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銘聽到自己名字的時候,也看見桃紅那雙笑眼漸漸張大,然后笑意就全成了震撼。
“好像是我拿獎了?”
桃紅也不是那么沒見識的,人家拿國際影后的時候,季銘還沒有出生呢。震驚之后,聽到季銘的問題,終于展顏一笑:“應該的,恭喜。”
季銘大笑著,哈了一聲,深深地叱出一口氣。
這個獎,來的太理所當然,所以當它真的來到的時候,那種塵埃落定,夢想成真的重量,也顯得尤為鮮明——相對于戛納,季銘在威尼斯受到的期待,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回看他短短三年的演藝經歷,一步一步,從未失落過,縱然很多人理智上未必認為他會勝過杰昆·菲尼克斯,但玄學上,卻很誠實地相信季銘會拿到這個獎。
尤其是國內的同行們。
他們見證季銘這無可阻擋的飛升之路。
元泉、文晏、愛麗絲·洛瓦赫,乃至《蘭心》劇組,張嘉佳等華語電影人,這會兒都反應過來,鼓掌聲尤為熱烈——這是華語電影人的第二座威尼斯影帝,幾個主要獎項當中,影帝是威尼斯最“吝于”授予中國人的獎項,所以它也尤為難得,畢竟,上一次已經是25年前了。
現場直播非常賤氣地調往杰昆·菲尼克斯,他當然也在鼓掌,而且笑意在溝壑遍布的臉上,顯得十分溫和。
更賤氣的時候,導播做了個迅速的切換,22歲的季銘和45歲的杰昆,一個嫩的出水,一個已經滄桑,但前者拿獎了,嘖嘖。估計在社交平臺上,這位導播會被問候很多次。
“他只有22歲,當然,這不是最年輕的威尼斯影帝得主,但在所有得到表彰的男演員里,他還是比絕大多數人要年輕。我們認為同很多天才的年輕演員不同的是,在驚人的靈性之外,他的表演還建基于豐富的表演技術和深入的藝術思考之上,這必然需要大量的舞臺實踐,在他這個年齡,這一點尤為令人欽佩。
他在《默》中獻出的表演,宛如一只夢幻的黑暗獨角獸,將所有人帶入了他營造的夢魘,隨男主角一同感受無與倫比的經歷,那是一種慘烈又靜默的掙扎,那是一場和煦又驚悚的戰役——授予季銘這個獎項,讓威尼斯電影節也感到榮光。”
季銘在聽完頒獎詞后,起身登臺,幾乎是一路擁抱過去,《默》的同事們,《蘭心》的同胞,《馬丁·伊登》的新朋友…
威尼斯的影帝獎杯,可能是最符合“杯”這個字眼的三大獎杯,它很大,而且形制標準,上面一個金杯,下面一個底座,非常沉——當然,比較遺憾的時候,它并不是純金打造的。
“啊,謝謝。”季銘用中文、英文和意大利語說了謝謝之后,還是用英文致辭:“如韋爾奇先生所說,我并不是最年輕的威尼斯影帝得主,眾所周知,最年輕的那位也是一位中國演員,巧合的是,他的太太正坐在下面,她是《默》無與倫比的團隊中的重要一員,一位卓越的女演員,謝謝你,元泉小姐,謝謝導演愛麗絲·洛瓦赫女士,你的杰出是一切美好的基礎,謝謝文晏,從戛納到威尼斯,都有你的陪伴,謝謝桃紅女士,正是她們的天才,才給予如此得天獨厚的表演機會,可以塑造出楊鳴這樣一個角色。
當我們決意制作《默》這樣一部電影的時候,雖然我們選擇了一個植物人舞者的角度,但實際上,我們真切地希望大眾能夠去感知那些沉默的群體——他們或許沒有吸引媒體的新聞價值,沒有足夠的能量去引發討論,縱然身處困難的境地,卻不得不沉默地自行應對,宛如身處一個孤島。如果我們希望更少的對抗,更多的善意,那么關注這些沉默的群體,是必不可少的事情。假如這部電影能夠稍稍讓大家對此有所思考,我將十分榮幸。
最后,感謝我的母親,我的老師們,以及我的另一半,此刻,我的耳畔已經響起你為我演奏的琴音,我希望,你也能聽到我對你的心聲。
謝謝所有人,謝謝威尼斯,晚安。”
真是個羞澀的中國人。
元泉聽到后面的老外用英文,善意地“吐槽”了一句——可能是因為季銘用默認來避免直接對初晴說出“我愛你”。
從整臺頒獎禮來說,季銘獲獎算是意料之中,縱然擊敗杰昆是打破了很多預測,但他并不算黑馬——真正的黑馬是《小丑》悍然奪下金獅,意外之極。
評委會,尤其是評委會主席盧奎西亞,顯然有充足的勇氣。
在稍后的評委會會見媒體的環節中,第一個問題就是關于這匹黑馬的:“為什么會把金獅給予一部漫改、超英題材作品?以及杰昆沒有拿下影帝,是因為電影已經拿下金獅的緣故么?”
盧奎西亞笑的比較輕松,她說了小丑的社會價值,以及藝術價值,也請求大家理解評委會的主觀選擇:“…我們忠實地根據自己的經驗和審美來授予獎項,這當然有其局限性,但同樣也是每一屆威尼斯都值得期待的原因,不是么?所以希望大家能夠理解這一點。
至于影帝,確實,我們先決定了金獅獎,并且在那個時候就確定杰昆不會拿最佳男演員。可是,即便當時有一些遺憾,但那也一定是非常短暫的,當我們思考到影帝的獎項,以及季銘的名字開始浮現在我們腦海里的時候,幾乎所有評委,甚至沒有幾乎,我們七個人一致同意把這個獎授予季銘。
他在《默》中的表演是登峰造極的,也是不可重復的,這讓我們得以不必猶豫就能夠確定這個獎項的歸屬,非常感謝他的卓越表現,為我們節省了不少腦細胞——要知道,整個評選過程中,我們如此快速取得一致的情形并不多。”
為季銘授獎的意大利導演保羅·韋爾奇補充道:“在我第一次看片的時候,我就決定要把票投給季銘,之后每一次再看,我都會繼續堅定這個想法,他確實給出了一次值得任何表彰的演出。”
另一位評委瑪麗·哈倫同樣確認了這一點:“在影帝的投票上,大家的一致確實是罕見的,我想這也足以說明季銘的表演有多精彩。”
下面的中國媒體,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呼吸都細了。盡管知道評委們都很會避嫌,但任何“季銘的獎是杰昆讓出來的”,或者是“金獅獎的平衡原則決定的”,都會影響這座影帝獎杯的成色——至少短期內。
不過聽完答案之后,疑慮已經蕩然無存。
評委們非常坦蕩地透露——七票一致投給了季銘,那就是最名副其實的影帝,無論《小丑》拿不拿金獅,都是如此。
啊,很多標題不由自主地浮現在他們心頭。
“眾望所歸!季銘全票奪下威尼斯影帝。”
“史上最無爭議的影帝,季銘征服所有評委。”
“大熱奪魁,季銘一票不失,穩坐威尼斯新科影帝寶座。”
太硬氣了。
后面的回答,其實就沒有太多值得關心的了——對國內媒體來說。不過羅曼·波蘭斯基的新作《我控訴》奪下評委會大獎,在歐洲媒體那邊,還是相當有爭議的話題,個人道德和法律問題,應該影響評委們做決定么?顯然,本屆評委會的答案,是否定的。
道德歸道德,電影歸電影。
可以發一篇稿子——獨眼浪的記者如此想到,說不定評論里能吵起熱度來。
雖然愛麗絲·洛瓦赫并無收獲,但《默》劇組沒有任何失落——如果《默》有且僅有一個受到表彰的機會,所有主創人員都會認同,把這份榮譽加于季銘之身,從任何角度來說,他都是《默》的靈魂所在。
頒獎禮之后,季銘簡短地和樓燁、鞏立他們聊了幾句,《蘭心》在威尼斯顆粒無收,想必他們也有心理準備了,至少季銘此刻沒有在他們臉上看到太多懊惱和憤怒,接下來他們將馬不停蹄地前往多倫多電影節,《蘭心》已經定檔12月7號,現在已經是屬于票房的時間了。
然后就帶著工作人員前往米蘭,因為要趕《GQ》的行程,威尼斯的航班時間并不符合,而米蘭正好有一班直飛滬上的航班——他從這邊坐車過去,大約在明天中午能夠抵擋滬上,晚上參加晚宴,時間嚴絲合縫。
從威尼斯到米蘭,大約要兩個半小時,唐凡非常乖巧地給他安排了獨眼浪的車上專訪,既然拿了獎,這個專訪肯定是要有的,無非是給誰家的問題了,而歷來三大電影的報導,都是獨眼浪的重頭戲,其他家都要差一點,包括六公主,所以其實也沒什么需要選的。
跟季銘一道去米蘭,然后一道回國的獨眼浪記者,是位男士,年紀輕輕的,看著虛得很。
嘖嘖。
“不好意思啊,讓你也陪我趕路。”
“沒事兒沒事兒,還沒恭喜您呢,正式地恭喜一下,新世紀以來,第一座華人威尼斯影帝。”
季銘哈哈一樂,這個前綴加的好,新世紀以來,對于中國電影來說,新世紀之前跟新世紀之后,確實是兩個不同的范疇——尤其國師在2002年以《英雄》開啟商業大片時代,很多人覺得從那以后,華語電影沉淪的厲害。
這也是獨眼浪記者,簡稱浪記,提出的第一個問題。
“您認同在商業大片時代里,華語電影在藝術上其實有所退步么?”
“其實很難這么說,戛納的藝術總監福茂其實回答過一個類似的問題,就是華語電影是不是每況愈下了,不復當年頻頻拿獎的盛況——其實他說當年華語電影也沒有拿很多獎,哈哈,只是因為太遠,時間跨度在感知上被拉窄了,而且每一個電影市場都有高低潮,在不同時間追求不同東西,有些時候是國際影展的獎項,也有些時候,就是票房。
那在我看來,其實電影是非常個人的一個事情,無論基于什么樣的內在驅動,電影人去做一部電影都是符合自己內心的——為了拿獎,還是為了票房,都不存在進步或者退步的問題。新世紀之后,也依然有很多導演只希望拍出自己內心想要做的東西,拿不拿獎,不是衡量這些影片價值的標準。”
浪記點點頭,沒有深入下去,本來就是由頭:“您在《默》中的演出,其實跟《遇仙降》又有很大不同,從理想狀態來說,演員在不同故事里,確實都應該有完全不同的表現,最契合故事的一個表演,但那非常難,因為說到底,都是一個人演的,一定會有慣性和意識不到的雷同,所以您是怎么做到,在不同的作品中,都可以獻出截然不同但又水準奇高的表演?”
季銘思索了一下,他當然不能說錦鯉的調教起了很大作用——說起來,這次拿威尼斯影帝,錦鯉沒有接受過許愿就拿了,還是讓季銘有點點竊喜的。
“我認為如何將一個角色從身上獨立出去,是每個演員終生都需要去思考和努力的事情,怎么確保這些角色既帶有演員身上獨一無二的創造,同時又不至于失去角色的獨立性和唯一性,是很難訴之于口的問題,包括我自己,因為我演的還比較少,面臨這方面的挑戰也比較少,以后在這一點上依舊有挑戰。”
“好的,那,能說說楊鳴這個角色么?首映之后,很多分析和猜測層出不窮。”
季銘笑了笑:“具體的,還是希望大家去電影院自己看。那么楊鳴這個人物…”
浪記確實獲得了一個難得的機會,縱然一個小時之后,唐凡就示意季銘需要休息一下,但他還是得到了一個罕見的深度訪問機會,除了威尼斯影帝和《默》之外,他還問了話劇和音樂劇,問了選片和新作的問題。
很滿足。
甚至忍不住在工作群里,發了個“棒棒噠”表情包。
“咋了?被季大影帝臨幸了?”
“車上?”
“哇哦,從威尼斯到米蘭,水城的濕氣還縈繞在身側,米蘭時尚的氣息也并不遙遠,他輕輕靠近了我,松木的后調香味,讓我仿佛身處北歐曠野的森林里…”
一群戲精。
“怎么?采的不錯?”
還是組長靠譜。
“談了一個小時,回頭能發好幾篇稿子了,哈哈。”
“哈啥呀,以季銘的縝密,什么也漏不了。新片有沒有消息?”
“…沒有,人估計就沒有新片計劃。”
“那《哪吒》他能分多少錢?是不是狐貍網說的那個比例?”
“…錢的事情嘛。”
“他期待《默》有多少票房?跟《遇仙降》比呢?”
“…他一向不聊票房的。”
于是群里出現了一排白眼。
其實同事們都在逗他,免得他過分得意——能約到季銘一個小時的采訪,在娛樂線記者圈,差不多也是三大之于電影人的水準了。最近幾個月,大概也就《智族GQ》那篇專訪達到這個時長了。
國內。
越接近影帝獎項,大家越是緊張,連微博熱度都降了一點,大家都在等。一直到影后揭曉,鞏立無緣,大家隱隱約約都有點不好的預感。
“鞏立沒拿,我怎么覺得不太妙啊。”
“季銘危險了。”
“畢竟是中國演員,吃點虧是必然的,跟歐洲美國人比,那也比不了。”
“難道季銘真的要栽一次?”
一小波討論高峰之后,又陷入寧靜之中,然后就是刷新,刷新,不知道多少人在那里刷微博的“威尼斯國際電影節頒獎禮”的話題頁面,點在實時卡片里,往下一滑,一滑…
《GQ》辦公室,突然“砰”的一聲,唐主編拳頭砸在辦公桌上,一聲巨響,把加班的小助理嚇得差點變性。
“拿了!”
“什么?”
“季銘拿影帝了,哈哈,”唐編站了起來,繞了兩圈,搓了搓手,拿起手機來:“我給他發個微信先,不過這會兒他肯定信息爆炸,估計看不到,還是給楊如意打個電話先。”
小助理雖然小,但資歷并不淺,這會兒也是心里一松,對明天的晚宴更有信心了,看了一眼去打電話的唐編,他想了想,往工作群發了信息:“季銘,拿影帝了。”
這是晚宴籌備的大群,具體工作都在小群里,這群就是發通知和閑話的,這會兒顯然大家都還沒睡呢,一下子就都炸了出來。
“真拿了?”
“威尼斯影帝?我的天。”
“明天要小心伺候了。”
“真牛叉呀,才22歲,嘖嘖。”
“神仙神仙,戰無不勝,未嘗一敗啊。”
“終于放心了,這樣一來,明天他壓軸就更加實至名歸了,不然他雖然是如日中天,但資歷和獎項上還是比前影帝差一些的。”
“…前影帝,你可真夠現實的。”
“哈哈哈,可不是前影帝了么?現在的影帝是季大影帝了。”
一陣熱火朝天,而微博上只有更加熱的——相對于柏林時帝后全拿,這會兒的熱度,大概得有一千倍那么多,這就是頂流影帝的威力。
微博電影一條短短的快訊——“第76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最佳男演員,季銘,《默》!!!!”
后面那一大串感嘆號,可能才最能表達小編的心情。
而這條微博下面,評論破千、破萬,轉發破萬,破十萬,都并沒有花多少時間——“季銘威尼斯影帝”的熱搜詞,也幾乎瞬間登頂。這里頭要沒有微博操縱,季銘自己都不信,不過分分鐘就名副其實了。
百千媒體,萬計網友,爆發出淘金挖寶的極致熱情,在絡上,肆意散播著這個消息。
季銘,威尼斯影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