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德芳辜負了禁軍將士們,這讓剛烈的禁軍將士覺得自己被背叛了。
他們不想茍活下去,更不想再看到那個背叛他們的君主。
一日之內。
有近五千的禁軍將士,以最慘烈的方式,自殺殉國。
剩下的禁軍將士也是人心浮動。
甚至在午夜的時候,爆發出了數十次規模不小的營嘯。
受到牽連的將士,多達數萬。
趙普不忍看著這些無辜的男兒慘死,他出了滄州城,從城外調集了一大批的燕軍入城,繳了禁軍將士的武器,將他們分隔開以后,嚴加看管。
重病彈壓下。
禁軍將士們雖然沒有人慘死,可是他們卻變成了一具具的行尸走肉。
就連燕軍配發給他們的肉食,他們吃著也沒勁。
趙普每日都往返在各營地之間。
給禁軍將士們做心里的疏導。
不僅如此。
趙普還從燕軍中抽調了一些在這些方面頗有心得的監軍等人,也一起加入到了心里輔導的工作中。
經過了近半個月的心理輔導。
禁軍將士們才從這種哀傷中走了出來。
走出哀傷的禁軍將士,幾乎毫不猶豫的當場就投了燕國。
在他們眼里,君主視他們如牛馬,他們可以不在乎。
可是君主背叛他們,背叛整個國家,他們接受不了。
最終,石守信率領的禁軍將士里,有近二十萬的人投靠了燕國。
剩下的剛烈的,均以各種不同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性命。
自此。
出征滄州的宋國禁軍將士,全軍覆沒。
當石家長孫,率領著石家家將,用軟轎抬著尚未蘇醒的石守信離城的時候,顯得非常的蕭瑟。
昔日的舊部,沒有一個人給他們送行的。
不是他們鐵石心腸,而是他們那一顆忠君愛國的心已經被趙德芳捏的粉碎。
石家長孫看的很清楚。
宋國,大勢已去。
再無翻身的可能。
宋國最忠誠的將士,對宋國一點兒留戀都沒有,更何況宋國其他人。
這些投靠了燕國的將士,估計不只是最后一批。
以后,也許有很多很多的宋國百姓,投靠燕國。
此消彼長下。
燕國會越來越強大。
宋國會越來越弱小。
懷著復雜悲傷的心情。
石家長孫手持著趙普開具的燕國手令,跟石家家將一起,護送著昏迷的石守信返回宋國都城汴京城。
路徑金陵城的時候。
石守信醒了。
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找趙普。
當他發覺趙普并不在身邊以后,長出了一口氣,揚言自己之前的遭遇應該是夢。
可是當石家長孫告訴了石守信實情以后,石守信吐了一口逆血,當場暈了過去。
石守信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到了汴京城。
先石守信一步回到汴京城的趙德芳,早已張榜安民。
汴京城里的百姓們也知道趙德芳俯首稱臣的事情。
一些個剛烈的百姓,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指著皇宮罵娘。
罵完了以后,又回歸了平日里的生活。
戰火不會蔓延到汴京城。
汴京城里的百姓們自然高興。
至于坐在他們頭頂最大的那個位置上換沒換人,其實他們不怎么在乎。
只要不是異族人,誰坐皇位,他們都能接受。
對于汴京城的官員們而言,宋國疆土雖然縮水的一半,但是他們作為京官,只要汴京城沒有淪陷,誰也影響不了他們的富貴。
除了少數的激進剛烈的官員外,大部分的官員仍舊過著之前紙醉金迷的生活。
石守信反京,對于宋國而言,是一件大事。
如今宋國能夠鎮得住場子的武將,就剩下了石守信和還在川蜀跟大理國對峙的呼延贊兩個人而已。
所以,趙德芳一點兒也不敢怠慢。
經歷了這件事,趙德芳算是看清了文臣們的嘴臉。
指望文臣們幫他翻身,指望不上。
唯一能指望的,就只剩下石守信和呼延贊這兩位頂梁柱。
然而,呼延贊是楊七的岳父。
楊七如今又駕臨在趙德芳頭上。
一旦楊七正式的登基稱帝,那么呼延贊勢必會一躍升為國丈。
到時候,呼延贊就沒辦法在汴京城待了。
趙德芳必須恭恭敬敬的把人送到燕京城去。
所以,趙德芳真正能夠仰仗的,就只剩下了石守信一人。
因此。
石守信在回京以后,趙德芳就殷勤的守在石守信的窗前。
石守信再次睜開眼以后,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兒孫,而是趙德芳。
“石愛卿,你醒了?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這些時日,朕有多擔心?”
石守信失神的瞳孔緩緩匯聚,當他看清楚了趙德芳的臉頰,聽清楚了趙德芳的話以后。
石守信臉上露出了瘋狂的笑意,“嘿嘿嘿…朕?你現在還有臉自稱為朕?祖宗的臉皮被你丟干凈了。”
“啪!”
石守信也不知道那兒來的勇氣,抬起了蒼老的手,甩手就給了趙德芳一個響亮的巴掌。
打的趙德芳耳中嗡嗡作響,直直的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應對。
石守信卻絲毫沒有冒犯了君上的懼怕和膽怯,他用平生最惱怒的聲音,咆哮道:“給我滾!”
趙德芳這才反應了過來。
他抹去了臉上的石守信的唾沫星子,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
半晌。
他渾身顫抖的低吼道:“石守信,你目無君上!”
“呸!”
石守信一口濃痰就吐在了趙德芳的臉上。
隨后撕心裂肺的大笑,“哈哈哈哈…大哥,我對不起你啊!我對不起你啊!”
“哈哈哈…”
石守信的笑容很詭異。
似哭非笑。
趙德芳氣急攻心,猛然站起身,指著石守信大聲咆哮,“你這個目無君上的老東西,朕要殺了你!”
趙德芳此番親赴金陵城,可以說是受盡了屈辱。
雖然從頭到尾,楊七什么都沒說。
但是,趙德芳卻感覺,他受到的屈辱,遠比楊七當面羞辱他更多。
無言的傷害,有時候比有言的傷害,更傷人。
趙德芳心里一直憋著一口惡氣。
這口惡氣已經憋了太多太多。
直到這一刻,被石守信激發了出來。
他的殺心前所未有的盛。
“唰”
掛在床頭上的寶劍被趙德芳抽出來拿在了手里。
石守信見狀先是一愣,隨后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
他在笑,可是他眼中的淚卻在止不住的往下落。
當年。
楊七還在汴京城的時候。
他曾經請楊七入府,想要在楊七背后謀劃的計劃里加一腳。
楊七依然答應。
他只需要再加一把力,就能成為楊七謀劃里的一員。
可是到了最后那一刻。
他還是收回了腳步。
他收回了腳步,不是為了別人。
而是為了眼前的趙德芳。
因為他很清楚,要是沒有他這個老東西在背后幫趙德芳盯著,形成一種威懾。
趙光義會毫不猶豫的砍死趙德芳。
他雖然貪財,被宋國的文武百官譽為宋國第一貪,可是他仍然有義,他要幫當年同他結拜的大哥,守住最后的血脈。
沒想到,時至今日。
他所保護的人,卻對他拔劍相向。
石守信在笑,在哭,心里也在流血。
趙德芳根本沒有在乎這么多,怒火攻心的他,舉著劍就要砍死石守信泄憤。
“嗖”
長劍落下。
“當”
卻被人攔下。
一位身材消瘦,卻雙眼炯炯有神的人,沖入到了房里。
他扔出了手里的玉如意,擋下了趙德芳揮落的長劍。
“住手!”
來人入了房內以后,厲聲怒喝。
出奇的是。
在此人的怒喝聲中,趙德芳渾身顫抖了一下,丟下了手里的長劍。
在這個以趙德芳為尊的宋國內,還有誰能讓趙德芳如此懼怕?
答案很簡單。
他就是燕國派來的監政大臣陳耀。
趙德芳對著陳耀的畏懼,不僅僅是因為陳耀背后有一個強大的國家。
更重要的是,陳耀在到汴京城上任的時候,還率領著二十萬的禁軍將士。
這是燕國給宋國的兵卒的配額。
也是宋國如今剩下的唯一的武裝力量。
名義上屬于宋國。
這些將士們,也是宋國的禁軍將士。
但是,他們現如今,卻效忠于燕國。
而原本留守在汴京城內的禁軍將士,愿意被收編的,早已被收編。
不愿意被收編的,已經被遣散。
一些負隅頑抗的,早就成了金水河里王八的食物。
趙德芳除了手下擁有一幫子蛀蟲文臣外,剩下的什么都沒有。
也就是說,只要陳耀愿意,隨時能換了他,換一個人當宋王。
他如何能不怕。
楊七曾經還想著多給宋國保留一些主權。
可是他小遜了投靠了他的趙普和呂端的可怕。
在趙德芳表示了服軟以后。
趙普和呂端就化身成了狼,把能夠吞噬的利益,一點兒不剩的吞入到了腹中。
趙德芳得知上當了,想反悔,也來不及。
他手下的那一幫子文臣,又那是趙普和呂端二人的對手。
即便是想打個輿論戰,爭取一下,也做不到。
石守信求死不能,他看到了趙德芳極其懼怕沖入房內的人之后,冷聲質問,“你是何人?”
陳耀躬身一禮,不卑不亢道:“大燕派遣入駐宋國監政大臣陳耀。”
頓了頓,陳耀又道:“臨來的時候,我家陛下曾經吩咐我,要照顧好您老。他說昔日您對他有一些恩情…被御前侍衛們攔下的石家兒郎們,我已經讓他們先下去休息了,還請您放心。”
石守信再次看向了趙德芳,他指著趙德芳,渾身顫抖著,“你!你!你不僅投了人家,如今更是做起了傀儡!你!你如何愧對九泉之下的太祖?!”
趙德芳理虧在前,不敢看石守信,他低著頭道:“朕…我是被他們給騙了…”
石守信緊握著拳頭,指著趙德芳咆哮道:“老夫當初就應該一手掐死你,省得你在這里丟我大哥的臉。悔不該當初!”
“噗!”
石守信氣急攻心,噴出一口逆血。
不過他一點兒也沒有在意。
他赤紅著雙眼,盯著陳耀,咬牙切齒的道:“老夫生是宋臣,死是宋鬼。旁人可以對不起我大哥,但是我石守信不會。
我石守信不會做燕臣,更不可能被一個燕臣所救。”
“不可!”
陳耀大聲呼喊,卻還是晚了一步。
石守信異常剛烈的一頭撲向了床邊的墻壁。
“嘭!”
一聲悶響,鮮血四濺。
石守信軟趴趴的倒在了地上,氣絕身亡。
致死,他的雙眼都瞪得大大的。
趙德芳被嚇的臉色煞白,瞠目結舌,一句話也說出來,他渾身顫抖著,完全不知道做什么。
陳耀快步上前,撲到了石守信面前,抱著石守信的尸體,低聲道:“你這又是何必呢!為了一個廢物…不值得…”
一個充滿了傳奇色彩的開國猛將,就這么屈辱的死去。
他貪,可以說是貪得無厭。
宋國境內的所有能獲利的生意,他都想插一腳。
可是他義。
他不負趙匡的信任,不負兄弟之義。
他抵死不做燕臣,不負兄弟之義,也不負君臣之義。
他不負兄弟,不負君。
可是卻落得今日的下場。
陳耀幫石守信合上了那怒睜的雙眼。
他的雙拳下意識的緊握成了一團,最終卻無奈的放開。
他站起身,冷冷的掃了趙德芳一眼。
那冰冷的眼神,讓趙德芳不寒而栗。
“你應該慶幸,有我們陛下崛起,替你承擔了你本該承擔的責任。不然,你一定會成為一個民族的罪人!”
丟下了這句話,陳耀一甩衣袖,離開了房內。
陳耀的話,趙德芳完全沒聽進去。
他只記住了陳耀那個冰冷的眼神。
他覺得,或許因為今日的事情,以后只要陳耀在宋國一天,他的日子就不會好過一天。
“噗通!”
趙德芳癱坐在了地上,失魂落魄。
石守信的尸體觸手可及,他卻不敢碰一下。
他開始回憶起了他登基以后的種種。
或許,當初他要是遵守跟楊七的約定的話,他就不會落成今日這個下場。
或許,他沒有跟遼國合謀伐南國的話,就不會落成今日這個下場。
或許…
或許…
他想了很多。
他也后悔做了很多事情。
可是,這世上沒有后悔藥可以吃。
但是在他一次次的回憶中,一個名字頻頻的浮現在他的眼前。
“丁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