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官行武事,這話里帶著譏諷的味道,大抵是說蘇軾自甘墮落,和那些賊配軍廝混在一起。
那些百姓本是準備捐錢,見這些人氣勢洶洶的,就縮了回去。
“此事別沾惹。”
“為啥?”
“文人都看不起武人,說他們是賊配軍,蘇軾為他們張目,這便是什么…和他們對著干呢!”
“那蘇軾不就是文官嗎?”
“沒錯,文官為武人張目,這就是背叛!”
州橋邊上,蘇軾目視這群人,“為何不能?某此次在原州看到了鮮血,那些忠勇之士在流血,為何不能為他們說話?”
一個衣著考究的男子微笑道:“我等讀書為官,為大宋效命,這便是本分。武人御敵也是本分,各行其是,各不相干,這些自然有朝中來安排,為何要大張旗鼓?這是想為他們張目吧?”
另一人冷笑道:“此人和沈安就是一伙的!”
“沈安行武事,此次還立了功…”
“那又如何?”
“武人粗鄙,如何能為他們說話?”
在大宋,打壓武人就是潛規則,不打壓的才是怪事。
蘇軾怒道:“粗鄙?你等可去原州看過?可看過那些戰歿的將士?那些人也是家中的頂梁柱,可他們卻在為了大宋揮刀,在浴血奮戰,可這樣的勇士你等竟然敢說他們粗鄙?”
一個男子近前一步,冷笑道:“某就說了!如何?”
蘇軾只覺得一股子戾氣沖了上來,然后眼睛漸漸就紅了。
男子繼續說道:“某秉承本心做事,走到哪都不怕,而你為武人張目,為那些賊配軍說話,意欲何為?可是想要拉攏人心嗎?若是如此…哎喲!”
蘇軾一拳就把這人打了個熊貓眼,隨后揮動王八拳一頓亂打。
他的這些招數在懂行的人看來就是花拳繡腿,不,連花拳繡腿都稱不上。可這些文人哪里打過架,所以蘇軾看著威猛無比,竟然把對的節節敗退。
男子的同伴見狀就喊道:“打人了啊!打人了!”
連喊幾聲后,這些人的臉上就多了興奮。
“蘇軾先動的手,大家上啊!”
他們的興奮來自于對圍毆的期待,從未打過架的他們覺得自己一定能贏。
至于蘇軾的文名…這個確實是牛筆,制科三等整個大宋就兩人,他蘇軾獨占一個。
可你牛筆關我逑事,大家同是文人,憑什么你能這么牛筆?
同行相忌,文無第一…
一時間各種情緒迸發,讓這些文人眼中發光,鼻息咻咻,恨不能把蘇軾捶個半死。
蘇軾一見也愣住了,但眾目睽睽之下,逃跑是不可能逃跑的。
他停住了攻擊,緩緩挽起袖子,說道:“今日蘇某就讓你等看看何為熱血…”
哥可是在原州殺過人的,來吧!
那些男子獰笑著逼近,有人喊道:“打!”
他率先沖了過來,一拳就把蘇軾打了個踉蹌,蘇軾穩住身體就撲了過去。
直拳中了!
男子的下巴遭遇重擊,身體搖搖晃晃的,眼神有些呆滯…
沈安曾經說過,天下拳腳,唯快不破!
而要想最快,就該走直線,因為兩者之間直線距離最近!
這個牽扯到了雜學,好像有些復雜啊!
蘇軾想起了這些,心中自信滿滿,可再抬頭時,那些人竟然在看著自己的身后。
什么意思?
蘇軾回身,就看到了沈安。
沈安笑瞇瞇的走了過來,問道:“剛才是誰說武人是賊配軍的?”
那幾個文人目光閃爍,無人搭話。
沈安繼續問道:“是誰說要圍毆蘇軾的?”
那幾個文人不禁退后一步。
沈安笑瞇瞇的走了過去,每上前一步,那些人就退后一步。
一人逼近,一群人在后退。
就像是相反的兩塊磁石。
州橋兩邊來了不少人,有人擋住了文人們的退路,喊道:“待詔,可要小人弄他們嗎?”
“打一頓,再丟到河里去!”
幾個文人左右看看,眼中多了惶然之色。
其中一人鼓起勇氣說道:“武人粗鄙,這是公論。你沈安一人就想推翻這個公論,這是在找死…”
人在害怕時的反應很多,有的人會怕的縮頭,有的人喜歡死中求活,在危機中尋找機會。
這位就是如此,在同伴裝鵪鶉的時候,他勇敢的站了出來。眾目睽睽之下,他相信自己的勇敢將會成為自己的功績,傳遍汴梁…
當他被沈安一拳撂倒后,兀自喃喃的道:“你打人了,你打人了…”
“你打人了!”
幾個文人躲在后面不敢過來,但卻在叫囂。
“巡檢司的人何在?打死人了!這里打死人了!”
這里是最熱鬧的地方,巡檢司的人早就到了,可卻只是麻木的看著。
“你等這是瀆職!回頭自然有人收拾你們!”
巡檢司的人冷冰冰的說道:“待詔立功了。”
“是大功!”
幾個文人看著沈安,突然想起了一個恐怖的傳言。
傳聞沈安立功太多,所以要用犯錯來抵消些才行。
打斷咱們的腿能抵消嗎?
再自大的人回想起那份斷腿的名單,都會覺得自己不夠格。
于是…
嗖的一下,沈安瞠目結舌的看著狂奔而去的幾個文人,問道:“竟然跑的這么快?莫不是某眼花了吧?”
蘇軾揉揉眼睛說道:“是太快了。”
回過頭,他愁眉苦臉的道:“剛說動了一些百姓捐錢,可被他們這么一鬧,現在誰還肯來?都怕惹到文官呢!”
沈安說道:“怕什么,某這里有辦法。”
蘇軾心中一驚,“安北,此事你不能出面,否則犯忌諱。”
官家都說你是名將了,這等收買人心的事兒你可做不得。
沈安說道:“某不傻,此事后續某不管,只是提供幾個人給你…”
“什么人?”
“自己看!”
左邊相互攙扶著來了三人,一人缺了左腿,一人是個瞎子,一人少了右臂…
這三人走了過來,沈安微微頷首,然后獨自去了。
“某的眼睛是在環州瞎的,那一年西夏人來打草谷,某跟隨出戰…”
有人把這事報給了政事堂,幾個宰輔都露出了不出所料的微笑。
“打人了?”
“對,不過只是揍了一拳。”
“還好,知道分寸了。”
曾公亮揉揉眉心,說道:“太熱了些,這火氣就大了。”
“還不夠!”
韓琦說道:“此戰他前出指揮,功勞不小,一個歸信伯還不足以酬功,不過年輕人不能封賞太過,否則以后官家哪敢再用他?”
曾公亮苦笑道:“他今日竟然心慈手軟了,倒是奇怪。”
來稟告的小吏說道:“曾相,不是沈安心慈手軟,是那幾個文人跑的好快,據說眼前一花,人就不見了。”
“丟人!”
連韓琦都覺得這些文人沒操行:“這是無膽之輩,就算是讀書讀的好也不能用。”
“是啊!沒有膽略如何為官?”歐陽修唏噓道:“當年某可是上書先帝,指斥那些反對新政之人為小人之黨,現在的人可有這等膽略?”
韓琦看了他一眼,心想你那不是膽略,而是二傻子好不好?一家伙就把友軍給干掉了。
“沈安要為武人張目,為的還是那句話,江山北望。”曾公亮說道:“沈卞當年說北方有大敵,不管不顧就是茍且偷生,等遼人虛弱之時,就是大宋絕望之時…你們說他這話里是何意?”
歐陽修轉動著眼球,這是沈安教他的法子,據說能緩解眼睛的疲乏:“遼人虛弱,西夏人就要乘勢而起了。”
韓琦倒吸一口涼氣,“對啊!若是西夏乘勢而起,大宋如何能當?頭痛,頭痛!”
三個宰輔面面相覷,最后歐陽修嘆道:“當年沈卞說了許多北方的威脅,可誰信了?最后他憤而去了雄州練兵…只是最后卻失蹤了。”
“這話不可信,大宋和遼人之間太平多年了,至于西夏人,他們才將在原州被擊敗,大宋…安穩得很!”
韓琦的樂觀得到了認同,歐陽修漫不經心的道:“可原州之戰,卻是沈卞的兒子指揮的。”
韓琦和曾公亮都不禁想吐血。
大家正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好環境里爽歪歪,你卻要點出讓大家難受的事實,這還能好好的做同僚嗎?
韓琦捂額道:“那沈卞…當年老夫見過幾次,看著一臉嚴肅,還喜歡背著手,一個小小的知州,卻走出了樞密使的氣勢…”
歐陽修點頭道:“那時候老夫的眼神還好,記得一次碰面,沈卞就問老夫,范文正可是天下良心。老夫說是,他就笑了,說大宋的良心卻少了些。”
“大宋的良心…范文正當之無愧。”
韓琦想起了當年,眉間不禁就多了惆悵。
歐陽修又想起了些,面色古怪的道:“可沈卞當時說什么…說范文正下手太軟了些,最好把那些反對新政的人都丟到海外去。”
“這般強硬?”
大家都覺得范仲淹當年的手段太強硬了,可沒想到沈卞更強硬。
“那沈安的手腕靈活,卻和沈卞不同。”
曾公亮想起了沈安一系列的手段,不禁笑道:“這父子之間卻差異頗大。”
“諸位相公,州橋那邊鬧騰起來了。”
一個小吏興奮的進來,稟告了最新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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