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再加二十串羊肉。”
谷濤喊了一嗓子并給自己倒了杯酒:“其實后面我真不知道樂隊散了,不過這都好多年了。”
“是啊,十年了,我手上的老繭都沒了。”
羊肉上來,兩個人都沒說什么話,也沒吃東西,就是坐在那一動不動。
“當時咱們怎么認識來著?”谷濤突然開口問道:“我記不清楚了。”
“當時我們在街頭賣唱,你一毛錢不給蹲在旁邊聽了一下午,然后當時剛好我們樂隊的主音吉他回老家結婚了,我就把那把破吉他遞給你,讓你試試,你一試還不錯,我就問你要不要加入我們,你說行。”
“對,你還讓我叫你洪姐,其實后面發現你比我還小。”谷濤拍了拍腦袋:“白白被你占了半年的便宜。”
“哈哈哈哈,我洪欣走江湖的時候,誰都得叫我一聲洪姐。”洪欣十分霸氣的一拍桌子:“不過那時候生意真不好做,賣唱不賺錢啊。”
說到這,兩個人又陷入了沉默,谷濤腦子里全是過去的畫面。當年生意不好,一天下來五個人二十塊錢是常有的事,大家一起蜷縮在爛尾樓里、橋洞里、公園里,冬天點著篝火捧著一杯熱開水用毯子包著坐在那寫歌,清貧而富足。
偷偷去商場的公廁里洗澡、在公園的飲水處刷牙、挖蚯蚓釣魚充饑,一群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在最惡劣的生活條件下,無拘無束的笑著鬧著,一起見義勇為抓小偷、一起偷雞摸狗拔蘿卜、一起寫歌唱歌,偶爾寫出一首好歌,大家都會開心的用為數不多的錢去大排檔或者自助餐吃一頓當做慶祝。
“后來呢,你還寫過歌沒?”洪欣撩起頭發看了一眼谷濤:“我們幾個都沒什么藝術天賦,就你還行。”
谷濤抿著嘴,有些抱歉的搖搖頭。
“也正常,人嘛…總是要恰飯的。”洪欣笑了笑:“你看,我都長發了。”
是啊,當年還是女孩的洪欣是真的很朋克的一個人,她剃著光頭,左臂上全是紋身,鼻子上還掛著鼻釘,黑色的口紅、紫色的眼癮,常年煙不離手,手上敲著激情澎湃的鼓點。而現在,她留起了長頭發,眉目間雖然還是當年的樣子,但眼角也已經出現了細紋,眼神也溫柔了起來,略施粉黛之后竟也有著一種溫婉的味道在里面。
“他們幾個呢?”谷濤拿起一根串:“當年我不辭而別…他們都怪我吧。”
“沒有,沒人說什么。小胖在你走的第三天也走了,回家考了公務員。小黑第三個走的,他去了首都,開了一間理發店。我后面也回去了,回家去盤下了家服裝店,三年前嫁來了這里。現在打算要孩子,煙都戒了。”
谷濤笑了起來,點上一根煙抽了一口:“哦?是嗎?”
“你這人!”洪欣一把拽下谷濤手上的煙,放在自己嘴上深深吸了一口,那表情簡直不是抽煙而是吸了粉:“呼…一年沒抽了。”
“你現在不寫歌了?”
“沒那個天賦。”洪欣深吸了一口煙,透過氤氳的煙霧看著谷濤:“說了這么多,你還沒說你自己呢。”
“我一個外星人,能干什么嘛。”
洪欣用桌上的毛豆殼扔向谷濤:“好好說話!”
谷濤閃開了毛豆殼:“我現在在當老師。”
“喲,不錯啊。有正式編制的么?”
“有的。”
谷濤說完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酸,當年那個氣場爆炸的朋克女孩,現在張嘴閉嘴的第一件事就是問有沒有編制了。似乎每個少年都告訴自己,我不會被生活改變,可是到頭來回頭看去,誰都在所難免。
到底是因為什么呢?也許是年齡慢慢大了、也許是父母漸漸老了、也許是旁人的目光、也許是家庭的負擔,當年意氣風發的人,就這樣死掉了呢,那個蹦蹦跳跳的朋克女孩就這樣死掉了呢。
“你現在住這邊嗎?”
“嗯,是啊。就住在這附近。”
洪欣點頭,但沒有說出具體的位置。那種本能的戒備還是充斥在曾經同住橋洞的朋友之間,到底還是生疏了。
“那個…”洪欣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加個vx吧。”
加上了她的微信,洪欣跟老板結了賬,然后就告辭要走,不過這時到底也還是到深夜了,谷濤就提出送她一程,洪欣推辭一陣,然后倒也不好堅持了。
“你這么小心翼翼的,還真怕我對你干什么啊?”谷濤笑道:“不不不,我不是那樣的人,我腰不好。”
洪欣噗嗤一聲就樂了出來:“你怎么這么多年一點都沒變?怎么做到的?”
“大概是因為…”谷濤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還是個少年吧。”
洪欣慢慢收斂了笑容,背著手低著頭朝前走著,一言不發的樣子讓氣氛顯得尷尬而沉悶。
“對了。”谷濤將手伸進懷里,然后將自己其中的一本小本子傳送了過來,他將小本子拿出來翻了兩下:“這個送你。”
洪欣看了那本破舊的軟面抄,然后拿在手上翻了開來,可當她翻開第一頁的時候,整個人就愣在了那里,她一頁一頁的翻過去,眼淚就不由自主的流了出來,這里面都是當年她的樂隊寫的那些破歌,以現在的目光來看,就是矯情、湊字、沒意境,都是爛歌和口水歌,但這些爛東西對她的意義顯然不一樣,她快速的翻完,當翻到最后一頁的時候,還有一張當年的合影被粘在上面,照片上的五個人,洪欣站在最中間,叼著煙不可一世的笑著,身后是喧鬧的人群和廣場上騰飛的鴿子。
仿佛一瞬間,時間回到了多年之前,廣場的噴泉邊。
“你…一直留著?”
“舍不得扔。”谷濤笑了起來:“我珍貴的東西很多,沒有輕重,都很舍不得。”
洪欣的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著,她用力擦拭著淚水不讓它污染這本軟面抄和上面的老照片,而命名眼里全是淚,但她還是強硬的讓自己笑了出來:“我的都沒了。”
“沒了就沒了,我的給你。”谷濤朝她比劃了個OK的手勢:“我都掃描下來了。”
而就在他們即將抵達洪欣住的小區時,一個人出現在洪欣的面前,他有些微醺的樣子,一把拽住洪欣的胳膊,兇神惡煞的說:“這么晚你跑哪去了!”
谷濤被這突然出現的人給弄蒙了,他想走上前想要去說點什么,但還沒等他上前,那人就沖了過來,揪住谷濤的領子對洪欣吼道:“我辛苦賺錢養家,你就背著我勾搭小白臉!!!???”
谷濤:“???”
“她是我朋友!你發什么瘋!”
洪欣沖上去掰開他的手,然后對谷濤歉意一笑:“這是我先生,他喝多了。”
谷濤沒說話,只是笑了笑,朝她揮了揮手,轉身就要離開,可剛走沒兩步,身后傳來一聲清脆的巴掌聲,谷濤轉過頭,看到洪欣捂著臉站在那,而她老公則揚起手似乎要打第二下。
“打人就有點過份了。”
死死握住他揚起的手,谷濤皺著眉頭護住了洪欣,而洪欣只是捂著臉,手上捏著軟面抄咬著嘴唇低著頭默不作聲。
“兄弟,作為男人。”谷濤微微一用力,生生一只手把他給提了起來:“如果連自己親近的人都做不到充分信任,那么你戴綠帽子是遲早的事。看你的熟練程度,你不是第一次動人了吧?這是你們的家事,我沒資格過問,但我作為我洪姐的娘家人,給你一個忠告,還有下次的話,我可會生氣的。”
“阿濤,算了。”洪欣凄婉一笑:“他也不容易。”
“這不是容易不容易的事。”谷濤將洪欣的老公放了下來:“這是個原則問題。紅姐,我幫不了你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能夠找回當年那種姿態,你是只鳥,不應該這樣。如果有什么困難,找我。”
說完,他放下了洪欣的老公,然后轉過身將自己的名片遞給洪欣:“記住記住,有任何覺得自己擺不平的問題,都能找我。”
“嗯。”
“一定要記住!我之前就有個朋友…算了,不提了。”谷濤轉過頭指著洪欣已經不敢動彈的老公:“沒有下次了。”
谷濤是什么人?雖然平時看上去就是個人渣的模樣,但他可是一個能在幾千人大會上拍著桌子罵人的人、一個可以把在那些普通人眼里當成仙人的門派大佬面前指著人家鼻子發脾氣的谷濤,那那種氣場真的不是一個普通人能扛得住的,哪怕不知道他什么身份,但整個人往那一戳,給人的觀感就不一樣。
“我走了。”
皺著眉頭,往前走著,然后突然又回頭指著洪欣:“你的架子鼓是我這輩子見過的鼓手里最帥的!沒有之一。”
洪欣看著谷濤遠去的背影,破涕為笑,低著頭看了看手里的軟面抄,然后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公,她瞇起眼睛昂起下巴,用清淡和輕蔑的語氣說:“不會下次了。”
“你!”
他老公還想說什么,但看到洪欣手上已經拿上了磚頭,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老婆無比陌生。
“你可能還不知道老娘當年是個什么人物!打我是吧?”洪欣沖上去照著他的腦袋就是一下,然后看著他滿頭的鮮血:“離婚!”
而谷濤此刻站在遠方的樓頂上看著下面發生的一幕,背著手露出笑容,然后慢慢轉過身,跳下高樓裝甲上身疾馳而去,就剛才那一板磚,真的就是當年的洪姐回來了,那個故人回來了,而當年的洪欣,真的不是那個窩囊男人能欺負的人。
谷濤不知道她身上發生了什么,也許是生活所迫也許是自甘墮落,當年的朋克少女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但至少現在她回來了,每個人的生活都是自己選擇的,谷濤沒資格幫人選擇,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訴別人,他們本是什么樣的人。
這算是個人生的小插曲吧,跟他所有的目標和計劃都沒關系,但這不重要,他本就不是什么事業心很強的人,如果整天沉浸在打怪練級穿裝備的輪回里,那他覺得自己就跟那些整天朝九晚五為三餐,整日惶恐不可知的社畜沒有區別了。他為什么要打造秘法生態圈?為什么要放權?不就是免得把自己變成社畜么,他就是想干他喜歡干的事,什么破逼主線任務,人生有他媽的主線呢,把框架打好,把控方向,然后活成自己喜歡的樣子,這難道不是一個人的畢生追求嗎?
谷濤被人說成是練廢的大號,難道他真的廢么?半人馬文明金字塔最頂端的人之一,十四歲已經是炙手可熱的明日之星,學習對他來說就是玩一個幼兒的游戲,掌握著所有核心的技術、擁有讓人嫉妒的天賦。他之所以變成現在的樣子,不過就是因為他執拗的選擇自己想選擇的那條路,也許這條路不盡如人意也許這條路坎坷萬千,但他并不在乎,千金難買老子樂意。
“薩塔尼亞,我問你個問題,你說如果我是個最平凡的地球人,會是什么樣子?”
“艦長,我沒有辦法回答您的問題,但我想您可能會成為一位不那么優秀的藝術家和一位不那么優秀的丈夫和不那么優秀的父親。”
“那現在呢?”
“哦,您現在甚至不能算一個優秀的人,你越來越像個人渣。”
“老子是哪里得罪你了?”谷濤懸停在半空:“夸夸我會死嗎?”
“您會膨脹,我必須極力避免觸發您人格上的缺陷。”
“算了。”
谷濤嘆了口氣,身形一轉直奔上三萬五千米的高空,在這個高度地面上的城市變成了一片摧殘的光斑,頭頂的月球無比巨大,他平躺著,仰頭看著無垠的宇宙。
“浩瀚星空真的太美了。”他指著遙遠的地方:“故鄉在那里,可是回不去了。”
說完,他解開戰甲,只保留保溫層,然后開始自由落體,而就在這時,遠處突然一道亮光閃過,谷濤的戰甲瞬間上身,可就在閃現的瞬間,那束光直接就撞在了他的身上…而谷濤就感覺自己眼前突然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