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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仁遺其親

———求存問親戚疏  周循反反復復醒來過多次,每一次醒來都伴隨著頭暈目眩,惡心嘔吐,醒著還不如睡著舒服。

  “公子醒了,公子醒了!”身邊的奴仆激動的叫著,忙呼喊道:“快去拿肉糜、不,先拿湯藥來!”

  “不用了,我現在吃不下。”周循這次醒來感覺好了不少,頭也不再脹痛,但還是時不時地感到惡心。

  他從榻上半撐著身子,揉著額角,問了幾句家里的事,隨后又道:“阿兄怎么樣了?”

  周循與孫紹雖非兄弟,但自小一同長大,相交莫逆,平時也常以兄弟相稱。眼下周循被撞后,已然是闔府上下最重要的人,名醫傷藥無限供給,皇帝、皇后、太子接連派人看望傷勢,可謂是恩寵無比…至于那個傷勢最重的、反倒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

  “孫郎傷到肺腑后,至今未醒,前日樊太醫過來為他正好了折斷的骨頭,但什么時候會醒,樊太醫也沒說。”童仆小心端來一碗早已熬好的湯藥,用木勺舀起,輕吹了口氣,遞到周循嘴邊:“公子自己的身體都還沒好,先吃藥吧!”

  周循并不想喝苦藥,隨便嘗了兩口,整張臉就皺成一團,趕忙含了塊飴糖,又嫌童仆一勺一勺喂的慢了,索性端過藥碗仰起脖一飲而盡。

  濃濃的苦味頓時彌漫整個口腔,苦得周循干嘔不止,就連口中的飴糖也壓不住這苦味。

  “公子快漱下口…”童仆立即捧上清水。

  周循喝了口水漱了幾下,吐出來后也顧不得擦嘴,作勢要從床上起來:“我感覺好了不少,帶我去看一看阿兄。”

  “公子,此時孫郎尚未轉醒,縱然看了又有何益?若是因為傷到了身子,孫郎知道后豈不內疚?”童仆知道周循關心孫紹,連忙勸阻道:“主公已經下令要延請太醫好生救治,公子但請寬心即可!”

  周循張了張嘴,正要說什么,卻見外面一陣鬧騰,有人先一步走進來傳告,原來是他醒來的消息被告知了長公主,剛好太子派的人過來探望,聞訊就要過來了。

  如此一來,周循也不能再任性,只好讓人將自己重新躺回榻上,看著劉姜、伏雅等人魚貫而入。

  “郎君自覺如何了?”伏雅仔細觀察著周循的臉色,心中暗自做著計較。

  “自醒來后還是覺得頭昏。”周循聲音微弱,作勢欲起身:“請代我回稟殿下,循深感看顧關切之恩,必銘記于心。”

  “快請躺好。”看見周循重又躺回去后,伏雅這才道:“人在途中,誰知竟會遇見如此橫禍,幸好郎君福厚,只要身體無礙,一切事盡可以從容處之,想必太子也能放心了。”

  周循心里有些疑惑,他的才智雖然不是過于常人,但別人話里話外的意思還是能揣摩出幾分的,聽伏雅的語氣,倒像是要大事化小?

  “從容處之?”周循目光四望,看向母親:“阿母,此何意?”

  劉姜環抱著周循,目光清冷的看向伏雅等人:“我亦不知是何意!”

  “殿下…”伏雅輕嘆一聲。

  病人已經探望過了,太子安排的任務也已經完成了,此時劉姜也不肯再讓他們留在這里假惺惺的表示關切、浪費兒子的心力,徑直下了逐客令。

  待伏雅等人離去后,周循很是疑惑的說道:“我家位屬戚婉,難道還比不上曹氏?”

  顯然,他已經看出了指使伏雅前來探望的背后、太子等人的真實意圖。

  “哼,他那幾個舅舅本來就是蠢物,一心只想著要東宮那些侍臣齊心合力、共同翼戴,生怕彼此攻訐,削弱太子的威望。”劉姜知道伏氏為何持有此刻的立場,但仍是嗤之以鼻:“一想到若別人看到太子連手下人都管不好,仁德寬愛的賢名又不得臣下尊奉,他們如何不急?甚至連親疏輕重都不顧了。”

  周循一想到自己差點性命不保,而作為表兄弟的太子卻只想著自己的利益——且不論這究竟有多少是出自太子的本心,周循仍然感到十分的委屈:“伏令這次來,只問了我的近況,可分明阿兄也身受重傷,他們卻置若罔聞!還有曹倉舒,平時多機敏的一人,今日卻裝起了木偶,真是讓人大失所望。”

  “說孫紹做什么?要不是你非要帶著他出門赴會,以至讓護衛先行報信,曹植的馬車怎么會一路無阻的直接和你撞到一起!”劉姜皺起了眉,由于種種原因,她很抵觸孫家人,若不是看周瑜的面子、以及孫策近年立下不少戰功,她根本不會讓兩家孩子往來。

  何況如今這件事大部分被劉姜怪到了孫紹的頭上,讓她更是不悅,即便是周循作為病人想要爭辯,也被其冷冷截斷:“至于那個曹倉舒,人家得了便宜,有太子說和,難道還要在你面前賣乖?你只管好生養病,你父親、我,甚至還有天子,都站在你這邊,一定會為你討一個公道!”

  周循緩緩地躺下,才這么一折騰,他便覺得腦袋暈暈的,在闔目之前最后說了句:“這與他無關…”

  劉姜緊擰著眉,眼看著兒子沉沉睡去,這才起身踱步至屋外,看到在階下靜靜候立的張松:“查的怎么樣了?”

  “在下仔細查訪了當日文會的眾人,那天文會作詩,曹植拔得頭籌,喝了許多酒,返程時又一馬當先,城門的販夫躲避不及,被他撞倒幾個,都沒有性命之憂…”張松一五一十的說道。

  “我當然知道曹植喝了酒,我要你查的是背后還有沒有別的!”劉姜對張松的辦事效率很不滿。

  “這…暫時沒有查到…”張松由于外貌的關系,在朝中人緣并不好,甚至比不上他那個遠在箕州做刺史的哥哥張肅,想到這里,他對那些目高于頂的文士又恨上幾分:“不過陳琳、阮瑀這些人一定有所隱瞞,只要給在下時間…”

  “我看給你再多時間都沒有用。”劉姜話一出口,似覺得有些言苛,于是緩和道:“罷了,你再去查吧。”

  張松應了一聲,身子卻是沒有動:“殿下,太子如今派人看望,暗有說和之意,想必不單單是伏氏想要姑息,而是太子也深以為然。”

  “太子行事仍未脫稚氣,又好作老成,雖然才十一歲,不能拿成人的能為來要求他。可當年國家在這個年紀早就已經誅董卓、驅王允,大權在握了…”劉姜似乎對這個素來溫和待人的太子頗有微詞。

  “國家乃是天縱英睿,生有神智,不說太子了,放眼歷代也是無人可比。”張松忙言,旋即又勸道:“太子畢竟是儲君,公子更是東宮舍人,今后朝夕相處,能越少芥蒂越好。殿下既為公子受創而心焦,又怎能不為其計謀長遠呢?”

  聽到家臣張松都在明里暗里的勸她,劉姜越發覺得憤懣,深感周圍的人都不站在她這一邊,分明他們家才是受害者!

  “那你說,我該怎么辦?接受太子的說和,與曹家化干戈為玉帛,從此和好如初?”劉姜壓住火氣,低聲道:“說到底,是曹植不該駕車沖撞,是太子不該胡亂偏幫,現在你們卻都想著要我寬宏大量?哼!”

  “殿下!曹氏于此事毫無誠心,我等皆已知之,奈何伏氏不諳事理,又慫恿太子,乃至于此!”張松不敢再繼續激怒劉姜,深揖拱手道:“如今事情尚未到不可調和的地步,殿下何不入宮覲見皇后?公子所受之委屈,亦可當面訴之,或可使太子有所醒悟。”

  劉姜閉眸沉思片刻,終于冷靜了下來,她雖然惱怒于太子、伏氏這些親戚的無情之舉,但內心深處仍不愿于其撕破臉面,若是中間能通過伏皇后來施壓伏氏、說服太子,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如今她已有了皇帝的支持,再加上皇后、太子一系不再從中作梗,此事一定會有個完美的結果。

  既能樹立長公主府在朝廷中的威嚴,又能為兒子報仇、出自己胸中一口惡氣。

  劉姜想著想著,便擺齊車馬,大張旗鼓的入宮了。

  她本來就是宮中的常客,時不時的就會入宮找伏壽說話,這一路自然是暢行無阻。

  伏壽懷里正抱著八歲的獲嘉公主劉洽,見了劉姜,立即將其放開,露出一副關切的模樣:“聽說你這兩日照顧孩子衣不解帶,茶飯不思,怎么忽然進宮來了?可是大好了?”

  “還是老樣子沒有見好,今日更甚,剛吃下去的東西、不一會又吐出來了。”劉姜伸手招了招,熟悉她的獲嘉公主很乖覺的走了過來,大大方方的喚了聲姑母。

  “太醫怎么說?”伏壽聽到情況嚴重,急忙說了一大通:“自我聽說此事后,也是驚詫不已,忙喚人送去了人參,這是扶余入貢,藥性比上黨出的還要好些,可煎湯服用了?最近太子也為此憂心,每與我說起此事,只恨不能親自過去探望…”

  劉姜正是為了此事來的,她牽著劉洽的小手,輕輕撫摸著,隨口說道:“太子今日的確派人到我府上探望了。”

  “是么?”伏壽似乎很欣慰:“他可算是長大了,能替人分憂了。”

  劉姜忽然嘆息道:“獲嘉生的真是水靈,我每次看了都很歡喜,可惜我家那小子沒這個福氣。”

  伏壽臉色一變,詫異道:“眼下這個時候,說這些做什么?”

  當初周瑜凱旋歸來,風光無限,伏氏有意親上加親,甚至伏壽也頗為意動,打算將自己唯一的女兒獲嘉公主與周氏定親。沒想到卻受到皇帝的強烈反對,不同意這門親事,甚至也不許伏氏女說與周循,理由卻是要待其長大慢慢挑選。

  不知情的只當是皇帝寵愛外甥,知情的卻是明悟皇帝似在有意限制伏氏的勢力,這對于以后太子的地位是否穩固打上了一個問號,于是才有后來、伏德察覺出不對勁,建議皇后推動陳王成婚、就藩等事。

  周伏聯姻未遂本是兩家人心中的一個遺憾,平常見面都不免有些尷尬,何況此刻被劉姜主動提起。

  “我只是感慨一句罷了。”劉姜摸了摸獲嘉公主的頭發。

  伏壽為人寬和,太子有許多方面都是繼承了她的性格,但在寬和之外,更有一份秀外慧中,她此刻已經琢磨出劉姜的來意非善了:“孩子還小,今后的事誰也說不準,我在與陛下談及陳王婚事的時候,陛下也說過早成婚不是好事,總得等十五歲了再看…或許再過幾年,陛下心意有變,又準予成全,尚未可知。”

  且不論如何,該安撫的還是要安撫,伏壽內心也是很想為兒子獲得廬江周氏這樣的助力。

  “那可未必。”劉姜毫不客氣的回道:“我看曹沖也是個不錯的夫婿之選,既是太子舍人,父親又是曹操,如今更是深受陛下賞識,與我家比起來也不遑多讓。”

  伏壽已是眉頭皺起,急道:“何出此言?曹氏再如何,又怎比得上你我之間的情誼?當初若非是長公主,我如何能有今日?”

  這話倒是不假,但劉姜并不想拿從前的事情打感情牌,她索性說道:“這恐怕只有殿下一人是這樣想的。”

  伏壽似乎明白了什么,先是傳長御將獲嘉公主帶了出去,然后道:“這里可是有什么誤會?莫非是伏德不肯秉公審案?抑或是太子——”

  “自吾兒受創以后,我一心只想要個公道,一切依律辦事,并無過分苛求之說。”劉姜冷然打斷道:“可有人一團和氣、自以為公道,人犯未懲,就想先讓我家寬宥,將大事化小,這世上還有這樣的道理么?想必兩家的情誼,到底是比不上旁人口中的‘大局’。”

  伏壽已顧不上向劉姜解釋什么,她揚聲喚道:“來人!去傳伏德入宮!”

  “殿下忘了,您已讓公車司馬令將長安令的門籍給銷了,他一時恐怕進不得宮。”趙長御提醒道。

  “那就給他補上!”

  “這恐怕會驚動陛下…”

  伏壽啞了,門籍一事驟撤驟給,朝令夕改,皇帝得知后一定會過問,她還不想牽動太大,于是改口道:“東宮今日的講學完了么?如果沒有,就傳太子家令;如果有,就一同宣見!”

  劉姜已不想再坐下去了,不然一會太子等人過來后知道原委,反過來怨她告狀就不好了。

  伏壽見劉姜要走,也不強留,顧自起身相送于椒房殿門下,挽著對方的手臂說道:“你且放寬心,他們不懂事,我定會好好訓誡,保管給你一個交代!以你我的情誼,當要信我無疑。”

  劉姜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伏壽還是個性格溫和少語,不肯發表主見的姑娘,如今像是忽然成為了手握大權的人物,能夠站在她身邊,鄭重的給她承諾了。

  “我從來都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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