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已?”
趙仲鍼問道:“什么不得已?”
王小五吸吸鼻子,說道:“小人…小人的孩子病重,沒錢醫治,小人看著不忍…小郎君,做爹娘的看著孩子那模樣…小人恨不能把肉割下來給他吃…”
王小五和陳氏嚎哭了起來,他們知道五個時辰之后,自己夫婦基本上就沒用了。
而且他們沒了之后,那孩子…那孩子就完了啊!
可這是郡王府,權貴之家,哪里會把人命當回事。
“我的孩兒啊!”
陳氏嚎哭著,“我們地底下再相見。”
趙仲鍼回過身來,看著那些仆役問道:“他說的可是實話?”
有人在后面嘀咕道:“小郎君,是實話,他那兒子燒的厲害。”
這天氣最容易受寒發熱,以仆役孩子能享受的醫療條件,生死那真是要碰運氣。
顯然那孩子的運氣不好,父母為了他鋌而走險被抓了。
大家都在嘆息著,卻無人為了他們夫妻求情。
偷盜主人家的財物,換別人家,大抵要打個半死丟出去。
這就是命啊!
趙仲鍼感受到了這種情緒,他說道:“去把府里的郎中叫來,給他的孩子看病。”
眾人愕然,而王小五和陳氏卻恍如幻聽。
他顫聲道:“小郎君,您…小人莫不是聽錯了。”
趙仲鍼微微搖頭,“去吧,孩子無辜,還有,他們夫婦犯錯該罰,可府里是什么規矩就怎么罰。最后就是…律法要基于人情,他們夫婦所犯之事不小,其情可憫,當減輕責罰。”
洪斌悄然叫了個心腹去各處傳話,然后就冷眼旁觀。
這是郡王府,不是你家。你干涉府中的事,否定郡王的決斷,這就是不孝和跋扈。
等郡王發怒時,你在府中的名聲大概就要臭了。
洪斌莫名其妙的想起了自己拉肚子的那幾次經歷,不禁夾了夾屁GU。
趙仲鍼也叫了人,卻是去請示趙允讓。
最后先來的是高滔滔。
她的兒子插手了府中的事務,她得來收尾善后。
郡王府的老大是趙允讓,其次便是他任命的管事們,至于那些兒孫們,只是依附而活,等趙允讓去了之后,這個家也就散了。
但是趙允讓多年的積蓄不少,到時候誰能多分些呢?
趙允讓的兒孫們目前還算是團結,但在利益的面前,誰知道會不會翻臉。
一群兒孫為此都不去干涉府中之事,為的就是不引發紛爭,保留著兄弟之間的和睦氛圍。
想想,若是某家在郡王府中得勢,其它兄弟家可會服氣?
這一來二往的,兄弟情義蕩然無存不說,郡王府里也會被鬧得烏煙瘴氣的。
“仲鍼,此事你不該插手…還有,你手軟了些。”
高滔滔把兒子叫到邊上,低聲說道:“不嚴懲他們,府中的風氣如何能提振?大戶人家,權貴之家,都要隔一陣子就處罰些人,這就是提精神。你不懂這個不怪你,回去吧,剩下的我來處置。”
她自然不肯壞了兒子的名聲,可卻有些為難。
正在此時,趙允讓那邊來人了。
“郡王讓小郎君過去說話。”
一行人,包括王小五夫婦都被帶了過去,不過府里的郎中卻也來了,被帶著去給那孩子看病。
趙允讓穿戴整齊,端坐在榻上,等人到齊后,就看了趙仲鍼一眼,說道:“此事卻不可小覷。”
他想給這個孫兒上一課,所以很是鄭重。
“監守自盜是個壞事,哪家都不能忍。你心腸軟…這是好事也是壞事,就目下來說是好事。”
心腸軟就不能當家,但以后他只是個閑散宗室,自然無礙。
這個孩子啊!
趙允讓把剩下的話憋住了,就怕說的太狠了。
他跟著沈安就學了這點見識?
這一刻趙允讓覺得有必要加強對趙仲鍼的教導。
“翁翁。”
趙宗實和其他人也來了,屋里站滿了人,女眷一邊,男人一邊。
趙仲鍼在父母的擔憂目光下躬身,然后說道:“兩個情有可憫的內賊該如何處置,若是按照律法而言,那就該收監,甚至是發配。”
他說話從容,趙允讓微微點頭,覺得不管道理對不對,憑著這個姿態,就說明趙仲鍼這段時日里的長進不小。
心中有底你才能從容,否則就是強作鎮定。
趙仲鍼繼續說道:“可律法雖在,卻要思量人情。若是律法無情,那么孫兒以為,以王小五夫婦的情況,也當法外開恩!”
“律法和人情…”
趙允讓微微皺眉,然后示意他繼續說。
“若是家規,那么嚴懲只是想殺雞儆猴,警告一干下人,可孫兒以為,規矩不在于嚴苛,而在于執行。”
有人說道:“那現在就該執行,而不是什么法外開恩。”
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而且這也是一個信號:趙仲鍼突然插手府里的事,有人不滿了。
高滔滔心急的不行,恨不能上去把兒子一把拍醒過來。
這事兒你別管了行不行?
可趙仲鍼卻很鎮定的說道:“王小五夫婦為了救自己的孩兒鋌而走險,按理當處置了,可我家要的家規是什么?”
他看著趙允讓說道:“翁翁,家規是死的,規矩是死的,可人是活的。”
有人說道:“既然定下了規矩就當遵守,否則規矩有何用?”
這是來自于親人的質疑!
空氣中彌漫著一些讓人不舒服的氣息,趙允讓微微皺眉,卻沒干涉。
趙仲鍼振眉道:“規矩本是人定,本就該不斷更新。流水不腐,戶樞不蠹。小到一個家,大到一個國,若是定下了規矩就紋絲不動,動輒喊著什么祖宗規矩,那要現在的人作甚?什么都依著祖宗規矩好了,照貓畫虎,蕭規曹隨…”
他看著趙允讓,誠懇的道:“翁翁,蕭何的規矩如今何在?”
這句話炸翻了所有人。
蕭何的規矩何在?
早就被歷史長河掩埋了。
那么延展開來,祖宗規矩還在,可終究會被拋棄,而代價就是革新,或是…滅亡。
你整日守著什么祖宗規矩,可那只是個腐臭的東西罷了,你不肯丟棄,自然會被拋棄。
趙允讓見兒孫們目瞪口呆,女人們大多懵懂,可高滔滔卻握緊了雙手,顯得非常緊張。
這是擔心他處置趙仲鍼。
祖宗規矩,郡王府現在的祖宗規矩就是趙允讓,趙仲鍼的話就是在挑釁他。
趙允讓面無表情的看著趙仲鍼,見他很是坦然,于是就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這微笑漸漸擴大,變成了大笑。
“哈哈哈哈!”
趙允讓笑的前仰后合,笑的咳嗽不止。
一群人蜂擁而上,你拍背來我撫胸,忙作一團。
好容易消停了,趙允讓喘息著說道:“祖宗規矩,祖宗規矩,來人!”
“阿郎。”
老仆進來了。
高滔滔幾步搶上來,站在了趙仲鍼的身前,就準備開口求情。
趙宗實微微一嘆,覺得兒子的話犯了忌諱,若是被有心人聽到了,少不得要彈劾上去,說他妄言。
趙允讓喝了一口茶水,拍手道:“王小五夫婦趕出府里。”
這是應有之意,否則真的要規矩大亂了。
老仆應了,趙允讓看著趙仲鍼,眼中的笑意都藏不住了。
“他們的那個孩子…就留在府里,養好了再送出去。”
責罰沒有了,只是趕出去,以王小五夫婦的能力,自然能謀生。
而救治他們的孩子,這就是情義。
“主人家也要有情義,此事…以后府里的人得了病,就讓郎中用心看。”
消息傳出去后,外面的仆役們開始了歡呼。
“多謝郡王!”
“多謝郡王!”
歡呼聲很大,傳到了屋里。
趙宗實皺眉道:“爹爹,會不會被人給…”
趙允讓覺得這個兒子還是膽小了,就說道:“此事會有人報上去,無礙。”
若是連這點權利都沒有,那他趙允讓馬上就進宮,一頭撞死在大殿里,好消除官家的忌憚。
他看著趙仲鍼,眼中多是欣慰,說道:“你這竟然長進如此,好!來人。”
老仆才去傳話回來,趙允讓吩咐道:“從今日起,仲鍼那邊多派人手伺候。”
這是獎勵,趙仲鍼見到那些堂兄堂弟們眼中的艷羨,甚至有人都是嫉妒了。
他嘆息道:“蕭何的規矩如今何在,這話說得好啊!不管是家還是國,都該聽聽這話,都該聽聽我孫兒的話,哈哈哈哈!”
他得意非常,笑的肆意之極。
“翁翁,這些…都是安北兄的教誨。”
“哈哈!”
笑聲戛然而止,趙允讓打個嗝,眨巴著眼睛問道:“你莫要騙人,否則老夫收拾你。”
邊上的趙家人也是不敢相信,可趙仲鍼卻說道:“孫兒在安北兄那邊每日可不是玩耍,什么都在學,祖宗規矩的話,安北兄前日說了些,孫兒有些感悟,今日遇到了此事,更是大徹大悟。”
他感慨的道:“怪不得安北兄說盡信書不如無書。讀書萬卷,還得要躬身行事,一事一個道理,做事做多了,自然就懂了那些書本里沒有的東西,或是能印證書本里的學識。”
趙允讓目露精光,用力的拍打著自己的大腿,說道:“老夫當時說讓仲鍼跟著那少年,你等還有微詞,今日如何?”
那群兒孫中有愚鈍的,就說道:“爹爹,那日您也說讓仲鍼跟著沈安,只是讓他玩耍的…”
臥槽!
趙允讓一個眼鏢甩過去,喝道:“都滾!”
一群兒孫狼狽而逃,趙允讓獨自坐在那里,不禁笑道:“老夫竟然也有看花眼的時候?”
老仆在邊上笑道:“阿郎,小郎君…小人記得一年前小郎君就像是一匹小野馬,現在可變樣嘍!”
“是啊!”
趙允讓愜意的道:“那小子…這一年變化頗大。”
原先的趙仲鍼有著孩子們都有的貪玩,甚至還有些頑劣。
可現在呢?
走在郡王府里,趙仲鍼看到了無數目光。
各種各樣的目光。
但最多的還是感激。
他把王小五夫婦拯救了出來,而且還給府中的下人們帶來了福利。
——有病就讓府中的郎中盡力看。
以往也看,可盡力卻是沒有的。
奴婢怎能和主人相比?
多了盡力二字,下人們當真是歡欣鼓舞,喜不自勝。
而這一切是誰帶來的?
就是趙仲鍼啊!
“蕭何的規矩如今何在…”
趙宗實帶著高滔滔站在前面,含笑看著面對那些感激目光時,顯得有些無措的兒子。
他低聲給妻子解釋道:“這話更多說的是朝中。朝中的臣子們動輒就說什么祖宗規矩,大郎的話…振聾發聵啊!”
高滔滔抿嘴含笑,然后說道:“官人,還是那少年…仲鍼和他在一起倒是長進了不少。”
趙宗實點點頭,“回頭你這里多備些禮物,好歹也感謝一番。”
高滔滔應了,然后想起了什么,說道:“他那個妹妹倒是活潑可愛,以后經常接進府中來玩耍,大家親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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