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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短暫和平的終止(五)

  高大的馬匹連著打了幾個噴嚏,趙謙排長感覺到了馬匹身上的輕微顫動,用手輕輕拍了拍半血阿拉伯馬。在這個零下十度的天氣里面,穿著厚厚棉衣的趙謙在馬上也給凍得夠嗆,祖上來自溫暖的阿拉伯半島的阿拉伯馬有些承受不了并不稀奇。在軍隊的教育里面就講的清楚,地球上耐力最好的哺乳動物是人類。而不是獅子老虎,更不是牛馬。

  摘下口罩,趙謙轉頭對身后的部隊喊道:“咱們到前面的兵站里頭休息。”

  騎兵們都帶著口罩,聽到了這個好消息,便都發出悶悶的歡呼聲。

  趙謙帶著部隊繼續向前,心中卻在苦笑,他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成為騎兵排的排長。理由挺簡單,他從小就跟著老爹趙嘉仁學習騎馬,在部隊選拔的時候就被挑上,并且被稱為‘騎術純熟’。趙謙不討厭騎馬,然而他對自己的人生安排是完成三年服役期,然后繼續回去上大學。不斷晉升,被留在部隊里面并非趙謙的期待。

  心中本來忍不住想起這些事情,然而趙謙很快就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回到眼前坑洼不平的道路上,便是所謂‘騎術純熟’的趙謙也得很小心的驅策戰馬才行。

  長安、洛陽、開封,被稱為‘三京’。黃河戰役之后,宋軍奪回了開封和洛陽,在當時,的確有人提出要奪回長安。但是趙嘉仁不想把戰線拉得太長。當時的河南與山東兩地總人口二百多萬,和無人區沒多大區別。再將戰線向西延伸好幾百里,光想想后勤的艱難,趙嘉仁這樣比較保守的人就沒了絲毫興趣。

  但是作為一個比較保守的人,趙嘉仁這樣的理工男就格外注意準備后勤。這幾年間,宋軍在從洛陽經過陜縣再到潼關的沿途上每隔十里就設置一個兵站。當時的趙嘉仁并沒有想到收復長安的戰爭竟然會在冬天開打,包括趙謙在內的宋軍卻從兵站中得到了極大的好處。

  宋軍的兵站模式基本一樣,草繩打成的袋子里填滿土,壘成外墻。兵站里面各種設施很完備,大家可以喝到熱水,也可以有地方烤烤火暖和一下。趙謙帶隊趕到前面的兵站,就見牲口圈里面停著許多毛驢,這些有著長耳朵的家伙在各個兵站之間提供運力,不管是馬或者牛,貌似都沒有驢子的適應力。一個個三面墻帶房頂的干草棚里,毛驢們擠在一起取暖,同時慢悠悠的吃著草料。

  負責的兵站休息的人員做完了對趙謙部隊的記錄,就對趙謙他們說道:“現在還有的房間只能讓你們休息一小時。”

  “一小時也行。”趙謙答道。他受命趕到潼關前參加攻城戰,真的在這邊睡上半天,一定會被軍法從事。然而在零下十度的天氣里面趕十里路,不休息一下真的不行。

  那是帶木地板的屋子,一半空間可以讓人半躺著休息,另外一半空間可以容納馬匹。人冷,牲口也冷。讓身體暖和起來并不是只針對人有好處。

  屋里面生著火爐,里頭的蜂窩煤是用外頭的驢拉來的煤塊在兵站里頭制做。趙謙忍不住連著打了好幾個大大的寒顫,接著就趕緊提了火爐上的水壺,讓大家分熱水。兩個班一個屋子,人馬把屋子里擠的滿滿的。窗戶給打開,眾人喝了熱水,就照顧馬匹也喝點溫水,吃些豆粕之類的料。

  忙活了十幾分鐘之后,眾人又半躺在鋪位上歇息。趙謙只覺得自己好像剛睡著,就聽到有人喊道:“時間到,出發了!”

  勉強睜開眼睛,卻見到兵站的人員在門口對他們喊著,“時間到,出發了!”

  趙謙迷迷瞪瞪的第一反應就是不爽,接著他心中突然一凜,現在是戰爭,該歇就歇,說走就走。平素里趙謙其實挺看不上那些跟不上形勢的人,此時他突然發現自己其實也未必就多能跟上形勢。

  起身把眾人叫醒的同時收獲了許多不友好的眼神,還有戰友哼哼唧唧的說道:“再讓我睡五分鐘,就五分鐘。”

  “來人,把他架出去用冷水洗洗臉,醒醒腦子。”趙謙命道。

  花了五分鐘,才把自己的排給帶回到兵站里頭。再用了五分鐘辦完手續,趙謙帶隊行進在前往潼關的道路上。一出兵站,就能感覺到溫度驟降。凜冽的寒風雖然被棉襖,棉帽和口罩擋住,然而露在外面的皮膚還是能感覺到凜冽寒風帶來的刺痛感。

  又是一陣趕路,趙謙他們終于抵達了潼關前面。這里是黃土高坡上的一個大缺口,這里是雄關要塞,也是曾經兵家必爭之地。然而隨著黃土高原的水土流失,沿著黃河沿岸有了新的方便同行的道路,軍隊沒有必要非得從潼關經過,而是可以通過巨大的新缺口繞到潼關背后,于是潼關就失去了很大一部分軍事價值。

  此時在潼關外已經集結了六百多人的部隊,部隊布置火炮,準備正面攻城。趙謙帶領的騎兵排被安置在整個戰線的左邊,如果城內的蒙古軍突然出城作戰,趙謙他們的任務就是包抄他們的后路,讓出擊的蒙古軍有來無回。

  坐在高高的戰馬上,趙謙心中激動,他沒想到自己第一場真正的戰斗竟然在這么一座名關前展開。所謂站得高看得遠,趙謙就見到潼關城門開了一個小縫,趙謙手按刀柄,整個人都緊張起來。

  從里面出來了幾個人,看著并不像是出來打仗,而是來交涉的。交涉的人在兩邊來往了好幾趟,趙謙他們就在寒風里面矗立了三個多小時。就在天色開始昏暗之時,潼關大門終于打開,有穿著不錯的家伙帶著部隊走了出來。潼關守軍投降了。

  這下趙謙大為訝異,他想象中的蒙古軍應該是驍勇善戰的軍隊,即便不是宋軍的對手,也不至于就這么直接投降才對。然而事實就是如此,趙謙覺得自己之前對戰爭的想象就這么突然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晚上的時候部隊駐扎進潼關,大家看著對投降的兩千多蒙古軍非常客氣,心里面還是非常提防。此時趕到潼關的宋軍也不過一千多人,所有宋軍都在值守。趙謙此事終于有機會靠近此次帶兵的先鋒營營長,他問道:“宋營長,蒙古人怎么慫了?”

  宋營長見過趙謙,便低聲答道:“這些人都是漢軍,沒幾個蒙古人。按照蒙古人的規矩,只要反抗,不管之后是戰敗或者投降,就一定要屠殺。這些人見到我們擺開架勢要攻城,為了活命,自然投降了。”

  “可我們不是蒙古人。”趙謙指出了問題所在。

  “黃河戰役之后,蒙古人覺得我們比蒙古人更能打。自然覺得我們比蒙古人更兇狠。”說到這里,營長又壓低了點聲音,“我們不屠漢人,但是對敵人也不會放過。”

  身為一名排長,趙謙的工作就是服從命令,更高級別的工作并不是排長要做的事情。現在聽了營長的講述,他只覺得背后有些發涼,卻還是覺得這安排其實也有道理。就在此時,見到遠處有人隊伍舉著火把向潼關而來。應該是宋軍的隊伍。

  “看好城門,小心戒備!”營長喊道。

  經過了幾秒鐘的訝異之后,趙謙突然想起有關細柳營的故事,心中忍不住暗自感慨。所謂治軍嚴謹,老爹趙嘉仁也講過。說起來道理很簡單,就是實事求是,按照規律行事。所以在沒有準確判斷出遠方來人到底是誰之前,需要的就是這樣的謹慎。

  然而趙謙發現自己雖然懂得這個道理,思緒還是跳過了實際判斷這一關,而是根據隊伍前來的方向,以及打著大量火把的行動,很自然就判斷對方是宋軍。然而部隊給趙謙這些軍官進行教育的時候反復講過,“兵兇戰危,絕不能想當然。不管是敵人或者是友軍,戰場上需要的只是實際驗證。經過驗證是友軍,那就進行下一步。經過驗證是敵軍,還是進行下一步。”

  親眼見到營長的反應,趙謙平生第一次覺得打仗也是門學問。前來的果然是友軍,經過驗證之后,潼關宋軍打開大門,連夜趕來增援的兩個營1800多人浩浩蕩蕩的進了潼關。這下潼關里面宋軍的兵力超過了投降的蒙古軍,趙謙覺得一顆心終于放回到肚子里。

  在第二天天亮之時,更多宋軍趕到潼關之外。進軍陜西的門戶大開,向西大概300里就是長安。奪取了長安,冬季的作戰就基本完工。

  在距離潼關幾千里的西北位置,陰云密布的天空下,郝仁王爺的軍隊正在準備早飯。此次前來討伐察合臺汗國與窩闊臺汗國之前,忽必烈大汗給郝仁封了個王爺的頭銜。孛兒只斤家的萬戶,在大宋看來沒什么特別的了不起,然而在草原上尊貴無比。封了王爺,就意味著有了封地。大汗忽必烈按照蒙古的規矩,把一部分窩闊臺汗國的牧場分封給了郝仁王爺。

  郝仁對此并沒有感覺樂觀,他此時也根本沒考慮腳下的土地是不是大汗分封給他的牧場。萬戶問旁邊擺弄設備的參軍,“測量好了么?”

  雖然是大冬天,擺弄設備的參軍們幾乎呈現要冒汗的模樣。聽到郝仁萬戶的問題,擺弄方解石與指南針的這幫人都露出了尷尬的神色。

  “不急,仔細測準。”郝仁淡然說道。

  指南針測量出來了方向,還需要相應的配合。方解石制成的測量裝置需要非常仔細的測量,這是高價從大宋買來的東西。由于方解石晶體的菱面體形狀,它們通過折射或偏振光線這樣一種方式來創建一個雙圖像。這意味著,如果通過一個清晰的大塊方解石看別人的臉,看到的是兩張臉。但是,如果晶體保持在恰到好處的位置,雙圖像就會變成一個單一的圖像,然后測量者就知道晶體所指向的方向是東西向。

  通過方解石去看太陽,當太陽兩個影像變成一個的時候,按個角度是唯一的。更妙的是,即便是看著陰云密布,方解石的偏振光能力卻可以‘看’到云層背后的太陽。

  古代維京人人就是使用方解石、日晷、航海日志這三樣寶貝,操縱著現在看來非常差勁的船只橫行北歐。

  在光線不足時如有霧或陰天或暮色時分,方解石仍能維持它強大的折射功能,這意味著在能見度較差時,方解石依舊可以用于導航。大宋航海中的實際測量發現,即使在太陽已經西下的時候,方解石仍能夠將導航定向在幾度內。

  這些年宋奸的涌入也給蒙古帶來了一些新技術以及獲取新技術的渠道,與其他蒙古將領不同,郝仁萬戶不僅完全相信這些技術,更對使用這些技術有極大的熱情。

  出來將近一年時間,府兵參軍們使用望遠鏡、指南針、方解石的熟練度大大提升。他們沒讓萬戶等太久,終于拿出了準確的方向。

  “海都據說逃往北方。我們就向西繼續走些,堵住他南下的路。”郝仁下達了命令。

  身為一個蒙古人,郝仁也是在過去的一年里面學會了如何在草原上作戰。傻乎乎的追著敵人的屁股跑路是最美效率的,在這樣廣闊的地方,大家有充分的空間輾轉騰挪。從南邊逃來的新一波宋奸中有人咒罵趙嘉仁自以為是,打仗的時候自稱‘你打你的,我打我的’。這些為了嘲諷而引用趙嘉仁言論倒是成為了郝仁萬戶的知識來源。

  跟著敵人的步調走,就會為敵人所制。

  這頓早飯包括兩樣,馬奶和羊肉。在草原上就不用指望吃什么中原的食物,這些府兵們已經被迫習慣蒙古吃飯。當年蒙古西征的時候可不是什么豪華旅行,蒙古騎兵們不得不在馬上睡,連續好幾天甚至十幾天的行軍趕路。渴了喝馬奶,餓了喝馬奶。找不到水源的時候,還不得不飲用馬血。

  那種狂歡得是攻下城池之后的事情,在享用勝利的狂歡之前,蒙古西征軍面對的只有艱苦與更艱苦。

  所以這支西征軍只是簡單的把能吃的能喝的倒進嘴里之后咽下去。接著就收拾行裝繼續行軍。郝仁萬戶也是如此,雖然他經常在夢里回想起在小湯山的宅子,但是夢醒之后就得面對現實中與溫香玉軟毫無關系的冷酷現實。

  草原的隆冬格外寒冷。行軍了一個時辰之后,郝仁萬戶在一個小山包上勒住馬匹,極目眺望下,這個也許能稱為漢化的蒙古人腦海中浮現出北朝民歌。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騎兵縱隊宛如一條條長蛇在草場與起伏的地形上忽隱忽現,天空昏暗,朔風凜冽。體會過江南氣候的郝仁萬戶覺得河北與江南相比就顯得太干冷,到了草原,他發覺只有更干冷,沒有最干冷。

  沒多久,騎兵押著一隊俘虜到郝仁面前。為首的百戶給郝仁行禮,接著稟報,“萬戶,抓到些海都所部的逃兵。”

  瞅了瞅那些穿著很不怎么樣的家伙,郝仁萬戶應道:“交給后面去審問。”

  幾名俘虜本來低著頭,聽了郝仁那不怎么樣的蒙古話,都忍不住抬起頭了頭。為首的那人連忙說道:“萬戶,我們是前來投奔的。”

  “帶下去。”郝仁萬戶命道。

  俘虜被帶走的時候還一個勁的吆喝,希望能夠向郝仁萬戶直接提供情報,可侍衛根本不給他們靠近郝仁萬戶的機會,直接把他們給拽走了。

  等聽不到俘虜的嚷嚷聲,旁邊的參軍蔣廣投問道:“王爺,為何不聽聽他們所講。”

  郝仁沒有立刻回答,他抬頭看向根本沒有陽光的天空,灰蒙蒙的蒼穹下,所謂的南北西東對于遠道而來的人根本沒有分別。這里黃金家族的草原,已經受封王爵的郝仁則是這片草原的外來者。不僅是郝仁萬戶,他的軍隊中八成以上都是河北府兵,他們同樣是這片草原上的外來者。

  “到了這個時候,我們能相信的只有自己。”萬戶對蔣廣投說道。

  在距離郝仁萬戶軍隊幾十里遠的地方,海都大汗正在布置一個伏擊的陣地。為了能夠誘惑郝仁掉進這個伏擊圈,海都甚至派出去了自己最忠心的部下化裝成逃兵。

  窩闊臺汗國的大汗心里面非常焦急,他知道自己能夠充分施展的時間已經不多。此時已經進入冬天,再過頂多一個月,大草原上就會下起可怕的大雪。在沒有穩定定居點的北邊荒原上面對大雪,還不如直接用刀自殺更痛快。

  有騎兵飛馳而來,海都大汗忍不住站起身來,他比誰都期待敵人發動進攻的消息。

  “啟稟大汗,托雷家的那個小子沒有追過來,他們繼續向西走。”偵查騎兵帶來了最新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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