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司和錢莊,誰能管好大宋的錢袋子?”
趙曙拋出了這么一個問題。
韓絳看了趙頊一眼,“臣回去就整治三司,保證…”
他看到了趙曙的神色,突然就心灰意冷了。
官家的眼中分明全是滿意。
把財政大權從三司分離出來,這符合官家的制衡要求。
韓琦對此了如指掌,他先暗自罵了沈安的狡猾,然后出班說道:“陛下,此事臣以為可行,只是錢莊那邊該如何,還得要問問,仔細查看。”
趙曙點頭,“唐仁就在外面,讓他進來。”
官家把唐仁都招來了,可見是心中暗許。
唐仁進來,習慣性的說道:“臣見到官家今日神采奕奕,不禁心曠神怡…”
“咳咳咳!”陳忠珩覺得這個馬屁太不像話,有些佞臣的架勢,就干咳打斷。
趙曙聽的確實是心曠神怡,被打斷后,他壓住遺憾,淡淡的道:“你可知沈安的建言?”
“臣才將知道。”唐仁很老實的回答道。
“此事他可有提前與你說過?”
若是提前說過,就有私下操作的嫌疑,犯忌諱。
唐仁一臉的詫異,“陛下,從沈龍圖歸來之后,臣就沒見過他,那一日他帶著大批銅錢過來,臣正準備去恭賀他在西北立下大功,誰知沈龍圖竟然轉身就走,當時臣還納悶著,心想這是怎么被沈龍圖給厭棄了。”
韓絳的臉色鐵青,冷冷的道:“原來如此!”
唐仁不經意的一番話被韓絳聯系在了一起,這件事的脈絡馬上就清楚了。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一人恍然大悟,隨后大家都明白了。
合著沈安從西北回來,從他打斷那些紈绔的腿開始,就在謀劃此事。
可憐的韓絳和三司,竟然被他挖的這個大坑給埋了。
面對那些同情的目光,韓絳一口老血差點噴了出來。
而大王隱藏在暗地里突然出手,一下就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兩個年輕人聯手,把三司上下的僥幸心徹底擊敗了。
趙曙很滿意,覺著這是沈安知分寸的表現,“若是把大宋的財政度支放在錢莊,你以為當如何做?”
“為何?”唐仁第一反應不是怎么做,而是覺得這事兒就是天方夜譚。
趙曙更滿意了些,淡淡的道:“你只管說。”
唐仁看了韓絳一眼,討好的笑了一下,然后說道:“陛下,臣以為,一國之度支,首要在于理財。大宋之大,商業繁茂,如今更有船隊遠航海外,帶回來許多奇珍異寶,這些收益如何讓它增值?”
“增值?”趙曙問道:“存放在錢莊里難道不是增值嗎?”
“是,官家英明。”唐仁習慣性的拍馬,“當年沈龍圖提議讓三司把錢存在錢莊里,就是這個考量。不過增值的法子很多,比如說投資,海外貿易掙錢不少,商人能發財,咱們能不能?”
“朝中不可能組織自己的船隊出海貿易,那會打壓商人出海的勁頭。”韓絳馬上就反駁了唐仁的觀點。
“韓相所言甚是。”唐仁依舊是先拍馬屁,然后說道:“可咱們能入股啊!”
韓絳只覺得腦海里有個東西被弄斷了,他喃喃的道:“朝中出錢入股商家?”
“難道不行?”唐仁不解的道:“那些商人出海沒多少本錢,都是去借高利貸,朝中投錢進去,不用他還,風險共擔,利益共享,如此誰不愿意?”
他得意的道:“背靠著朝中這棵大樹,還用擔心誰去刁難他?就算是在海外,若是有蠻夷想侵吞欺凌他們,只需一句話,這是大宋官家的船隊,誰敢動?動了就等死!”
他陶醉的道:“大宋水軍天下無敵,誰敢動?”
這就是相輔相成!
大宋建立了一支強大的水軍,這時候就有回報了。
投入商家嗎?
趙曙想到了自己的小金庫,可皇室已經投資了暗香,若是再去投資出海貿易,會不會太貪婪了些?
這便是華夏君王和別國君王的區別。
在以后的歲月里,那些君王貪婪的看著船隊帶來的收獲,哪怕上面沾滿了鮮血,他們依舊發出了狂喜的嘶吼,然后出錢投資,讓船隊遍及四海,用殺戮來奪取財富和土地。
這是叢林,所以這些更狠的君王成功了。
而不夠狠的大明帝王失敗了。
“陛下,其實內藏庫也能加入。”唐仁的話拉開了君王心中的遮羞布。
趙曙沒拒絕,也沒同意。
這就是一個良好的開端。
韓琦也心動了,問道:“可還有別的法子?”
“有啊!”唐仁挑眉,“大宋此刻滅了西賊,當下大敵只有遼人,那些藩國會站在哪一邊,這是個問題。遼人會威脅他們,大宋怎么辦?”
韓琦嚴肅的道:“大宋是禮儀之邦,威脅是萬萬不能的。”
眾人不禁想起了老韓以前威脅別國使者的場景,都不禁感嘆著宰輔果然是要臉皮厚。
“韓相英明。”唐仁笑道:“正是如此。不過咱們有錢啊!比如說高麗,前年他們的日子很難過,可遼人會借錢給他們嗎?不會,遼人自家都窮的出門只能穿一條褲子…”
“哈哈哈哈!”
群臣不禁都大笑了起來。
所謂只穿一條褲子,就是說遼人不穿褻褲。
就和后世的人見面說話,“哎!他們說你出門掛空檔?”
唐仁說道:“若是大宋借一筆錢給高麗如何?利息高一些,他們依舊會感激零涕。”
“借錢給高麗?”
韓琦皺眉想了想,“國與國之間…借錢怕是不妥吧?”
國與國之間罕有借錢的先例,所以大家覺得不大妥當。
“韓相,以前咱們這邊若是遇到藩屬國哭窮,那是直接送,可送來送去的于事無補,所以臣以為該分清楚,送的就是送的,借的就是借的。”
韓琦覺得自己看到了一個縮小版的沈安在朝堂上侃侃而談,他不禁有些恍惚,然后問道:“若是不還呢?”
“不還?”唐仁不禁笑了起來,連趙曙都想到了沈安,“韓相,大宋軍隊每年耗費錢糧無數,作何用?下官以為除去保國安民之外,這等時候就是他們的用武之地。若是不還錢…那就打上門去。”
有人不滿的道:“就為了欠債不還打上門去,這不妥吧?”
“這不是把朝堂變成了生意場嗎?”
大伙兒都是那個啥…都是飽讀詩書的君子,把國與國之間的關系弄成了生意,這個極為不妥!
唐仁突然肅然道:“為國牟利,下官覺著無上光榮!”
瞬間所有的君子都敗下陣來。
此刻不是大明中后期,朝堂之上‘君子’不算多,也沒那么無恥。
趙曙贊道:“好一個為國牟利!”
這一刻唐仁的形象無比高大。
“若是他們確實是還不上呢?”
這個問題有些陰謀論,陰測測的。
這是在給唐仁出難題。
他卻笑道:“那簡單,既然國與國之間能做生意,那買賣的貨物應當不受限吧?下官以為…疆土亦能買賣。”
曾公亮正在琢磨三司的事兒,聽到這話不禁楞了一下,下意識的伸手扶住了前面韓琦的肥腰。
韓琦以為他要下手,下意識的就往后踩了一腳。
曾公亮也熟練的掐了他的肥腰一把。
于是首相和次相齊齊倒吸涼氣。
“買賣疆土?”
“不能嗎?”唐仁說道:“開疆有兩種法子,一是打,二是買如說高麗…”
高麗和你有仇啊?
君臣都滿頭黑線,心想高麗人若是知道今日的這些話,大概會和遼人抱作一團。
“一句話,借貸之事小到一家,大到一國,無不可借貸之事,無不可借貸之國。只要手段高超,用錢財為媒,亦可傾覆一國!”
唐仁微微昂首,這一刻諂媚蕩然無存,僅余下了自信。
果然是有真本事!
這一刻趙曙牢牢記住了唐仁,“支出呢?大宋事務千頭萬緒,都離不開一個錢字,支出如何?”
這是大考!
王安石看了唐仁一眼,知道若是大考過關,此人就算是要飛黃騰達了。
一旦錢莊能接過大宋的錢袋子,唐仁就相當于是度支使,而且權利比度支使還大。
這小子,運氣來了啊!
但一想到運氣,他又覺得不對。
唐仁今日侃侃而談,可見平日里就在琢磨這些事。這樣的能吏,就該重用!
“支出臣以為首要是量入而出,每年收入多少,支出多少,能超支多少…比如說沒錢了,可突然發生了大事,怎么辦?可多發些紙鈔,但數額不得巨大,第二年財政緩和之后就趕緊全數收回來,如此紙鈔依舊堅挺…”
趙曙看著他,突然笑了起來,“朕今日竟然得了個理財的能手,哈哈哈哈!”
韓絳仔細一琢磨,覺得此言極妙。
但他不肯說。
三司最重要的是什么?
錢袋子!
失去了錢袋子的三司雖然看似龐大,可影響力卻少了一大截。
到時候什么計相…
怕都是成了夢幻泡影。
人人都說自己能淡泊名利,韓絳以前也一直以為自己能。
可此刻他卻倍感失落。
“你這話的意思是說…可以寅吃卯糧?”
這話是韓琦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