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路進去,管事在邊上介紹著情況。
趙頊和沈安走在最前面,低聲說話。
“那王便據說是犯下大錯,被上官責罰,于是心中不滿,就想在辭官前弄個大的…”
趙頊的眼中有些冷意:“這等人,換做是我,定然要一腳把他踢回家去,可爹爹卻說不必管,順其自然,按照規矩來,太過…太寬容了些。”
沈安說道:“規矩就是規矩,這話沒錯。至于王便,你卻猜錯了,他該是想走,可卻沒有臺階,于是來這里碰瓷呢!”
“碰瓷是什么意思?”
“就是…打個比方,你騎馬正常前行,有人在邊上突然自行撞過來,然后倒在地上說被你的馬給撞了,要賠錢。”
“他不是自己撞的嗎?”
趙頊有些不解,在他的世界觀里這等人應該不存在的才是。
他以前雖然時常能出來,可底層的那些事終究還是接觸少了。
沈安心中轉動著怎么讓他學習這些東西的念頭,說道:“對,就是自己撞的,想訛人,這就叫做碰瓷。”
趙頊恍然大悟:“那王便就是想裝個忠臣的模樣辭官?”
沈安挑眉道:“你還算是不笨。”
趙頊回頭看了一眼王便,“那怎么弄他?回頭我讓人在他的飯食里面放點藥?保證讓他從后日才會便秘。”
沈安很無語。
這小子下藥的功力越發的深厚了,只是不知道是用誰試驗出來的。
前方的喬二突然回頭,神色糾結。
“別弄這個了。”
沈安有些絕望的看到了趙頊的認真和純良。
“好,以后不弄了。”
我信你的鬼!
“王便這個用不著,今日稱量下來,一定會讓他失望。”
隨后就是稱量。
麥粒被裝進斗里,然后再裝進袋子里,邊上有人在記錄。
“會有多少?”
韓琦覺得金肥丹這玩意兒就是個神器,百姓增產,他這個首相也會跟著沾光,名聲直沖云霄。
至于沈安,那小子想做首相至少還得等二十年,二十年后老夫不是死就是致仕了,管逑誰做首相。
蘇軾還沒重新授官,今日也跟著來了,聞言隨口說道:“少說一石五吧!”
正在保持著微笑的沈安瞬間破功了。
你妹的蘇子瞻,一石五,你以為這是種大白菜呢!
沈安算是看明白了,這廝就是個大嘴巴,怪不得后來別人要弄個烏臺詩案來想搞死他。不是想趕他下臺,而是真的想弄死他。
由此可見這廝的口無遮攔到了什么程度。
“沈家莊上次是一石三斗五升。”
蘇軾的笑容僵住了,但他隨即就認真的道:“以后會有一石五的那一日,某深信不疑。”
韓琦看了他一眼,對這位新人的能力算是有了個了解。
曾公亮低聲道:“此人…要不放到中書來?文章文章,就給他做文章。”
按照曾公亮的意思,給蘇軾一個發揮自己特長的職位即可,至于以后,那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韓琦微微點頭,于是此事就算是定下來了。
歐陽修見他們決定蘇軾的前途竟然不問自己,不禁暗自生氣,就悄然過去對沈安說道:“韓琦他們想讓蘇軾去政事堂,大概是寫寫文章什么的。”
這不是刀筆吏嗎?
沈安面色不虞,歐陽修說道:“這等職務政事堂里不少,按理算是不錯。”
“可以養望。”
歐陽修回去了,沈安把這番話告訴了蘇軾。
蘇軾一聽就不樂意了,“某在原州殺過敵,某在秦州立過功,刀筆吏是萬萬不肯做的。回頭某不去,看他們能如何。”
老蘇家的性格真的是一脈相承啊!
當年他們父子三人在京城風光時,朝中給他們授官,恰好遇到蘇軾的母親過世,于是一家子就回去奔喪。
再次歸來時,蘇家父子卻看不上朝中給的官職,直接要考制科。
這樣的人家,一般職務他們真的沒興趣,寧可回家種地都不做。
換做是以前,大抵蘇軾要長嘯一聲,然后傲然道:“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但他經歷過沈安的熏陶,經歷過陳公弼敲打,所以看似平靜了許多。但他說萬萬不肯做,那鐵定就不會去做。
這就是個倔種啊!
沈安很頭痛。
這貨在以后反對新政差點被干掉,后來新政被全數廢除,他又覺得舊黨是在排除異己,搞株連,和王安石的那一套一樣,于是又開噴…結果又被舊黨厭棄,堪稱是舉目皆敵。
而韓琦那邊也看到了歐陽修的舉動,他冷笑道:“三人行,必有吾師,咱們這三人行,是必有齟齬啊!”
曾公亮有些后悔剛才忽視了歐陽修,此刻趕緊打圓場道:“此事卻是老夫的不該,回頭請喝酒,地方隨便選。”
歐陽修笑瞇瞇的答應了,他是老好人沒錯,但不是爛好人。
你韓琦輕視老夫的事兒,咱記住了。
“那老夫呢?”
富弼瞅了過來,曾公亮的臉都黑了,心想你們這是要開干嗎?
“好說好說。”
富弼和韓琦已經是冷眼相對了。
曾公亮趕緊換了個話題:“這邊的畝產以往是一石一,上下差異不大,今日若是能有一石二,老夫覺著就是祥瑞了,天大的祥瑞。想想,一畝地多一斗啊!一戶人家多少畝地?算下來每年能多多少糧食?諸位,百姓的日子好過了呀!”
富弼冷哼一聲,說道:“是啊!只需多一斗,這個天下就會太平許多。”
歐陽修對他們兩人之間暗斗很是有興趣,在邊上觀察了半晌,聞言說道:“官家登基,這邊若是增收明顯,這便是祥瑞,是吉兆,有莫大的好處。”
韓琦微微點頭,“官家登基先有西北大捷,若是再有豐收之喜,這便是天意。天意之下,官家統御萬方,無往而不利。”
這話說的極好,歐陽修他們是從民生上來考量增收的好處,韓琦卻是從更高的角度,把趙曙這位皇帝的合法性給抬了上去,堪稱是高屋建瓴。
眾人都贊道:“正是如此。”
這邊高屋建瓴,趙頊那邊卻說著些不著調的話。
“聽聞麥粒烤來吃好吃?”
“還行。”
“那晚些咱們弄弄。”
“那涼面你就別吃了。”
“廢話,當然要吃。”
兩人正在嘀咕,那邊的稱量已經出了結果。
“有了!”
大家的目光幾乎是同時掃過去,盯住了那個喊話的官員。
官員從未被這么關注過,緊張的說話都不利索了。
“這個…這個…”
見他半晌都在這個那個,韓琦怒道:“滾下來!”
那官員被這么一嚇,竟然就說流利了:“一石三…多了半斗。”
說完后他覺得不對勁,因為太安靜了,就怯生生的道:“下官錯了。”
他說自己錯了,眾人不解,以為是報錯了。
韓琦大步過去,劈手奪過那張紙,目不轉睛的看著結果,良久,他仰天嘆道:“老夫今日卻是…”
眾人發現他竟然落淚了,不禁駭然。
韓琦是誰?
全大宋最跋扈的宰輔,但在職期間干了不少大事,比如說敦促仁宗立太子,堪稱是趙曙登基的最大功臣。
這樣的一個人,他竟然會落淚?
眾人噤若寒蟬,歐陽修卻不怕韓琦,喝道:“多少?你倒是說話啊!”
韓琦低頭,伸手抹去淚水,嘆道:“一石三…多了半斗,沒錯。”
他放下手中的紙,在人群中找到了沈安,就走了過去。
眾人避開,等他走過來后,沈安心中戒備,同時也準備好了反擊。
可韓琦過來后,竟然是一躬身…
沈安第一反應就是一腳,最后忍住了。
老韓這是什么意思?
這是瘋了?
除去帝王和皇子之外,韓琦會給誰躬身?
沒了啊!
可今日他就給沈安躬身了。
眾人心中震驚,就見韓琦抬頭,認真的道:“老夫知曉那野豬胃腸吃的太多了,知曉你是想讓老夫狼狽些,可老夫吃了胃腸卻好,可見你不曾害人,哪怕和老夫爭執翻臉也沒想過害了老夫…所以老夫就吃了,每日早上吃一大碗…”
沈安尷尬了。
他沒想到韓琦竟然早就發現了自己的惡作劇,但卻一直沒發作,只是每日吃著。
“老夫吃了好,自然就好,至于胖一些,人說胖了多福,老夫倒是多謝你了。”
韓琦微微頷首,然后說道:“此次一畝地能多收二斗,你可知對百姓來說有多大的好處?天大的好處。農家每年多了許多米糧,他們能飽腹,皆有賴于你的金肥丹。而這個天下也會因金肥丹而更加穩固,老夫回頭就會向官家為你請功。”
沈安有些不自在的道:“只是小事罷了。”
他真的覺得是小事,眉間也有些不以為然之意。
韓琦笑道:“你這是不懂啊!歐陽公可為他解惑。”
歐陽修說道:“一畝多兩斗,天下多少田地?一年會多多少?還有,這是麥子,若是種大米的會增收多少?功莫大焉啊!”
沈安麻木的點頭。
“一石三,安北,你是如何做到的?這個金肥丹是何道理?”
富弼對此更有興趣,眾人一聽都聚攏過來。
歐陽修喊道:“這是安北的家傳,家傳秘技,說了是情分,不說是本分,不可勉強啊!”
眾人都紛紛應了,只是目光炯炯盯著沈安,恨不能把他的腦子給鑿開,看看里面都還有什么秘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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