了我們的條件,從現在開始,你不就不用收集點數親下戰場,只管看門了嗎?”
從現在開始,風門手上的點數,會以他們天淵七界修士中的最高點數,乘以三。
從此以后,高枕無憂啊!
“什么叫我只管看門啊?”
他又不是狗。
風門橫他一眼時,也忍不住幻想了他以后可以拿出多少點數來換仙石,“不會說話,以后就不要說話。”
“你這是過河拆橋。”
“我河都過了,還要橋干什么?”
無相界,沒人知道長輩們正在幽古戰場發大財。
沒有長輩指導的這段時間,大家的心都是慌慌的,尤其仙界又甩了一隊六腳冥蟲過來,各宗一邊努力準備迎戰事宜的時候,也分派了大量弟子出門避禍。
好在病書生陸安在最關鍵的時候,進階化神了。
如今的無相界,有他這個定海神針在,道魔兩邊,所有人的心都是定著的。
吉豐出不出來,什么時候出來,大家都不用日夜提心,緊張以待了。
經過幾年的發展,各宗的傳送陣盡皆回復的同時,無相修仙界又回復到了以往的平和。
看守通天傳送陣的渲百,為了不耽擱他自己的修煉,干脆規定,沒有特殊情況,以后通天傳送陣的開放日期為初一、十五這兩日。
今天是初三,離開放通天傳送陣還有十二天。
按理說,他應該在修煉的,可是,這些天,他都不敢修煉,生怕耽擱了師侄進階的大事。
原來,早在二十多天前,他就收到了尚仙轉來的林蹊消息。
在血禁之地得了機緣的她,才出禁地,就被天劫盯上了。
用引龍決鍛體多年的她,終于迎來了體修該來的元嬰劫。
這個問題太值得人高興了。
渲百親自跑到滄海界,許出一大堆的東西,請動人家再開雷河。
對于林蹊愛上雷河一事,渲百是即欣慰又膽顫心驚。
要不是她已經在雷河進階過一次,渲百懷疑,他是沒膽子同意的。
也就是隨慶,什么都依著。
揮開窗門,渲百又在心里,焦急地估算著時間。
按下天劫可不容易。
偏偏百禁山沒有傳送陣,那么長的路,林蹊都要自己跑。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頂住。
如果不能頂住…
渲百其實有些懷疑,這一次的雷河是白開了。
他正要嘆口氣,突然若有所感,抬頭的時候,外面原本萬里無云的天空,好像突然之間壓低了些墨云滾滾而出。
渲百的神識迅速探出,果然在不遠的傳送陣方向,沖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來了。
渲百一下子跳了起來,連忙打開大殿,把封著的通天傳送陣開啟。
“快快!”
無想帶著陸靈蹊直直沖進通天傳送陣。
“師伯,弄好嗎?”
“弄好了弄好了,你快去吧!”
說話間,渲百以最快的速度,啟動通天傳送陣。
沒過多大一會,陸靈蹊就到了靈界,轉身就又與無想站到了去滄海界的通天傳送陣上。
又接連轉了兩個小的傳送陣,她們終于到了雷河外圍。
此時,陸靈蹊已經頂的非常非常辛苦了。
丹田旁邊,又突然冒出來一個丹田,里面的靈力無時無刻不在挑事。
要不是她還有這邊的丹田可以壓制、疏導,天劫早就劈下來了。
可是,她舍不得啊!
這個讓大魔王都害怕的天罰雷力,顯然不是一般的雷力。
不趁著進階,再去雷煉一把,都對不起自己。
無想帶著她一路飚過,天上的墨云滾滾相隨,直到追到雷河邊上,才停在外間,沒以跟著。
“老祖,收點雷,我們煉天雷子啊!”
“嗯嗯!”
無想大力點頭。
趕路的時候,靈蹊已經教她怎么收雷了,“我知道了,你快進去吧!”
咔嚓…!
已經壓制不住丹田的陸靈蹊,硬生生地接了一道從雷河劈過來的紫色電弧。
她渾身一顫,頭發不自覺地豎了起來。
十面埋伏的花影如風沖出,化成一個超大的蓮花,把她包裹在里面,順著劈來的紫色電弧,飄向轟隆不絕的雷云之中。
無想縮了縮脖子。
慫慫地跟在她的屁股后面。
這時候,她真想喊一聲,我們不收雷了行不行?
這雷是紫色的呢。
只是,這話按在喉間,她卻一個字也喊不出來。
靈蹊正在渡劫,她這邊一喊,萬一分心了怎么辦?
而且,一路上,為了讓她學會收雷,她們還順便往下雨打雷的地方走了一下。
無想懷疑,不給她收雷,回頭她要跟她跳腳。
盯著在墨云中,被紫色劫雷,打得團團轉的大蓮花,無想干干地咽了一口吐沫。
轟隆隆!
咔嚓嚓…
一聲未歇一聲又起,耳邊很快就被它們吵得嗡嗡的。
為了不被吵成聾子,陸靈蹊只能改變重影的樣子。
叮叮!叮叮叮…
一片又一片的花瓣,在轉瞬之間,覆蓋她的全身,好像變成了一件盔甲。
有過一次經驗的她,其實不應該這么狼狽的,只是,壓制丹田,壓制的太久,突然這么放開,老天好像要給她一點顏色看看一般,一來就把大大小小的雷,一齊往她身上甩。
陸靈蹊都聞到自己頭發的焦味了。
而且感覺頭頂有一片,好像有些不一樣。
她好想伸手摸一摸啊!
只是龍在云中,要是抱頭了,可能馬上就會被人家鄙視。
既然已經跑到人家家里來挑戰,要是慫了,不是太丟人了嗎?
陸靈蹊很快就擺出了一個飛龍在天式,閉著眼睛,由著大大小小的劫雷,把它從這邊打到那邊,再從那邊打到這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
反正,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了,我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