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西呈在兗州。
原野上的百姓不少,許多人家都是老少齊上陣,可和天空上的蝗蟲大軍比起來,他們顯得格外的形單影只。
“滅殺了它們!”
胡西呈帶著一隊軍士在四處巡查。
他的臉被曬黑了不少,眼中全是焦慮。
“點火燒,燒死它們!”
原野上到處都有火堆,煙霧被風吹過來,胡西呈打了個噴嚏,說道:“不夠,這樣不夠!朝中怎么說?”
那些火堆上不時有蝗蟲跌落,發出些爆響,可對于大局卻無濟于事。
身邊的官員說道:“朝中還沒有消息!”
胡西呈回身,怒道:“這里的百姓經歷過蝗災,他們知道蝗災之下會出現什么…餓殍遍地,易子相食!如今蝗災的勢頭剛起,朝中為何還沒有應對之策,難道要讓老夫變成糧食,給百姓食用嗎?”
眾人默然。
“有人來了。”
馬蹄聲漸漸清晰,胡西呈瞇眼看著前方,“竟然還有馬車,竟然還有騎兵護衛,這是哪家的人?可是那家人?”
這里邊上就是仙源,儒家始祖的所在地。
邊上的人搖頭,“運使,那家人沒騎兵。”
“也是,老夫最近昏頭了。”
胡西呈有些焦躁不安,帶著官吏們迎了過去。
騎兵們在前方停住了,馬車徑直而來。
車夫體型瘦弱,但駕車的能力不錯,只是輕輕拉了一下韁繩,拉車的馬就停住了。
車簾掀開,一張胖臉探出來,隨即有人過去攙扶。
“是韓相!”
胡西呈心中一喜,說道:“官家竟然派了韓相來,可見重視。”
首相都來了,隨后的支援不會少。
韓琦下車并未過來,而是站在那里,定定的看著前方的田地。
田地上蝗蟲飛舞,不時落下。
那些農人在拼命的滅殺,可杯水車薪,無濟于事。
“見過韓相。”
眾人行禮,韓琦依舊不理。
這是對我等不滿?
眾人急忙站好。
韓琦看了一陣子,回身,目光炯炯的看著胡西呈,“沈安當年在真定府見過你,回來說你雖然不知兵,可卻是個能干,肯干的,既然如此,你有何手段?”
胡西呈沒想到沈安對自己的評價竟然這么高,但此刻卻沒心思去高興,他苦笑道:“在發現了苗頭之后,下官令百姓撲殺蝗蟲,隨后日日在田間查看,發現勢頭不對時,就派人快馬回京…”
“為何不早報上去?”
韓琦看著他,目光不善。
若是早早報上去,朝中的應對會更從容些。
胡西呈搖頭道:“開始…韓相,您可知道大宋一年有多少次蝗災嗎?”
這個韓琦真不知道。
“很多,去年京東路就有過蝗災,不過很小。今年剛開始時,所有人,包括下官都以為和去年一般,誰知道…”
他木然的道:“下官事后會請罪,但在此之前,還請韓相稟告官家,河東路急需支持。
今年的收成怕是不成了,下官知曉朝中在數年前就開始不斷擴充倉儲,懇請韓相進言,盡早運送了糧食來京東路,否則…那些百姓在絕望之下,弄不好就會扯旗造反!”
“造反?”韓琦冷冷的道:“老夫在此,看看誰敢!”
胡西呈嘆道:“韓相,去年小蝗災,就有人在梁山聚眾,今年若是大蝗災,那真是難說!”
“老夫在此,無需忌憚這個。”
韓琦覺著自己連西賊都殺過,什么梁山聚眾,土雞瓦狗而已。
“人不夠!”
他看著那些農戶絕望的在撲殺蝗蟲,就說道:“可還有人手?”
胡西呈搖頭,“農戶家里的人都出來了,韓相您看,那老嫗…”
就在他們的左前方,一個老嫗在撲殺著蝗蟲,神色猙獰。
這是人蟲大戰,人類要從蟲子的口中奪回自己的口糧。
韓琦果斷的道:“告訴京東路的禁軍,都滾出來,去撲殺蝗蟲!”
有人心中一緊,“相公,此等事要等朝中點頭才行啊!”
禁軍不能擅自調動,這也是祖制。
韓琦怒道:“都火燒眉毛了,還點頭!快馬去汴梁報信,讓他們快些決斷。”
眾人心中一松,可韓琦盯著先前吩咐的人喝道:“拿紙筆來。”
有人弄了紙筆來,一個身材高大的軍士背身彎腰,充當了案幾。
韓琦一揮而就,隨即蓋上印章,吩咐道:“拿去,告訴各軍,若是還龜縮在營地里,回頭都滾去西南,準備出海去打漁!”
他竟然一邊派人去請示汴梁,一邊調動禁軍,這就是先斬后奏。
胡西呈欽佩的道:“多謝韓相。”
事后韓琦必定會被御史彈劾,可在此刻,他的這道命令卻能挽救不少農戶。
軍隊出來了,他們有火油彈,縱火的效率更高。
韓琦心中稍安,就在兗州安頓了下來。
只是一夜之后,當韓琦端著大碗在吃早飯時,一隊蝗蟲大軍從他頭頂的天空中飛過,其中十余只蝗蟲大概是嗅到了香味,竟然掉隊了,落在了韓琦的身邊。
韓琦呆呆的看著這些蝗蟲,其中一只大膽的蹦到了他的身上,然后撲進了大碗里。
大碗里是湯餅,有一坨肥肉。
這只蝗蟲一進去就被湯給淹沒了,它開始掙扎。
韓琦仰頭罵道:“畜生般的世道啊!”
低下頭,他用筷子夾住了蝗蟲,塞進嘴里用力咀嚼。
“好吃!噴香!”
韓琦的眼中幾欲噴火,吃了一頓蝗蟲湯餅后,他帶著人出去查看。
原野上,肉眼就能分辨出蝗蟲的規模來。
“相公,比昨日還多!”這個聲音中帶著沮喪。
而百姓們更多的是絕望。
“相公,沈龍圖已經過了任城!”
一騎飛快而來,韓琦問道:“官家派他來此何意?”
他希望是找到了辦法,可來騎說道:“不知。”
韓琦擺擺手,說道:“準備他的食宿就是了。”
“那晚些再準備吧。”從任城到瑕縣還有一段距離,負責這方面的官員覺得來得及。
韓琦和胡西呈同時看著他,胡西呈說道:“沈龍圖用兵神速,老夫盡知,他下午當可到瑕縣,速速去準備了。”
韓琦點頭,對胡西呈多了些欣賞之意,“你也知兵?”
胡西呈點頭,“下官敢殺人。”
這年頭不管是誰,站出來都說自己知兵,仿佛不如此就不好意思出門。
韓琦笑了笑,然后帶著身邊人下了地。
“弄死它們!”
他就像是回到了西北,帶著人在不停的沖殺。
當沈安風塵仆仆的趕到瑕縣時,見到的就是一個捕捉蝗蟲的小能手。
“哪里跑!”
一只蝗蟲從前方蹦了起來,韓琦眼疾手快,右手一撈就把它撈在了手中,然后熊掌般的肥手一握,蝗蟲死翹翹。
這等高效的滅殺手段讓人見了心中歡喜,連沈安都看呆了。
韓琦弄死了數十只蝗蟲后,覺得腰酸背痛,就捶打著后腰回身。
“小子為何不動手?”
沈安就蹲在田邊看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韓相,您…慢了呀!”
“什么意思?”
韓琦伸開雙手,一雙手竟然變成了綠色。
這一雙手不知道扼殺了多少蝗蟲,也算是有功之臣。
沈安嘆道:“太慢了。”
“你有主意?”韓琦想起沈安的各種坑,心中一喜。
沈安說道:“某給蝗蟲準備了些好東西,稍后就到。”
“什么好東西?”
眾人都好奇不已。
等天色黃昏時,一眼看不到頭的大車來了。
“嘎嘎嘎…”
眾人偏頭看去,好家伙,浩浩蕩蕩的鴨子大軍來了。
沈安走過去,見籠子里的鴨子們焦躁不安,就欣慰的道:“這是餓壞了吧,也是,這一路就沒怎么喂食,太殘忍了些。來人,都趕下來,還有,養鴨的好手都注意了,要和大軍出征一般,一塊塊的地方掃蕩過去!”
幾十個養鴨人點頭,信誓旦旦的保證自己一定能完成任務。
韓琦站在后面,好奇的道:“安北,這些鴨子滅蝗?少了吧?”
沈安笑了笑,“您小看了這些鴨子。大宋的鴨種不錯,您等著看。”
籠子打開,鴨子們紛紛跳下車來。
“啊嚕嚕…”
一個養鴨人站在前方,舉起木棍,眾鴨子下車后竟然和大軍征戰般的列陣。
眾人不見看了過去,一眼看不到頭的鴨子大軍在準備出征。
大車們已經回程了,他們將再度運來更多的鴨子,在整個京東路鋪開滅蝗大軍。
“這個…老夫怎么覺著好笑呢!”
那些鴨子看著一本正經的模樣,韓琦笑道:“若是一只鴨子發一把小刀,老夫覺著能更有氣勢。”
胡西呈也覺得很好笑,“是啊!看著很肅然,只是老夫不愛吃鴨子,否則憑著老夫的廚藝,晚些就能弄一道好菜。”
沈安回身說道:“你會舍不得。”
胡西呈笑了笑,上次在真定府,若非是有沈安在,他怕是扛不住遼人。所以沈安于他而言,有著近似于救命的恩情。
沈安此刻卻在想著后世見到的鴨群。
只需一聲命令,那威勢…
賞心悅目啊!
所有人都在看著那個養鴨人,連田間的那些農人也不例外。
有人在嘲笑,有人在沉默。
養鴨人用木棍突然指著身后的田地,喊了一嗓子。
“殺呀!”
臥槽!
這個絕壁是意外的喊聲。
連沈安都忍不住捧腹大笑。
然后笑聲就結束了。
一只鴨子沖了出來,身后的千萬只鴨子宛如大軍沖陣般的,以堤壩泄洪的氣勢,一往無前的狂奔而去。
頃刻間,萬鴨奔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