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錦看了回香一眼,見她一言不,便轉過頭,將目光落在坐在一旁的龐夢楠身上。`
龐夢楠看起來像是在插花,因為她一手拿著金剪刀,一手捻著一根花枝,看上去頗為溫婉淑良,很有嫻靜優雅的貴婦人風范,如果能忽略她手里動作的話。
她將一根好端端的桂花枝修剪得七零八落,已經看不出本來的形狀,這根本就不是為了更能展示出桂花的美麗,如果這桂花是一個人的話,她手上的行為絕對是一種凌虐。
梁錦一瞬不瞬地盯著她,龐夢楠不僅不覺得羞愧,反而怡然自得,一雙鮮紅的唇始終勾著讓人看起來覺得詭譎的笑意。
這樣的表情讓梁錦看久了都有些毛,不敢相信自己當年是哪根筋不對竟然跟這樣的人結成了同盟,這個“瘋女人”好像隨時就會跳起來咬上一口一般的興奮,讓人看了覺得毛骨悚然。
“你怎么還在?”龐夢楠一言不,半點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梁錦皺了皺眉,沉聲問。
龐夢楠抬起頭來,好像才現梁錦站在她面前似的,笑吟吟回答:
“王爺怎么這么問,妾是王爺的側妃,自然是王爺在哪妾在哪。”
梁錦的臉刷地綠了,他瞪著龐夢楠,表情極是不爽快。
回香旁若無人地歪在引枕上,閉目養神,對于他二人的交談一言不,視而不見。
“你突然跑來雪乙莊到底為了什么事?”梁錦面對龐夢楠總是咬牙切齒的,他黑著一張臉,冷聲問。
“為了什么?”龐夢楠似乎沒想到他會這樣問,露出迷惑表情,過了一會兒,才一臉理所當然地回答,“自然是為了來看妾的阿味。”
“阿味什么時候成了你的阿味?”梁錦越咬牙切齒,負著雙手瞪著她,一字一頓地質問。
“姐姐的阿味就是妾身的阿味啊。”龐夢楠一點不覺得有什么不對地回答。笑容可掬,“阿味也長成了一個好小伙子了,幾年前離家時還是個青蔥少年,這一眨眼也到了要成家立業的時候。相貌英俊,儀表堂堂,和姐姐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幸好沒有半點隨王爺的地方。”她欣慰地笑說。
前部分話梁錦聽得心里相當舒坦,待聽到最后一句時。`他的臉刷地黑了,怒道:
“滾回去!”
龐夢楠也不在意,扭過頭對回香說:“不過姐姐,阿味帶回來的那個小姑娘,身份是不是低了些?再怎么說阿味也是宗室血脈,那個小姑娘是平民不說,還是成日里拋頭露面的小地方的廚娘,雖說妹妹對女商賈沒有偏見,但再怎么說也應該是像姐姐一樣手握一方財富,是半個岳梁國的霸主的。那小丫頭的身份跟阿味比起來,低了點。”她不太滿意地撇撇嘴。
回香半晌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她才睜開眼睛,表情略帶一絲疲憊,停了一會兒才輕輕地說了句:
“阿味看中的姑娘,必是有過人之處,再說姑娘家只要品行好、心地好、懂得好壞就是個不錯的。”
龐夢楠雖然對她的話并不認同,但也只是扁扁嘴,將手里的桂花枝一扔。掩唇輕笑:
“姐姐是個心善的,對媳婦自然是好的,說到對媳婦,魏心妍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她年輕時可不是這樣的,那個時候她夾在先太皇太后和先太后之間做雙皮人兒,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當時咱們都以為她死定了,誰想到死的那個竟然不是她。一個雙面兒繡的最后竟然是被兩宮太后拱上了凌水宮尊的位子,好長時間兩宮太后還都以為她魏心妍是自己的人。那個時候我還跟姐姐說這個丫頭小小年紀竟有如此心機將來前途不可限量,沒想到兩宮太后相繼沒了,她竟然越活越回去了。沒個人在上頭壓制她,她就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了。這些年凌水宮被她搓摸得越來越糟糕,她也從風光無限的宮主大人成了窩里橫的老潑婦,那一年世子爺成親時她居然在兒子大婚當夜一根繩子在房里上吊了,可憐的世子爺連新婚之夜都沒過成,有這樣沒有水準的娘我也是不知道該說什么,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么,因為嫁了一個婆婆媽媽的男人,所以自己也變得癡癡呆呆了。”龐夢楠一面說,一面鄙視地乜了梁錦一眼。
一腔火噌地從兩肋竄上來,梁錦連頭頂上都在冒火,青天白日被自己的側妃奚落,即使他脾氣再好也忍無可忍,更何況她又不是回香,他憑什么忍著她?
“來人,送楠夫人回府!”他背著手,沒好氣地沖著門外招呼一聲。
毅之立刻從外面進來,恭恭敬敬地打了個手勢,恭恭敬敬地說了句:
“奴才送楠夫人回府!”
龐夢楠看了毅之一眼,又看了梁錦一眼,臉上的表情是似笑非笑,頓了頓,她也沒有堅持留下,在回香的手背上拍了拍,笑容可掬地說:
“那妹妹就先回去了,姐姐,妹妹下次去回香樓看你。`”
“多謝你的好意,不必了!”梁錦語氣生硬地替回香接下來。
龐夢楠不以為意,笑而不語,她站起來,裝模作樣地沖著梁錦屈了屈膝,故作恭謹地道:
“妾身告退。”說罷,頭一扭,揚長而去。
隨著腳步聲漸遠直到消失,室內只剩下梁錦和回香兩個人,軟榻上只有兩個座位,梁錦看向龐夢楠剛才坐過的地方,落了一榻的桂花瓣還在,芳香馝馞,惹人憐惜,梁錦卻直勾勾地盯著尚泛著馨香的軟榻盯了好一會兒,接著自言自語似的說了句“太惡心了”,扭頭喚小廝進來把軟榻重新收拾干凈,換了新的錦褥和新的引枕,這才勉勉強強地在軟榻上坐了。
小丫頭端上明前龍井來,幽邃的茶香驅走了甜膩的香氣,讓他的心里舒坦了些。
回香坐在一旁,對他奇怪的行為見怪不怪,也沒放在眼里,室內已經沒有外人了,于是她略顯隨意地歪在引枕上。睜著眼睛望著窗外,靜靜地養神。
梁錦提起茶壺,親手斟了一杯,先自己試了試溫度。這才端到回香面前。
回香因為他試溫度的舉動皺了皺眉,卻也沒嫌棄,接過來捧在手里,垂下眸子,過了一會兒。沉聲開口:
“龐夢楠…”
“你不用心急,我派人盯著她呢,只要她有動作,早晚會露出馬腳。”梁錦不等她說完,便寬慰地說了句。
說實話,如果可以,他現在不想讓她操心任何事,因為三十年前的那一場災禍她大傷元氣虧了身子,在杞枝國多年,風沙大水土不服。她又在爾虞我詐進退維谷中茍延殘喘了十年,一直到他們重逢到再在一起,在他的調理下她才逐漸好轉,不想在誕下阿味時又一次傷了身子。這些年因為他不敢再讓她生育索性自己絕了,可她終是虧虛太多,雖然現在看起來只不過是比普通人更易疲累一些,可是底子早就被掏空了。他很擔心,他很擔心她會不壽,他很怕很怕她會走在他前面,再一次把他一個人給扔下。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龐夢楠也不是那言而無信的,逼得太緊了她反而反感。”
“我是覺得她是個信口雌黃的,把自己捧到高高在上的位子。可她手里頭的那東西這么些年了咱們一次也沒見過,她來路不正,誰知道她的那番說辭是不是自己給自己貼金,當年我也是昏了頭了,因為昏了頭了所以她找上門來我也同意了,那個時候真不應該招惹她。就應該把她放在內院里讓她自生自滅。”梁錦皺了皺眉,“龐夢楠那個人,如果不是外表正常,她就是個瘋子!”
“身份應該不會錯的。”回香捧著茶碗,淡淡地說,忽略了梁錦后悔的話,見他望著她,她勾唇自嘲地笑了笑,接著說,“以我的勢力要查那么深的事自是沒那個能耐的,不過魏心妍似乎查出來了,不然她也不會對龐夢楠百般容忍。龐夢楠背后的勢力應該不小,否則魏心妍對她也不是忌憚而是早就除掉了。”
梁錦沒有言語,他們也是從魏心妍對待龐夢楠的態度上猜到一二的,凌水宮的信息網遍布天下,正因為凌水宮底子深厚加上對魏心妍的性子比較了解,二人才沒有輕舉妄動。
說起內院里的這些女人,直到現在梁錦依舊在后悔,回香在爭奪凌水宮宮主失敗后她的勢力就被魏心妍拔出了,即使她現在再培植自己的人手,遠離了凌水宮的她也不再如當年那樣順手,不慍不火是自然的。梁錦后悔的是自己,當年因為賜婚因為皇兄差點被削去王爵因為回香的死訊全部堆在一起,讓還是少年的他難以承受,那段時間著實是醉生夢死,他憎恨魏心妍憎恨先皇更憎恨兩宮太后,可是那個時候作為一個如履薄冰的皇子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將一腔仇恨憋在心里交付在花天酒地的頹廢中,一直到作為側妃的龐夢楠找上他要求合作,那時候已經過去很久了,等到他徹底清醒過來將仇恨全部投在復仇中時,魏心妍和魏家的勢力已經如日中天,甚至連龐夢楠都變成了不好相與的,那個時候連新帝都奈何不了他們,無奈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他們還需要留著他們穩定朝綱,這是最無奈也是最讓人惡心的事,和仇人攜手同行。
回香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他又想起了那些不好的事,也沒打斷他的思路,而是偏過頭望向窗外的天空,一顆心輕得仿佛不曾存在一樣。
窗外,灰云繚繞,就要落雨了…
毅之將龐夢楠送到雪乙莊外,龐夢楠一足踏上腳踏,扭過頭,望向哪怕只是一座郊外別莊卻依舊修建得像行宮一般宏偉的雪乙莊,過了一會兒,她撇了撇嘴,目露不屑,輕輕地說了句:
“太惡心了!”
毅之是習武之人,這輕輕的一聲他自然是聽見了,也知道龐夢楠并不避諱他聽到這一聲充滿了厭惡的感嘆,他不知道她說的是誰卻也能猜到她說的是誰,于是更加不敢說話,把頭低著,眼觀鼻鼻觀心,把自己扮成透明的。
饒是如此,龐夢楠依舊將目光落在了他身上,盯著他看了良久,毅之不得不把頭垂得更低。
“走狗!”龐夢楠從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聲,轉身,登車而去。
一直到馬車搖搖晃晃地走遠了,毅之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主子說的沒錯,這女人是個瘋子!
林嫣跟蘇妙坐了一會兒就回房去休息了,她昨晚睡眠不足,這兩天又生了許多事,她有點承受不住,需要靜下心來好好思考。
蘇妙理解,也沒挽留她,林嫣走后,她一個人無聊,心里也不安生,索性從桌上的水果籃子里拿起一只青瓜,用小刀一片一片地雕刻出玫瑰花的形狀。
也不知多久,腳步聲沒有聽到,一股熟悉的氣息飄過來,卻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偏過頭,見回味正站在她身旁,眼睛盯著她手里的花瓜。
蘇妙嚇了一跳。
回味倒是一臉平常,在她身旁坐下來,不看她的臉,而是看著她手里的瓜,過了一會兒,說:
“爹和娘大概要在這里住上幾天。”
“…哦。”這又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見,再說這里又不是她家,蘇妙眨巴了兩下眼睛,應了一聲。
回味盯著她的手沉默了一會兒,終于抬起頭望著她的眼,嗓音幽暗地問:
“嚇到了吧?”
“…唔…嗯…還好。”被這樣直白地問,蘇妙也不知道該回答什么,磕磕巴巴地回答了。
她這樣的反應讓回味半天沒說話,室內憋悶地沉寂著,沉寂了半天,他才又一次開口,這一次卻是低著頭,嗓音沉沉地對她說:
“你…要不要直接回豐州去?”
“啊?”蘇妙沒聽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說,要不然,咱們分開吧?”似難以啟齒,說到最后幾個字時,他才抬起頭望著她的眼,凝聲說,很嚴肅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