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手在于神龍見首不見尾,出劍,則風起云涌,收劍,則潛龍在淵。
粉絲會鋪天蓋地的熱搜之后,季銘往人藝一鉆,丁點風聲都聽不到了。每天他的車直接進人藝的院子,離開的時候也是直接走,反光貼貼著,根本沒有人拍得到。
即便是在中戲上課的時候,他在公眾場合出現的次數也大幅縮減。
入了戲之后,季銘現在不太會失控,像最早演《艷紅》的時候,那種需要把初晴半夜撬起來給他拉琴的事兒,現在基本都不會發生了。但是依然會有一些影響,比如在劇組之外,不太愛講話,很沉默,除了必要的交流,省掉了非常多騷話。
用譚子陽的話說:“中戲的空氣都為之一清,不再有一股揮之不去的騷氣。”
自然而然,他在中戲的時間,本身就有限,要么在教室,要么在排練室或者宿舍——即便有人能混進來,或者買通中戲的學生,其實也拍不到什么季銘的照片。
想要蹭他熱度的媒體,只有開始自己想象了。
比如微博CEO之前說的“季銘這一次的熱度,可以看出一個真正的頂級流量明星的能量”,就在幾天之后,被好多媒體二度演繹。
怎么個演繹法。
“微博CEO官方認證頂級流量,季銘是真熱度,那么誰是假熱度呢?”
“季銘沒刷,誰刷了?”
“微博CEO的言下之意,水落石出,誰是光著的?”
楊如意收到這些輿情的時候,第一個念頭就是楊偉申又開始動了,最近他們跟代言商的官司要進入程序了,照理說應該不會在這會兒多事。但是,娛樂圈的瘋子,誰能搞得清楚他是想要自殺還是殺人。
不過仔細分析之后,居然發現還真就是營銷號艸出來的熱度,接著此前粉絲會的余韻,動靜還真是不小。楊如意也是無奈,有舍有得,風光了一把之后,難免會有副作用,哪怕喜田這次也是傾盡全力,大展身手,將負面效應降到了最低——尤其是季銘通過這一次暴風雨式的熱搜,大步伐地出圈,夯實了一把自己的國民度,相較而言,利遠遠大于弊,是很值得。
“你也別想把季銘打造成一塵不染的白蓮花了,沒好處。”周西宴一看楊如意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擔心什么,還是閱歷不夠。
季銘跟喜田的合作,現在越來越成熟了,楊如意、林冉和唐凡,算是認了季銘當老板,與周西宴的喜田相互平衡,雙方保持著一個良好的默契,提前進入了周西宴設想中的成熟經紀模式——CAA模式。
她現在其實都在想,是不是提前把合同升級了更穩定一些。
他們當初簽了三年合同,過去了一年多一點,還剩一年多,大約到季銘大四畢業后半年的樣子,雙方就要期滿了——一年多的合約,對娛樂圈來說,尤其是對年輕明星來說,非常短。
現在已經有人盯過來了,都在探究季銘是不是有意更換經紀公司,要知道以季銘今天的地位,當初顯得非常優渥的合同,如今已經算不上什么了,不說四六分成,別的公司準備拿出來的,基本都是八二,甚至是獨立工作室合作模式,按照提供的服務收錢,那就更低。特別是一些上市娛樂公司,如果能簽下季銘,股價上漲帶來的利益,遠遠超過那點分成。
周西宴提前升級合同的念頭,在喜田內部被反對的可能性也不大——今天的喜田,已經不是之前的喜田了,頭牌要么沉寂,要么就直接退圈,季銘已經是無可爭議的一哥。
事實上,現在喜田內部很慶幸周西宴簽下了季銘,甚至這都成了她得以在重重風波中立身的一個關鍵——至少還有季銘,至少季銘是她簽下來的,而且還用了一種前瞻性的模式,當然的善意,足以讓現在的季銘考慮優先續約喜田。
周西宴看了一眼楊如意,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有機會跟季銘直接談。
“注意著吧,如果有人在引導,再動也不遲。”周西宴把話題引回來,又看了下楊如意,覺得這老丫頭命還挺好,忍不住教教她:“你擔心的也是正常的,畢竟楊偉申那種老狐貍也不是好對付的。但是你不能這么一直繃著,千日防賊,一定有昏頭漲腦的那一天,你到時候哭都來不及。主要以季銘今天的口碑和成績,他又沒什么能被人一錘錘死的料,就不必要太擔心,無非就是一場拉鋸,好感度高一點,低一點,都是好處理的,這也是經紀工作的常態。”
楊如意受教。
“別看好像應對這些輿情很重要,那是因為它經常會突發,所以顯出來了,其實說善戰者無赫赫之功,經紀工作最重要的,還是基礎的那些,給藝人找作品資源,幫藝人處理商業事務,為藝人編織人脈網絡,而且一個經紀人的競爭力是什么?無非就是人脈嘛,工作能力嘛,你也要想一想這個事情。”
楊如意畢竟是喜田出身,如果以后喜田和季銘達成新合約,楊如意晉升公司合伙人,專司負責和季銘的業務,對周西宴,對喜田,都是最理想的方案。
“我會努力的,謝謝周總。”
“大家都要努力啊。”周西宴難免露出一絲疲憊來:“就怕努力也沒用,你說是不是?哎,其實有時候真希望這世界是個死板的游戲,只要付出了,就會有結果,有收獲,不會大筆資源扔進去,卻顆粒無收。”
楊如意也覺得自己很幸運。
從周西宴辦公室離開,很快,她最后一點擔憂,也被掃掉了。
《光明報》出社論了。
社論從季銘這一波巨大的熱度開始說起,從粉絲會預熱開始,截止到發稿前,近20個熱搜話題的微博閱讀破60億,討論超過30萬條,指數連續單日破百萬,資訊指數均值更超過1800萬。此外,也涉及到多個小眾文化圈,古典舞蹈、民族美聲、鋼琴器樂、歐美音樂、港城音樂,甚至外溢到如港城電影,歌舞電影,古風漢服等圈子。
原文說“堪稱是一次地毯式的擴散模式”。
《光明報》也援引微博CEO,相關媒體,數據觀察人士等方面的言論,二度認證了這一波數據的水分很低。
接著分析了季銘的發展路線,以及如何獲得這么多人的追隨。
最后得出一個什么結論呢。
青年演員并非只能依賴炒作,假造數據,經營粉絲來獲得影響力,通過加強自己專業能力,夯實自己的職業信仰,為粉絲樹立良好的奮斗榜樣,也同樣可以獲得堂堂正正的成功,甚至遠勝于那些虛假的人設玩偶。
在五四百年前夕,這樣一篇“青年題材”的社論,當然是合乎需求的。
作為典型的季銘,毫無疑問是被好好背書了一把——不知道有多少季銘的粉絲,把這篇社論截圖下來,然后隨時享受著,拍在黑粉臉上的快樂。
“喏,拿去看,《光明報》認證時代好青年!”
這算是一重護身符,除非季銘違法犯罪,或者違反公序良俗,不然就很少有人能夠光靠嘴來讓季銘受損了。
季銘團隊當然是喜出望外。
這是操作不來的。
屬于可遇不可求的機緣。
如果不是五四百年的契機,如果不是正好在這個月份,如果不是在編的國話演員,如果不是一直以來,季銘的形象和實績,都無可挑剔——可能缺少其中任何一項,這篇社論都不可能圍繞季銘來寫了。
看到這篇社論的時候,季銘自己悄然抵達滬上——真的是悄然,連賣航班信息的都沒發現他。
他一個人來的,沒帶助理。
初晴自己開車來接的他。
明天就是艾薩克·斯特恩國際小提琴大賽的總決賽了,歷經三場決賽,來自五個國家的六位選手晉級最后一戰,初晴是中國的唯二代表,另外還有一位比她大五歲的青年演奏家。
此外,還有來過美國的一位華人演奏家,遠比初晴來的經驗豐富,參加過伊麗莎白女王小提琴賽,參加過西貝柳斯小提琴大賽等等,經驗非常豐富,技巧也非常強大。
“曲目定了吧?”
“嗯,陳其鋼的《悲喜同源》。”
陳其鋼是旅法作曲家,中國人是從京城奧運會開始了解他的,然后從那之后,他開始頻繁地出現在中國的媒體上,一位和譚盾齊名的世界級華人作曲家,才為人所知。
“難么?”
“呵呵,”初晴笑著看了他一眼:“沒聽過?”
“沒有,怎么了?”
“這首曲子背后有一個非常悲傷的故事,陳老師的兒子當年在瑞士出車禍了,沒了,那之后陳老師經歷喪子之痛,有了一些新的感悟吧,從中國古曲《陽關三疊》里汲取了一些啟發,寫了這首協奏曲《悲喜同源》,你看題目就知道了,悲喜,其實不只是很悲傷的一首曲子,也是很快樂的一首曲子,這種對應的,陰陽啊,太極啊這些中國哲學意象,都被放在里面了,所以從情感理解上來說,是難的,從技巧來說,也是難的。”
季銘帶著一副黑框眼鏡,沒化妝,此時歪著頭看專心開車的初晴,覺得在自己領域上發言的她,有一種別樣的魅力——讓他想要化身為狼,真是個變態啊。
“看什么?”
季銘搖搖頭:“沒什么,覺得你又好看了。”
得到白眼一對的嘉獎。
“別人呢?”
“都一樣,曲子一樣,然后都是滬上交響樂團伴奏,邁克爾·斯特恩指揮——他是艾薩克·斯特恩的長子,另外一個兒子大衛·斯特恩是評委會聯合主席。”
季銘皺著眉想一想,覺得這比賽有點家天下的意味。
“就這個家族跟中國人玩兒唄。”
“才第二屆嘛,肯定還是有不足的,不過錢多呀,十萬美金,所以吸引來的選手水平都挺高的,但也別想說就跟四大賽能比一比了,那也不是一個級別的。”
“好滴。”
晚上當然就是老老實實養精蓄銳了。
第二天,季銘帶了個口罩和棒球帽到現場,倒也沒人認出來,座位在樂隊的后面,一個扇形里,有三塊座席,季銘在右邊那一塊,位置很不錯的,能夠正好看見演奏者,因為她們都是側面對著前頭的觀眾席,朝著右邊指揮的方向轉四十五度的樣子。
他邊兒上坐了個話癆,給他科普了好些東西。
兩個聯合主席,一個是艾薩克的兒子大衛,另一位是央音的小提琴家徐惟聆,評委里頭,有國外的樂評家,指揮,演奏家,也有國內的比如呂思清啊,此外,話癆哥還給他指了好幾個人,深城交響樂團的團長,羊城交響樂團的團長…
“都是來選人的他們,之前比賽就在了,今天主要是為了里頭的一個中國人,是央音的學生,拉的老好了。”
話癆哥可真是有見地啊。
季銘不僅肅然起敬。
“哎哥們,你是不是感冒了?”
“啊?”
“跟你說半天,嗓子都干了,你也沒個聲兒,還戴個黑漆漆的口罩。感冒了還來看比賽,舍不得門票吧?嘿嘿,花了老大勁呢我也是。”
季銘有點尷尬,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解釋一下,不過話癆哥明顯是個ADC,只顧輸出的那種。
“有個老外妹子是個香蕉人,看著跟咱差不多,其實是個美國佬。”
“…哦。”
香蕉人排第四個出場,就在初晴前面。
拉的非常之好。
季銘的小提琴只能說是soso,還是初晴教的他,能拉《兩只老虎》那種調子,但是他的欣賞水平還是很高的,畢竟常年被初晴熏陶著,本身也是器樂演奏高手——這位周香蕉,非常熟練,高難度的華彩,一氣呵成。
從前面四個人看來,這個周香蕉的水平是最高的,估計也是最有希望奪冠的。
“哎哎哎,那個央音妹子出來了,漂亮吧?有氣質吧?要說這個拉琴的就是有氣質,這個妹子尤其有氣質,要是我女朋友就好了。”
“感愿任務:幫助初晴成為陳浩的女朋友,是否接受?”
季銘感受到了錦鯉森森的惡意和調侃。
以及這位陳浩兄,對他女朋友的企圖心,是如此強烈而真誠。
“拒絕!”
“唉,不可能,人家這樣的,肯定看不上我這種大老粗。”陳浩突然傷感:“兄弟你說是吧?”
“對!”
“嘿,你怎么說話呢,我怎么大老粗了,小白臉就好看了?”
季銘眨眨眼,伸手把口罩摘了下來,像陳浩粲然一笑,露出八顆大白牙:“你說我么?”
陳浩果然不認識季銘,或者說沒認出季銘來,他只是很震驚:“…臥槽,你小子長這么帥,戴口罩防騷亂啊?”
“對呀。”
“你沒感冒是不是?”
“我沒說我感冒啊。”
“…我去。”
“好了,馬上要開始演奏了,別說話了。”季銘示意了一下。
陳浩明顯想要再掙扎一下:“就算你長得帥,人家也看不上你,人家看的都是內在,你有內在么?你會拉小提琴么?你會彈鋼琴么?”
“會!”
“…我告訴你,你還是沒戲,我有小道消息,人家有個大明星男朋友,哼,可恩愛了,他們會天長地久,恩恩愛愛,你沒希望。”
“哦”
初晴向指揮和觀眾欠身致意,將弓弦架到了小提琴上——錐心之痛,莫測之傷,雀躍之喜,萬物生發,舒緩的,急促的,昂揚的,低沉的…這確實是一首非常復雜和豐富的小提琴協奏曲,很適合拿來當比賽曲目,無論是考驗技巧,還是考驗音樂感染力,都相當到位。
聽眾從初晴那里聽到了喜怒悲歡,但是季銘不止聽到了,還看到了:
喜,去年年后,當他從紅點劇場演完《雷雨》,在門口下車和初晴四目相望的時候。
悲,當他演完《艷紅》,安撫的琴聲從手機那頭傳來,刻骨的悲涼也從手機這頭傳過去。
哀,中戲的排練室,《一九四二》里吃人的故事,如何不哀。
樂,他們在雪天里擁抱,彼此溫暖,從心底沁出的快樂…
對閱歷簡單的初晴來說,季銘就是她的一扇窗口,他身體里曾駐留過的每一個故事,每一個角色,都曾讓她看見這世間的百態,人心的多變。
季銘突然笑了笑,今早出門前,初晴說了一句,當時他只覺得甜蜜的話。
“我不是一個人在比賽,你會跟我一起。”
此時想來,原來如此,本該如此。
呂思清的教導,還是幫助初晴的技術初步進入到了一個新的階段,中國人對這支曲子情感的深刻理解,也幫助她感動全場——一曲落幕,掌聲如雷。
本地觀眾熱烈的回應,并不僅僅是因為她作為一個中國選手。
初晴和周香蕉的票數,僅差一票。
評委會聯合主席大衛·斯特恩,將他至關重要的一票投給了初晴,而不是美國人——“我認為有一些中國評委,為了避嫌選擇將自己的票數投給了其她選手,但初的表演,是今晚最好的,我必須誠懇地面對自己的內心。”
眾人都沒有意義。
初晴就此拿下自己的第一個國際音樂大賽冠軍,以及十萬美金的獎金。
她聽到結果的時候,欣喜地回望了一眼環座,季銘的方向。
“她是不是在看我?”陳浩突然靈機一動。
“看我。”
“看你個屁,你戴個帽子,戴個口罩,她看你什么,看你跟個黑無常一樣么?”陳浩氣的呀,這些帥哥就是自戀。
季銘跟初晴揮揮手,然后悲憫且幼稚地宣示了一句:“那是我女朋友,謝謝你的夸獎,我也覺得她很美,演奏的很好,也謝謝你對我們的祝福。”
誰特么祝福你們了…
“啊,你是季銘!!
啊,你有女朋友的呀!!
啊,你女朋友就是她!!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