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有什么東西能夠被載入史冊,那么收復故土一定算在其中。
十幾歲的小皇帝趙性喝醉了,歪著身子躺在北平城的皇宮的臺子上,晚上的晚宴之熱鬧超過了他登基稱帝的那一天,臣民山呼萬歲,那些一貫喜歡嗶嗶歪歪的讀書人哭著為他立傳記,當燦爛的煙花綻放在夜空時,趙性實在是忍不住又一次哭出了聲音。
“太師…太師啊…朕成功了,成功了…燕云十六州,就在朕的腳下了。”
“嗯,云州那半邊還在蒙古人手里。”太師沒喝酒,他必須時刻保持冷靜:“不過陛下真正的收益并不是燕云十六州,而是中原之地重回我大宋之手,從今往后我大宋再也不是個偏安一隅的小朝廷了。”
“是啊…是啊…我趙性,無愧先祖、無愧蒼天、無愧黎民。”
太師斜著眼睛看這他:“官家干了什么?”
這句話讓趙性一個激靈,酒頓時醒了一大半,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真的是什么都沒有干,這多少年垂涎的故土就這樣回來了。
而真正干成這一切的,絕對不會是畢青那個傻姑娘,那么會是誰?結果不言而喻。
“官家,這用我師門里的話就叫做外交勝利,睥睨縱橫無往不利。”太師仰頭看著漫天星斗:“官家現在還不信我的話嗎?我那師兄如果真的對大宋有所圖謀,陛下恐怕只能靠著畢小姐的面子活下來了。”
真的,一開始趙性真的不相信就靠這么兩個人能實現如此宏偉的目標,這可是大宋的百年屈辱,多少將士拋頭顱灑熱血卻也沒能拿回來的東西,但卻就這樣被一個莫名其妙的家伙輕而易舉的拿下了。
說實話,趙性覺得這太不真切了。
“官家,我再給你上一課吧。”
太師坐起身子,喚來太監拿過一張紙,就這么寫了起來。
“民不患寡而患不公。”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千里之堤潰于蟻穴。”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一共四句話,太師寫完之后,扔下筆哼著歌搖搖晃晃的走了,而趙性拿著這張紙呆呆的看了很久,然后跳下臺子,快步的追上了太師,接著行了個弟子禮:“太師,能細致的說說嗎?”
太師笑了起來:“這還不夠明白嗎?”
“明白是明白了,但為何這些事情,早不來晚不來,偏偏你那師兄以來它們便跟著來了?”
“因為他是那拔膿的膏藥。”太師和趙性慢慢朝宮門外走去:“壓死馱馬的最后一根稻草,這個時機需要手眼通明,快準穩狠。”
“那大宋呢?大宋也是如此?”
“也許會好一些也許也好不了多少。”太師深沉的笑了笑:“官家,這國之病和人之病一樣,看似生猛的漢子,也許只需要一陣涼風就能駕鶴西去,路漫漫其修遠兮。官家還需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若是下次再出現這么一個人,而他恰好不是我的師兄,亦或者是蒙古人、金人,官家打算如何應對?”
“我不知…”
“學吧,大宋不是官家的大宋,大宋是宋人的大宋。官家只是大宋的管理者不是大宋的持有者,這一條不論何時何地都需銘記于心。若是有一天,官家將大宋當成趙家的大宋,那也就是臣解甲歸田之時了。”
“嗯…朕明白了。”
趙性到底是太師一手培養起來的,心智自然不低,他明白自己老師話里的意思,也深切的知道自己肩頭的擔子有多重,他雖然還未成婚,但卻已經考慮怎么樣將自己的信念傳遞下去,皇家是皇家,大宋是大宋,他是大宋的皇,而大宋卻不是皇家的宋。
“官家,之前很早我跟你提起過一個詞吧?”
趙性愣了一下:“什么?”
“君主立憲。”
這個詞讓趙性倒吸一口涼氣,這個概念曾經太師曾經講過,但…那簡直是對皇權的無限削弱,但深入了解過的趙性也明白,只有將權利關進籠子里才能保證一個國家穩定的朝良好的方向發展。
“大金死于內患,大宋只能死于天災!”太師轉過頭看著趙性:“當然,現在時機還早,也許也并不是一兩代人能完成,但沒關系,我們逐漸將這個基礎打下來吧,為了子孫后代、為了國祚延綿。等到江山一統時,你我師徒聯手,為后世創下一個前無古人的盛世。”
這一番話讓趙性骨子里屬于男人的熱血瞬間釋放了出來,他喘著粗氣,攥緊了拳頭:“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我記得這是曾經太師高中狀元時寫過的詩對吧。”
“哈哈哈哈…別提別提,羞。”
“這是好詩啊,為何要羞?”
“不提了。”
“罷了,太師說不提,那就不提吧。對了,太師為何不讓我去找青姐姐?”
“跟在我師兄身邊,學的東西可不是我能教的。”
趙性背著手沉默良久:“其實我一直有個疑問,太師當年可是被人稱之為妖孽之人,四歲熟讀百家文,九歲時就以詩詞冠絕天下,之后更是平內禍、消兵災,遏蒙古、制金國,治國良方一個接一個,為何會對你師兄如此…推崇?”
“官家,你可是小看天下英雄了。”
而此時此刻,谷濤又在宋軍到來的那一天離開了北平城,這還是因為畢青強烈要求想看看宋軍重回燕云之地的樣子才多逗留一天的,當看到皇帝的御駕進入了北平城時,小姑娘哭成了個淚人,當看到城頭的旗幟變成宋字旗時,她向遙叩了三下。
之后,她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不少,變得深沉了許多,而谷濤也沒問原因,畢竟長大從來都是一瞬間的,它從來就不是一個過程。
在路上,他們跟著金朝遷徙車隊,一起往北方前進,四周圍都有大量的金軍和宋軍一起護衛,蒙古人自然是不敢輕舉妄動。
而大宋的移民政策也非常開明,他們并不強迫人走也不強迫人留下,愿意留下的就能繼續在北平城里生活,而愿意走的也不會攔著并且派遣了不少宋軍沿途護送他們回到錦州城。
在路上谷濤聽說這幾天完顏璟長罪不醒,他知道這個男人是在逃避,但大家責怪他的也不多,畢竟他已經用作為一個男人和一個皇帝尊嚴去換取了大量鮮活的生命,就連身為死敵的大宋對這個遷都的皇帝都給予了高度的評價,說他是大丈夫、說他是當世仁君。
但到底是超過二分之一的國土是從他手里出去的,兩千里江山啊,那可是兩千里江山…完顏璟會在夢中哭醒,但一切都無濟于事了。他還是皇帝而且還是個被人歌頌的皇帝,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這一次究竟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不過就如谷濤跟他說的那樣,他沒有辦法了,南北受敵、內部還在叛亂,他不走的話,生靈涂炭不說,自己的皇位和大金恐怕也就此要湮滅在歷史長河中了。
用一生的屈辱換取大金兩百年的休養生息,完顏璟雖然不甘,但這買賣不虧,真的不虧。
現在蒙古和叛軍都在和大宋對峙,三方的戰事一觸即發,而自己卻可以悠哉悠哉的回老家,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一種明哲保身吧。
“師父,我們下一步去哪?”
“嗯,去貝加爾湖。”
“好!師父去哪,我就去哪!”
沿途的風景很好,到處都是春暖花開,谷濤每天晚上休息的時候都會去婷婷那邊看看老三,然后和六子他們交流一下雙方的見聞。
時間過的也不算慢,只是谷濤有些想念家里了,很久很久沒看到桉他們了,也很久很久沒有調侃修靈了,不知道那幫家伙現在到底都在干些什么。
姐姐弟弟么,倒是經常每周都能看到,偶爾也會從他們嘴里知道一些那幫家伙的信息,但想念總歸是想念的,只是六子現在正在做干擾性試驗,絕對不能夠和地球進行接觸,所以再寂寞也只能強忍住。
為了…六子、為了家園也為了那幫臭弟弟們。
“師父,你去過那么多地方,最讓你喜歡的是哪里?”
躺在牛車上的谷濤轉過頭,一邊從懷里掏出一張油餅一邊說道:“當你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其實就代表你還不懂什么叫滄桑。”
“嗯?那什么是滄桑呀。”
“滄桑就是不管身在何處都不是家鄉。永遠都是客,永遠都是無根的浮萍。你問我什么地方最喜歡,最喜歡的當然是家啊。你看過那些人坐在家中侃侃而談,說天下之大,這也好那也好,但你何時看過無家的人說過哪里好嗎?因為無家啊,哪里都不好。”
“哇…好像還真是這樣。”
谷濤拍了拍她的頭就開始吃起了油餅,也不再說話了。因為她現在還不明白,流浪者不管自己有多么好,永遠都會羨慕那些居有定所的人,年輕時也許所有人都渴望天高任鳥飛。
但沒關系,年輕么?過幾年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