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克行面對挑釁選擇了隱忍,像是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將般的富有耐心,最終等到了時機。
種諤必須要承認自己操練出來的麾下敗了,就在他游走時,他的麾下已經顯露頹勢,而折克行卻沒動。
這份耐心讓人驚訝。
種諤問道:“擊倒某的人呢?”
有人指著前方,種諤抬頭看去,正好背著韓勇的陳洛回頭,對他笑了笑。
很是得意的笑容。
什么種家將?老子干倒了你!
“種副使,官家召見。”
種諤拖著沉重的腳步跟了過去。
臺子上,韓琦正在說話:“…此次操演一目了然,折克行全勝。只是官家,臣當年也見識過西北的兵,沒那么厲害…”
他看了沈安一眼,“難道折家近來又琢磨出了不少練兵的法子?”
下面的慘叫聲少了些,趙禎心頭一松,心情好了大半。
“那折克行朕見過幾次,是個沉穩的年輕人,軍中雖然有些宿將,可年輕一代卻乏善可陳,今日朕見到了兩家的年輕人,都很不錯。”
趙禎的話有些和稀泥之嫌,但作為帝王,他只能這樣說。
這時陳洛上來了。
“那是誰?”
陳洛把韓勇放下來,扶著他站好。
“見過陛下。”
趙禎微笑道;“朕先前見你悍不畏死,還打倒了種諤,想要什么賞賜?”
陳洛低頭道:“陛下,小人身邊的韓勇才是擊倒種副使的最大功臣…若非是他拖住了種諤,臣…”
他的身體一個踉蹌,眾人才發現他的肩頭在流血。
這是悍勇之士!
沈安好運氣啊!
家中有這么一位勇士,自然不用擔心會被宵小掛記。
韓勇抬頭,那張慘不忍睹的臉讓現場多了一陣吸涼氣的聲音。
陳洛說道:“…他幾次抱住種諤,讓小人得以攻擊…他幾次被種諤重擊,可依舊不屈不撓的沖上來…”
竟然這般堅韌嗎?
若說種諤是一個神祇,那么陳洛和韓勇就是兩個凡人。
凡人推翻神祇,這大抵很荒謬,可眼前的這兩個家伙就辦到了。
這種逆襲很讓人感動,趙禎就感動了。
“為何這般死不松手?”
那張臉他看一眼就會覺得瘆的慌,所以他的目光有些飄忽。
韓勇說道:“小人…小人…”
他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韓琦笑道:“陛下天威,他是怯了。”
趙禎微笑道:“怯什么?不慌,慢慢說,朕等著。”
韓勇吸吸鼻子,鼻腔卻被鼻血堵住了大半,他張開嘴用力吸氣,然后說道:“陛下,小人聽待詔說…說我等不是賊配軍…”
一陣沉寂。
“就為了這個?”
有人覺得這是謊言!
“竟然為了這么一句話就豁出命去干?”
“這不是傻子嗎?”
趙禎聽到這等話,不禁看了那邊一眼。
那邊的聲音沒了,韓勇卻有些怒了,“陛下,小人…小人不是配軍,小人自愿進了禁軍。小人每日操練刻苦,可小人卻不肯出去…”
“為何?”
趙禎見他眼角的傷口裂開了,鮮血細細流淌下來,就有些憐憫。
韓勇大膽的抬頭,說道:“那些人看小人…好似鄙夷呢…他們看不起小人,所以小人寧可在營里也不出去。待詔說咱們該做大宋的勇士…這樣就無人敢說小人是賊配軍了…”
他吸吸鼻子,那聲音有些尖銳。
“所以小人就想…豁出去,好歹讓人看看小人的武勇,讓人知道小人是勇士…”
四周寂然。
“…小人當時就撲了上去,被種副使重重的擊打,可那一刻小人沒覺著疼,一心就想弄死他…”
種諤剛走上來,聽到這話不禁看了韓勇一眼。
這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軍士,大宋軍中這樣的軍士數不勝數。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普通軍士,先前死死的纏住了他,讓他被陳洛一拳撂倒。
“竟然這般…簡單嗎?”
大家都覺得這個出發點太簡單了,沒有什么高尚或是好處。
可韓勇的模樣很誠懇,那張慘不忍睹的臉上全是認真。
“是真的嗎?”
包拯也覺得不大真實。
沈安說道:“軍士的心中想的并不多,他們想的最多的是自己和家人,若是加以引導,他們才會想著自己的職責。”
“職責?”
“對,職責!”
沈安平靜的道:“他們的職責就是保家衛國,可在軍士出門都會被歧視的大宋,他們會被人稱為賊配軍,會有人沖著他們吐口水,有人會役使他們…這樣的大宋,怎么指望他們去保家衛國?怎么能指望他們去悍不畏死?”
眾人沉默。
這不是覺得內疚,而是沒法反駁沈安的話,但卻不同意做出某些妥協而已。
現在就要看趙禎的了。
“很好的年輕人。”
趙禎的第一句話就讓所有人放松了緊繃著的神經。
年輕人,而不是軍士,趙禎一開始就模糊了他們的屬性。
果然是皇帝,處事老辣的讓沈安都沒話說。
“韓勇…原先是做什么的?”
“小人是軍士。”
“軍士啊!”
趙禎含笑道:“朕看他做個都頭也使得,吏部以為如何?”
大宋的官職讓人頭痛,比如說武官的銓選,就能讓你摸不著頭腦。
大宋也有兵部吏部這些部門,但都是空頭貨色,大權都被侵奪了,可武官的銓選卻放在了吏部。
有官員出來說道:“陛下,此人悍勇忠心,都頭當然做得。”
皇帝發話要給個都頭,這事兒小的不能再小了。至于先問吏部,不過是走過場,讓大家看到他這個皇帝的謙遜而已。
你若是以為這是個進諫的好時機,那腦殘的標簽就會釘在你的頭上。
張昇作為樞密使自然要迎奉一番,“陛下給個都頭卻是小氣了些,照臣看,給個指揮使也不差。”
眾人都笑了起來,趙禎指著他笑道:“指揮使…指揮使麾下數百人,且等他熟了再說。”
這是許諾,韓勇卻呆呆的沒聽出來,眾人一看卻不覺得遺憾,反而覺得這廝的運氣不錯。
大宋提防武人,表現的太聰明的武將會被提防,反而這種看著憨實的才能讓人放心。
趙禎撫須微笑道:“看他受創頗重,快扶著去看郎中,若是差了什么,陳忠珩…”
陳忠珩低眉順眼的出來:“陛下放心,臣跟著。”
趙禎點點頭,目光轉動看向了折克行。
“折家想要什么?”
這話很是淡然,折克行低頭道:“折家只想要殺敵的機會,只想報效君王。”
趙禎點點頭,說道:“如此…萬勝軍不是差了一個都虞侯嗎?朕希望能早日看到你在府州令西夏人喪膽!”
折克行躬身謝恩。
萬勝軍的都虞侯,折克行算是熬出頭了。
眾人不禁為之側目。
這折克行才多大?竟然就是萬勝軍的都虞侯了,以后要是再有戰功,那升官的速度會讓人瞠目結舌。
趙禎最后的話更是點睛之筆,差不多是許諾讓折克行接班折繼祖。
折家將,府州折家將!
和種諤的想法一樣,折克行也希望有朝一日站在府州城頭舉著折家將的大旗。
如今這個夢想又近了一大步,他心中不禁有些激動,就看了沈安一眼。
多謝了,安北兄!
若是沒有沈安,他至今只能在殿前司里廝混,別說是給官家和趙仲鍼留下好印象,他連李璋的面都見不著。
沈安笑瞇瞇的站在那里,和包拯低聲說道:“…種諤會有好處。”
包拯點頭道:“官家要平衡,否則一家獨大,這不是福氣。不管漢唐或是什么時候,一家獨大就是禍根,遲早會帶來腥風血雨。”
沈安對折克行微微頷首,趙禎那邊也興趣索然的道:“種諤。”
“陛下。”
種諤躬身行禮,因為頭部先前被重擊,所以有些搖晃。
趙禎淡淡的道:“青澗城…你去。”
種諤跪下,哽咽道:“陛下厚恩,臣此后定然看住青澗城,為大宋擋住西夏人的兵鋒…種家…愿意為陛下效死。”
文官對皇帝表示效忠的方式會很隱晦和雅致,但種家是武人,所以必須要赤果果一些。
趙禎滿意的道:“好生做。”
他緩緩起來,眾人低頭側身,恭送他離去。
陳洛站在那里,肩部傳來陣陣劇痛。
作為一個前禁軍軍士,他感到有些失落。
“聞小種!”
沈安喊了一嗓子,聞小種就來了,還帶來了一個郎中。
“給他看看。”
陳洛的肩傷不輕,郎中清創之后,用藥膏敷了,然后包扎。
種諤走了過來。
他的臉上有幾處淤青,看著神色淡然,“某今日敗了,折克行的麾下韌性十足…折家并無這等手段,誰教的?某知道是你。邙山軍從鄉兵變成精銳,就是你在起作用…”
“你升官了。”
沈安不知道是譏諷還是什么,但語氣沒有變化:“知青澗城,恭喜。”
“你是在譏諷某。”
種諤抬頭,認真的道:“今日某先是鋒矢陣,折克行應戰,而后某變陣想激怒他,可他卻不動如山…他是個名將種子。”
這是對折克行的認可和夸贊,也是對沈安的贊嘆。
“他當初來汴梁時就像是棄子,跟著你幾年后,就漸漸的時來運轉了,好運氣!”
種諤拱手道:“李諒祚定然不肯罷休,西夏人會來襲擾大宋,不是打草谷就是來示威,西北將會不安寧,某會去坐鎮青澗城,你…若是李諒祚大局來襲,你可會去嗎?”
種諤的眼中閃爍著不明之色,像是激將,可更多的卻是豪邁。
“某定然是要去。”
種諤的邀約沈安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好!”
種諤看了折克行一眼,:“種家輸得起。折家在府州立功不少,某去了青澗城之后,定然不讓折家專美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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