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鎮在魯南和同慶之間,是一座風景秀麗的山鎮,隸屬于同慶省,距離魯南只有一座山的距離,但因為有一座繁茂的青山作為阻隔,魯南的災難并沒有蔓延到林清鎮,這里依舊如往常一樣,祥和寧靜。
林清鎮民風淳樸,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鎮上的人靠山吃山,鎮民以種田人和獵戶居多。
獵人們常打獵的邱密山上草木茂盛,獵物種類繁多,對當地人來說,這座山是一座寶山。可是因為邱密山的范圍太高太廣,即使是土生土長的林清鎮人也沒有辦法將整座山探遍,就是那最勇敢的人,也只敢走到半山腰多一點,再往上氣溫越來越冷,而且似乎山的高處還生存著他們不知道是什么的大型野獸。
盡管如此,對林清鎮的年輕獵人們來說,在邱密山上登頂是他們的夢想。向人們展示自己的勇氣和魄力,成為鎮上的勇敢者,這是每一個獵人在年輕時都會去追求的理想,因此,幾乎每個月都有年輕的獵人上山探險。
可是從這個月開始,再沒有男孩子敢往深山里探險了,因為不止一個人在青天白日里在邱密山的深處看到過快如閃電的黑影,那黑影不像是野獸,因為太快了,后來人們把自己的所見所聞攤開來,討論了一番,也不知道是從哪里總結出來的,有人認為那深山中的黑影既不是野獸也不是人,而是鬼,于是邱密山深處鬧鬼的消息不脛而走。封閉的小鎮對鬼神之說非常在意,聽到邱密山鬧鬼的消息,鎮上的人都很害怕,于是自那以后,再也沒有人敢去邱密山深處探險了。
晴天的夜晚,滿天的星斗閃爍著燦爛的光芒,像無數的銀珠,密密麻麻地鑲嵌在深黑色的夜幕中,銀河就像是一條淡淡發光的玉帶,橫跨在繁星密布的天空。星空閃耀之下,邱密山的夜色卻顯得很蒼涼,已經干枯了的樹木被北風吹得瑟瑟發抖,無論是土地還是草木都被朔風凜凜的夜晚封上了一層銀白的寒霜。
一個黑影忽然出現在深夜中的山里,她行走得飛快,在長草叢生的深山里,她就像輕盈地飄在空中似的,徑直向更高處的深山走去。她穿著厚厚的冬衣,單薄的身子緊裹著黑色的風毛大氅,一只長至小腿的黑紗帷帽遮蓋住她的面孔。她的雙手放在黑色的兔毛暖手筒里,全身上下都被深黑色覆蓋,沒有一點皮膚露在外面,即使迎面冬風凜凜,風大得甚至看起來能將她瘦削的身體吹倒,她依舊在風中筆直地行走,行走得極快。
她來到一個山洞前,也不用火把,徑直走進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山洞,在山洞里看似沒有規律地走了一陣,最終停在一處石壁前。線條漂亮的手從暖手筒里拿出來,她的手上戴著小羊皮手套,她用戴著羊皮手套的手在石壁上摩挲了片刻,喀拉拉一陣悶響,石壁向上,緩緩升起,有明亮的火把自石壁背后迸射出來,十分刺目。
兩個蒙著面的黑衣人守在石壁后面的鐵門前,見她進來,無聲地行了個禮,自兩側將沉重的鐵門打開。鐵門后面還是兩扇鐵門,鐵門的兩側亦有兩名黑衣人在把守著。這樣的鐵門大概過了七八扇,在那之后,又乘坐了鐵制的升降梯上到最高層,在南方的走廊里走了一段路,最終,她在一扇雕花木門前停了下來。
一個胡須花白的老者走上前,拱手行了一禮,口內喚道:
“回夫人。”
“她怎么樣?”回香開口,低聲問。
“龐夫人中的箭上淬的是凌水宮的青溟鴆,此藥無解,老夫亦無能為力。”陳立仁也不拖沓,實話實說,干脆簡潔。
回香自然知道凌水宮的青溟鴆,在凌水宮最輝煌的時期,青溟鴆是凌水宮用于處置叛徒的最令人心驚膽寒的毒/藥,青溟鴆的厲害之處在于這種毒/藥會和人的血液結合,讓人的血液變為具有毒性的毒血,這些毒血并不會馬上致命,而是會腐蝕掉血管腐蝕掉肌膚,人會在經歷過親眼看見自己腐爛的慘狀之后悲慘地死去,這就是青溟鴆最可怕的地方,不會馬上死去,而是要讓人在品嘗過生不如死的痛苦之后再死去。
回香的表情淡淡的,她沉默了片刻,走到陳立仁身后緊閉著的大門前,推開門,走了進去。
室內香薰繚繞,一張垂著紗幔的大床上,龐夢楠靜靜地臥在上面。體內的毒素已經讓她看不出本來面目,從頭到腳都是發紫的腫脹著,那腫脹的程度就像是會隨時爆開似的,一旦這些腫脹爆開,肌膚就會開始迅速腐爛,一直到死亡。
龐夢楠的眼睛已經看不到了,但她的聽覺依舊敏銳,她緊閉著一雙已經腫的不成人形的眼睛,向大門處“看”了一眼,復又轉過頭去,仰臥在床上。
回香站在床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
龐夢楠一個短笑,她的聲音已經變了,卻不至于聽不清:“姐姐。”
回香望著她的臉,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她嗓音沙啞,聽起來并不是很舒適,可是龐夢楠還是聽出了她語氣中微微的無奈:
“你又何必與她作對,安分守己不好么?”
龐夢楠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尖銳刺耳。
“我說過的,就算我死,我也不會讓她好過!縱然我毀不了她,我也要她嘗嘗她被她輕蔑的人絆了一跤的滋味!”
回香沒有說話。
“姐姐,”頓了頓,龐夢楠的聲音低沉下來,她收斂了笑,紫色的嘴唇古怪地勾著,“你知道魏心妍究竟想做什么,對不對?”
回香還是沒有說話。
龐夢楠默了片刻,再次大笑起來,幾乎笑出眼淚:
“魏心妍她簡直是瘋了!真是瘋了!她以為她是什么東西,她還真敢想,她簡直就是個瘋子!”
她笑了一會兒方才止住,她低聲問道:
“姐姐你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所以才等到現在么?”
回香沒有回答。
“你也是個狠心的人。”龐夢楠漫聲說,“你的等待間接害死了許多人。”
“那又怎樣?”回香終于開口了,她淡聲問。
龐夢楠笑笑:“只可憐了阿味和阿敏,最可憐的是阿敏,魏心妍竟是懷著那樣的目的生下阿敏的。”
“你又是為什么生下靈芝和鈴蘭的?”
“我還以為能生個小子搶了魏心妍和她兒子的地位呢,沒想到魏心妍的目的并不在此,更沒想到連生了兩個都是丫頭,以為已經死了的你又沒有死,我忙活了這么多年,原來都是在做無用功。”龐夢楠笑著說。
“東西呢?”回香問。
龐夢楠痛苦地咳嗽了兩聲,咳出一口黑血,她胸前的窒息感緩解了一些,她笑了一聲,道:
“姐姐,我都快要死了,你就跟我多說幾句話吧,在凌水宮時,每天都是我跟你說話,你都不理我,至少現在,你跟我說說話吧。”
回香看著她,不說話。
“當年,聽說你的死訊時,梁錦差點和太后鬧翻,他當時非要沖進宮里殺掉太后和魏心妍,那個時候他真那么做下一刻就是死,我苦苦的勸他,讓他忍耐。他隱忍了這么多年,熬死了太后,熬死了先皇后,熬到先皇龍氣衰頹時終于逼了宮,結果卻發現魏心妍已經牢牢的攥住了屬于先太后、先皇后、先皇分別掌握著的凌水宮的三股勢力。魏心妍在先太后、先皇后和先皇面前左右逢源了那么多年,也是狡詐。姐姐,雖然梁錦他沒有辦法完全保護你,可是從你們相遇的那一天開始,沒有一天你是不在他心里的,若銳殿下能這樣對我,哪怕只有一刻鐘,為他死一萬次我也甘愿。”
“梁銳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你,一切都是你自己會錯了意。”
“我知道,我并不怪銳殿下,是我自己會錯意,錯把銳殿下的溫柔當做是愛意,銳殿下那般美好的人,我也配不上他。可是,我不能容忍的是,那樣美好的銳殿下居然被魏心妍那個賤人給欺騙糟踐了,是那個賤人把銳殿下給毀掉了,是她害死了銳殿下,讓銳殿下含恨而終,我絕不會原諒魏心妍,就算魏心妍她死一百次我也不解恨!”龐夢楠的眼里迸射出濃濃的恨意,她神色猙獰地說。
“一切都是梁銳自愿的,自愿被欺騙,自愿被毀滅,魏心妍也沒有要死,現在要死的人是你。”回香淡聲說。
龐夢楠對回香冷酷的話語習以為常,她笑笑,強撐著抬起手,從衣服里摸出一疊書信和一塊花紋奇特的金牌,顫巍巍地遞給回香。
回香看了一眼她血管凸出已經變得青紫的手,默默地將書信接過去。
“姐姐,讓她嘗一嘗當年你品嘗過的痛苦滋味吧。”遞了書信的龐夢楠幾乎脫力,她臥在床上,疲憊地喘了兩口氣,含著笑,低聲說。
回香翻著手中書信,淡聲道:
“只以牙還牙,那可不叫做‘報仇’。”
龐夢楠聽了她的話,似安心下來,她疲憊地閉上眼睛,沉默了良久,用沙啞的嗓音開口,輕輕地說:
“姐姐,殺了我吧…”
回香沒有做聲,她快速地將龐夢楠交給她的書信翻閱完畢,審視了一下手中的金色令牌,而后站起身,看了一眼雙眸闔閉異常安靜的龐夢楠,掌起,拍擊在龐夢楠的心口!
心脈盡數被震碎!
回香轉身,徑自出去了,鐵門關閉,留下已氣絕身亡的龐夢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