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機會贏的,但是你自己好像沒有所謂…所以,就當幫我贏一場,可以嗎?”
這一句到最后,語氣和眼神都已經弱得不行了。
反正從剛剛決定追上來那一刻起,就已經是這樣,米拉隊長干脆先破罐子破摔。
至于威嚴什么的,就下次再從頭建立吧…反正這次也是剛才才開始建的,還沒建太多。
因為先前拉扯胳膊的關系,兩人之間的距離現在很近,韓青禹看著她,看著她,看到米拉都有點虛了,才猶豫著開口,說:“那個…”
這一刻他眼睛里乍然有一種貪婪直接,赤果果的光。這讓米拉突然感覺心慌,繼而有些憤怒。她慌忙把手松開了。
“那個,米拉隊長你…有存款嗎?我是說,既然部隊沒有獎金,那咱們自己…”
韓青禹似乎根本沒察覺米拉的反應,他只是態度誠懇的,終于把話說得更完整了一些。
“啊?”米拉回過神,愣住了。
“…開玩笑的,我試試吧。”
韓青禹悻悻地走了。
米拉依然愣在那里,開玩笑嗎?可是他剛才的樣子看起來明明就很認真。
11宿打聽到到了一件事,關于將來新兵出營雙向選擇的規則。
于是,很多問題就都變得很容易推理了。比如米拉這情況,基本確定就是很快要當隊長了,因為是新人組隊,這回下來就是來挑人的,或者說拉人。
這樣,她之前的種種古怪舉動,在11宿各位這里就也都有了雖然令人無語想笑但是勉強合理的解釋。
這小心機耍的…唉,實在是讓人討厭不起來啊。
“原來米拉小姐真不是看上我們里面哪個了哦?”盜墓哥賴石頭的聲音在黑暗中悠悠響起,聽這感慨,大約已經在心里思考和糾結許久了。
他這個人有一個特點,能用誠懇的語氣說出哪怕再荒唐的事。只不過這一回,他說的,是事實。
大伙說:“是啊。”
多么痛的領悟。
幻想破滅,11宿的各位紛紛失落痛心了大概兩秒鐘…
然后,氣氛突然間就變得歡樂了起來——一起出局好啊,比起這里最終有一個混蛋得手,這結果簡直太好了。
這一夜的11宿是失戀陣線聯盟,但是并不哀傷,歡快過后,每個人都安靜地躺在床上,但是每個人都沒睡,在想一些事情。
“不管怎么說,接下來幾天我會好好練…我不耍滑了。”楊清白突然開口,認真說道。
“嗯,我也是。”
“我也會。”
幾個人回應他,然后,回歸安靜。
“真想讓米拉小姐開心一下啊。”這一次,是劉世亨突然說。
“嗯。”
“她其實真的很努力在教我們。”
對話結束,11宿又安靜了下來。
“我們大概再努力也是贏不了的…”隔一會兒,盜墓哥說,“我不是說我不會努力,我會努力的,只是結果…可能這樣。”
“至少表現得好一點。”
“是啊。”
再一次短暫的沉默。
“但如果有些人明明有機會贏卻不努力去贏。”溫繼飛咳,清了清嗓子,“某個人知道我是在說你吧?”
“別裝死啊,不然我把你高中干過的糗事全說出來。”他帶著笑意,繼續威脅說。
韓青禹在黑暗中會心笑了笑,“放心,我會盡力試試。”
他的盡力,是指不動用體內最后那點兒殘余源能,只憑身體的最大努力。
“那,青子加油。”
“嗯,加油,我們也會盡力不給隊長丟人的。”
這一晚11宿的對話似乎總是這樣的,突然來上幾句,然后又突兀地停止,但其實誰都沒睡著。
這一次間隔時間稍微有點長。
“米拉隊長的源能融合度大概并不高,可能很普通…”楊清白小聲說。
“噓。”七個聲音同時制止他說下去。
其實,每個人都猜到了,從傳聞中她一直提不上隊長,從她用槍如神卻說不希望隊員成為她,從她的擔心和因為擔心選不到隊員而做的種種傻事,從她略嫌過度的認真努力和那份太過想證明自己的心思…
已經都猜到了,只是都不愿意說出來,也不愿聽見別人去說破…就好像那樣去戳穿,是一件很殘忍的事。
可是終究是有人說出來了。
“所以她才這么努力想找一些強力點的隊員吧,大概老兵那邊,也在費心思聯系…畢竟是戰場,肯定會擔心。”溫繼飛難得一次不鬧騰。
今天晚飯后,他走在路上,米拉竟然專門找他說了抱歉,這是他怎么都想不到的。當時他說沒事,總教官他們還不是有事沒事就揍我們一頓?米拉說那不一樣,我今天,其實應該可以找更好的辦法來說明慣性和制動的問題…
“問題她干嘛這么想當隊長啊,實話說就蔚藍這一線的死傷率,這也不是什么加官進爵的好事情…一個女孩子,這么逞強跟自己較勁。”
劉世亨這么不解了一句。
這一次,沒人接話,11宿保持沉默,因為沒人能給他答案。
“大概是因為她的哥哥。”突兀但是平和的聲音,在宿舍門外響起,張道安也許已經站了有一會兒了,他說:“米拉一家在華系亞生活已經很久了…她唯一的親哥哥,十年前就是以一個外籍隊長的身份,犧牲在華系亞目擊一線戰場。”
然后是腳步聲,漸遠。
第二天早上,在韓青禹吃完早飯后,從軍里下來的幾個人找到他。
來人先是把700儲備站事件相關的事情又從頭到尾詢問了一遍,仔細追問了很多細節,而后提取了他的指紋。
因為勞簡早一步的勸告,韓青禹忍耐住了,沒提獎金的事。
“對了,米拉.喬少尉,現在是你們班宿的直屬教官,對吧?”正事完成后,一名軍官從后喊住已經準備離開的韓青禹,像是突然想到,于是隨口問了一句。
“對的。”韓青禹站下來回身說。
“怎么樣?”軍官笑著問:“相處也有一陣了吧,從你的角度觀察,你覺得米拉少尉適合成為一名隊長嗎?軍里今年…”
韓青禹認真想了一會兒,抬頭,用平淡但是肯定的聲音說:“她不合適。”
軍官有些錯愕,“嗯?你們…有矛盾?還是你認為米拉少尉在品質上…”
因為韓青禹現在的特殊,這名軍官對他的意見,似乎還頗為重視。
“不,她很好,我相信她如果成為隊長,甚至可以為自己的隊員付出生命…事實上,我們整個11宿都很喜歡米拉少尉”,韓青禹知道自己正在打碎米拉的夢,但他依然說,“但是我很確定,她不合適。”
軍官臉上依然有些茫然。
“我希望你們能重新慎重考慮這件事”,韓青禹頓了頓,說:“對目擊戰場負責,也是對米拉小姐的生命負責。”
最終,軍官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好的,你先去訓練吧。”
韓青禹沒把這次對話告訴任何人。
只是在接下來幾天的格斗訓練中,作為每天一輪的活靶,他和11宿的另外七個人一樣,徹底改變了之前偷奸耍滑的態度…
他們變得十分認真,不管對手是其他新兵,還是偶爾換上來示范的教官,也不管他們在教官面前的努力有多么無力。
這些教官都是張道安的人,他們可不像米拉這么容易不好意思,雖然也收著力,但是真的拳拳到肉,而且美其名曰:“只有疼痛能讓你們記住以后應該怎么做…記得到時說謝謝。”
除了韓青禹依然沒盡全力,11宿剩下的人都已經拼了。在臨近半程訓練結束的這些天里,他們終于開始像一個兵,開始每天都累到沾床就睡,乃至睡著后在夢里痛哼出聲。
這期間米拉依然時不時會找理由來11宿洗個澡,因為女戰友告訴她,從時間來看,隊員們正是從那天后開始努力的。
她每天都會來給隊員們送藥膏,每天看起來都很開心,但是盡力板著臉,藏起來心機得逞的小得意。
這樣的日子過得很快,終于,半程結訓日到了。
教官樓三樓的某個窗口,李王強搓著手,目光熱切地踮腳張望著。不遠處的訓練場上,十幾個木制擂臺擺在場中,四周站滿了新兵和看熱鬧的老兵,人聲鼎沸。
“唉呀!嘖。”一名新兵在臺邊掄圓雙臂掙扎了好幾秒鐘后,終于還是沒支撐住,摔了下去,李王強扼腕嘆息。
其實他很清楚新兵們贏的機會有多小,他們甚至根本不可能贏,但還是每次,李團長都熱情地去期待。
“好像每次都只差一點。”回到臺下的盜墓哥剛已經上過場了,他是最先上的一批,下來后一直都在懊悔,說自己好幾次,都只差一點。
但是現在他發現,好像新兵們都能做到…只差一點…只是也沒有人可以跨越這一點。
“越是看起來差之毫厘,越是說明老兵們很輕松。”韓青禹在旁說了一句。
11宿剩下幾個都看他。
“啟動,制動,游刃有余,有絕對把握,才能這樣小幅度閃避…你們看那個大個。”韓青禹指著此時正在臺上和老兵拉開架勢對決的一個人。
“他啊…他叫賀堂堂。”楊清白說:“就是那天搶肉去晚了那個…后來也算出名了。”
“哦,他這形象,名字這么…可愛的么?”韓青禹笑了笑,說:“你看他對面的老兵,就每次都閃開很大的空間…這樣乍看起來似乎他比那些一次次差之毫厘的新兵表現要差,但其實不是,他的動作很快,帶給老兵的威脅很大。”
“這樣啊?”11宿剩下的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然后沮喪說:“那還搞個屁啊,明明就是老兵了…兩年期也是老兵啊,還穿源能裝置,這不擺明不讓咱們新兵贏么?”
“不是,他們身上那個簡易裝置…跟真正的立體機動裝置差得很遠。”
“是嗎?”
“嗯。”韓青禹在心里做了一下對比,接著說,“他們身上這個,應該主要就是一個防護作用,讓新兵們可以盡情發揮…至于機動性方面的提高,就算有,大概也有限。”
臺上的二年期老兵們穿的是跟勞簡等人完全不同的簡易裝置,只有橫胸的一條金屬帶,上面扣了一個方正的源能匣子。
而新兵們拿的,是真刀,只不過材質不是死鐵的,是普通材質,而且沒有開刃。
張道安在考核開始前為了讓新兵們沒有顧忌,還特意讓人演示了一遍,刀中身體,刀身開裂。
他似乎是在這個半程結訓的關頭,特意展示源能立體機動裝置的威力。
“到我了…我上了啊。”正說著呢,考核官報了號碼,溫繼飛從人群里擠出來,把姓名號碼牌交給坐在一旁的記錄員,然后跳上擂臺。
再然后,就這么站著。
他不動手…
而對面的老兵,本來就是規定只閃避,不進攻的。他們的樂趣在于晃人,賣破綻引誘,然后把新兵晃到摔下擂臺,就是老兵們掌聲最熱烈,口哨聲最大,最喜歡的場面。
可是現在,老兵已經賣了八百個破綻了,溫繼飛還是不動。
“沒轍了吧?”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溫繼飛痞子樣晃著手里的刀,“不管你們最后怎么判,反正我自己覺得,這樣就算平手了。”
解釋完己的戰術,溫繼飛轉頭,俯身,“青子,還有多少時間啊?”
規定時間是兩分鐘,韓青禹看了看手上米拉的表,“還…18,17秒。”
“哦,那我這差不多…唰。”刀從瘟雞弓起來的腹部突然斜撂向上。
驚呼聲。
無恥啊。
這一下出乎了絕大多數人的預料,但是溫繼飛對面的老兵,是上過目擊一線戰場的…他們從來不會輕易疏忽。
人在一瞬間飛退到了擂臺另一頭,晃了晃,然后站住了。
可惜。
剩下的十幾秒時間,溫繼飛像瘋了一樣進攻,但是已經完全沒有機會。
“對不起啊,米拉隊長。”最終還是摔下了擂臺的溫繼飛從地上爬起來,苦笑跟米拉說了一句,然后走過來,拍了拍韓青禹的后背。
“你就是那個韓青禹?”
因為打中過張道安的頭,還有搶肉夜的關系,老兵也知道他面前這個新兵叫韓青禹。
事實就算不知道,只是看臺下新兵們圍攏的陣仗,他也了解了。
“嗯。”韓青禹松弛直立,左手持刀,手臂自然下垂,貼在褲邊。
“來。”老兵臉上笑得很輕松,但是下一秒,沉下來應戰的姿態,很專注,胸口藍光閃動…他不能丟這個臉。
“好。”
韓青禹出聲同時,已經出刀。
左手刀,從下向上筆直上撩,這樣,他可以直接銜接下一個動作,下劈,不管直線還是斜向。
“呼。”老兵扎堆的角落難得一次發出驚呼聲,“好快!”
韓青禹確實很快,但是,還不夠。臺上的老兵第一時間往右閃,在轉瞬之間拉開的距離,足夠他閃開這一刀,同時破解韓青禹下一刀的銜接。
但是…糟。
因為他閃完才發現,韓青禹這一刀根本就沒有完成。
左手只是送刀,在上撩的中途,韓青禹就已經用右手完成接刀,而后反握,擰轉身體,腰腹發力。
這個動作很難看…很難,所以,也很難防。
除了出其不意,所有的追求只有一個,角度…米拉教的。
人在前沖的同時,刀鋒從左下向右上,破風而去。
電光火石,只此一擊…新兵們已經打了半天,基本都知道了,真正的機會,其實就這么一兩次。
“中啊。”
“哐。”
一聲悶響,老兵的右手臂,從上往下,重重地砸在了刀身上。
他要閃避,已經來不及,于是本能地選擇了格擋。刀身裂紋出現,韓青禹連人帶刀,往右側偏移。
所有人都因為這一幕愣了一下。
“這”,匯集的新兵們猛一下炸開,指著臺上大喊,“犯…”
他們想說這是犯規吧?不是說好的老兵只閃不攻嗎?難道說可以格擋?這是格擋嗎?
但是他們的質疑,并沒有完成。
因為臺上的戰斗根本沒有停下來…
被老兵砸中那一下,讓韓青禹整個人向下挫,同時向右偏移。
但是他的刀,還反握在手里,他整個人向前的趨勢,也還沒有停。
“嗤啦…”
綿長的一聲動響,韓青禹傾斜的身體慣性前沖,同時竭力擰轉,右腳外側貼地滑行,左腳蹬地發力。就這樣,以一條流線般的姿態,沿著老兵的腰部劃過。
而那聲音,正是刀刃抵在老兵腰部劃過的摩擦聲。
聲盡。
韓青禹的身形踉蹌,在擂臺另一頭勉強站住。
這一刻距離他最開始出刀,大概還不到5秒。
老兵依然站在那里,沒有急著回身去看韓青禹,而是緩緩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左側腰部…他沒有受傷,但是整個神情狀態看起來,就如同那里真的已經被切開一樣。
全場意外的安靜。
直到考核官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清晰地響起:
“斷臂,腰斬。”
“11班,韓青禹,勝。”
教官樓,李王強手里抓著半扇剛被他不小心拆下來的窗戶。
“看什么看,還不抓緊安排一下團里的工作?再給我安排輛車。”
“是。”手下人應聲去了。
“我明天要跟這期新兵一起去檢測現場。”李王強接著跟幾位團參謀解釋了一句。
然后嘿嘿傻樂著轉回身,兩眼發光,看著訓練場上突然爆發的熱鬧場面,看著那個剛從擂臺上跳下來的身影。
“我跟你們說啊,今天晚上我就上九軍山英靈壁,我跟老伙計們討個人情保佑去…這個孩子測出來要是C級以下,我老李這輩子跟他們…就掰了。要是B級以上,我請他們喝酒,喝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