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妙將烤好的餅皮一張一張地放在盤子里,在上面蓋上濕布,此時取餅皮一張,包入餡料,用手蘸稀面糊,抹在面皮的周圍,將面皮包卷成長方形扁平狀,再用手將兩頭輕按一下,使封口粘牢,即成生坯。
將油鍋置于旺火之上,加菜籽油燒至七成熱時,油量以沒過生坯為宜。將生坯沿著鍋邊滑入,轉小火炸兩分鐘,用筷子翻面。如此反復三次,之后撈出來瀝干油。將瀝干油的卷子靜置一刻鐘之后重新回鍋復炸,將卷子炸得完全變成金黃色,撈出之后用米紙吸去油脂。
薺菜春卷,色澤紅潤,外皮酥脆,內里鮮香。
蘇妙趁熱夾了一只春卷放入口中,上下兩排牙齒剛剛觸碰到春卷皮時,只聽“咔吱”一聲,脆酥酥的響聲帶來了身心上的愉悅。隨著脆皮被齒尖破開,細膩的軟糯感隨之而來,即使是觸感并不敏銳的齒尖在這一刻也仿佛陷入了無盡的酥軟中,變得陶醉起來。她情不自禁地彎起眉眼,粲然一笑:
“好吃!”
鮮明的生動的表情帶起了人們對她所做的薺菜春卷的好奇,皆雙眼明亮地望著她,吞了吞口水,
即使是比賽中途才開始烹制,卻因為做法比較簡單,最后還是趕上了先上菜。伙計們魚貫上臺,端起拼{擺在圓盤里被粉色的蘿卜花襯著的薺菜春卷,下了臺,一桌一桌依次上了菜。
回甘眉一揚,笑道:
“原來是春卷啊。”拿起玉筷。夾了一只放進嘴里,吃起來。
梁敏和梁敞亦動筷,夾起一只黃澄澄看上去極是油亮誘人的春卷。瞧了瞧,放進嘴里。
外皮非常酥脆,除了烹炸的時間和火候掌握得很準確,跟餅皮的薄厚度也有一定的關系。春卷皮非常薄,薄得讓人賞心悅目,即使已經經過油炸看不出來餅可映字的“奇觀”,可吃起來時十分的爽脆可口還是讓人忍不住驚嘆。別看卷皮酥脆細薄。卻極具韌性,咬下一口,不會因為過脆成渣。整齊的一片落在舌尖,在那一刻才會悄然融化,留下一抹沁人心脾的甘甜。
揉面時并沒有添加蛋清,省去了膩感。卻同樣能做到香脆柔韌。薄而均勻,著實難得。
當色澤金紅,酥脆濃郁的春卷被咬開時,里面的餡料流了出來,帶著一絲悅人的綿滑柔膩,這柔膩動人卻不過頭,沒有讓人感覺討厭的粘稠感,然而餡料的確很滑爽。油脂細膩,耐人尋味。還有那薺菜的清澈芬芳。
毫無疑問,薺菜在餡料里占據了主導地位,抹去了肉質的油膩感,吸收了多余的油脂,將獨屬于野菜的甘美香甜補充進去,綜合了一絲苦意澀感。那一絲讓人覺得特別的苦澀滋味并沒有被完全抹消,正是這股子沒有被完全抹消的苦澀綜合了肉餡的油脂和酥皮的甘香,將這兩種味道拆解、糅合,升華至另一個極致。
已經不是普普通通的好吃感覺,而是一瞬間仿佛置身在春夏相交之際的郊外田野,芳草鮮美,風景宜人,陽光溫暖,徐風和煦。四肢攤開慵懶地仰躺在柔軟的草地上,聞著不知名的花草香氣,享受著愜意的閑適。空氣清新,云淡日明,那是一種讓人愉悅至極的美妙體驗,就好像是在唇齒間令人流連忘返的香脆甜美滋味,無窮回味,欲罷不能。
回甘單手托腮,幽幽地望著手里的半個卷子,因為愉悅至極,不由得輕嘆口氣:
“干脆把小弟妹拐去回香樓每天給我炸春卷好了!”
梁敏瞅了他一眼。
“原來春卷是這個樣子的。”梁敞望著筷子夾著的半個春卷,忍不住驚嘆道。
“殿下,別說的你好像沒吃過春卷一樣啊。”回甘看著他,無語地說。
梁敞回過神來,道:“不是,宮里每年也會做春卷,可沒覺得有什么特別,吃一個半個應個景也就完了。我也沒想到野草竟能吃,滋味還不賴。”
回甘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確實不賴。”
賽臺上,回味直接無視了自己吃得正歡樂的蘇妙,觀察著臺下評審們的表情。評審們對蘇妙做的菜向來都比較滿意這不用擔心,讓他很在意的是長生那勝券在握的表情,伙計已經上臺來,將他的作品端了下去,而長生看著臺下評審們對蘇妙的作品倍感滿意的表情,非但沒有焦慮,反而又一次微笑起來,這樣的笑容,極討厭。
“你在看什么?”一個人吃夠了的蘇妙湊過來,笑瞇瞇地問。
“沒有。”回味淡淡地說。
“還剩最后一只,給你吃。”蘇妙笑嘻嘻地將最后一個卷子塞進他嘴里。
回味噙著一塊春卷,無語到想翻白眼:她在吃剩下最后一個時才想到他,他該高興她心里還是有他的嗎?
就在這時,作品已經全部送上評審們的餐桌終于圓滿收工的長生從賽臺對面走過來,手里端著一只精致的小碗,在蘇妙面前站定,也不避諱旁人的目光,含笑遞到她面前。
自從兩人開賽開始,每一場他都會這么做,她有幸可以和評審們一同品鑒他的作品,雖然蘇妙搞不清他的目的是單純想讓她品嘗,還是為了在大賽上給她施加無形的心理壓力。
蘇妙唇角的笑容微微斂起,雖然依舊勾著唇角。頓了頓,她將青花小碗接過來。
有很濃的香氣飄了過來,一小碗熱騰騰的菜飯,帶著鄉野風情,卻偏偏給人一種極清雅的感覺,似歸隱田間只想去縱情享受田園之樂的清流名士,雖滿腹經綸,羽扇綸巾,卻愿意在一片碧綠的田間留下木屐的齒痕,返璞歸真。
那是天然去雕飾。清水出芙蓉的清新明麗之感。
完全的敞亮鮮明,明媚本真,純粹的自然。讓人品之難忘,齒頰留香。
野鴨菜飯,選一只最肥美的野鴨,和老母雞一同整治干凈,與鴨肫、豬五花肉一同下水鍋燒沸至斷血,撈出洗凈。再放入燉鍋內,加清水上旺火燒沸。轉小火燜至酥爛。
竹筍、青菜、雪菜、薺菜四味蔬菜切段切丁,燜爛的雞鴨分別剔骨,豬肉去皮。和鴨肫一齊切成見方的小丁。將雞湯舀入砂鍋內,倒入粳米、配菜,上旺火燒沸,用鍋鏟不停地攪拌直到水分收干。鋪上薺菜和雪菜。蓋上鍋蓋燜上兩刻鐘。開鍋,拿掉菜葉,加入蔥姜葷油起香,拌入余下煸炒過的菜葉,上桌前再在飯內拌入蝦子提鮮。
色澤鮮亮,湯汁醇香,鮮美可口,顆粒分明。仿佛沒有經過任何刻意的雕琢。他將所有食材最最鮮美天然的滋味毫無保留地展現出來,展現在了這一道樸素卻清雅的菜飯里。明媚純澈,自然清新,毫不矯揉造作。和諧,自在,醇美,好吃到讓人久久都回不過神來。
不止是蘇妙覺得驚訝,連臺下的評審亦沉浸在這讓人流連忘返的野趣之中,久久無法自拔。
“怎么樣?”長生沒有理會其他人的看法,笑瞇瞇地望著蘇妙,問。
蘇妙看了他一眼,唇淺淺地勾了勾:
“總覺得你從前對我藏拙了。”
長生一愣,笑嘻嘻地說:“說藏拙過頭了,只是覺得一品樓和品鮮樓的客人都用不著我傾盡實力發揮他們就會非常滿意呢。”
蘇妙蹙了蹙眉尖,笑道:“這么說,你現在是傾盡實力了?”
“要想讓蘇姑娘折服,不傾盡實力怎么行?”長生一臉理所當然地回答,
蘇妙看著他,看了一會兒,呵地笑了。
“如何?與你的風格十分接近嗎?還是說,已經超過你了呢?”長生笑吟吟地問。
“這一行并不存在什么接近和超過吧…”蘇妙笑說,還不待她說完,長生已經打斷了她。
他笑嘻嘻地問:“蘇姑娘,你現在已經無計可施了嗎,還是說我用‘江郎才盡’這個詞更好一些?”他笑得天然無害,然而這句話卻是一句實打實的打擊和挑釁。
蘇妙看了他一會兒,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廚師這個行當不存在‘才盡’這種事吧,又不是搞文學創作的。”
“說的也是。”長生眉一挑,笑了一聲,轉身,“已經第二場了,這一次的結果會怎么樣呢,真讓人期待啊。”他一面含著笑慢悠悠地說著,一面向自己的賽位走去。
“我現在越來越討厭這個小矮子了!”陳盛陰著一張臉,瞪著長生的背影,咬牙切齒地說。
“他對咱們廚長心里頭憋著的那股子勁兒到底是哪來的?”趙河雙手抱臂,想不通地嘟囔。
“來源于嫉妒。”回味慢條斯理地回答,不屑地哼了一聲,“一個男人嫉妒成這樣,有夠難看的。”
“嫉妒什么?”陳盛好奇地問,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蘇妙,腦洞大開地問,“莫非他和咱們家廚長是情敵?”說著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眼光上下打量起回味,目露驚悚。
回味的臉刷地黑了,冷冷地看著他:
“你不想干了?”
“不,不是,是你說話太容易讓人誤會了。”陳盛也覺得太扯了,臉通紅地說,他想哪去了!
“自從來到蘇州,你的話越來越多了。”回味說。
“我了解,咱們廚長做出來的菜就像是天馬行空,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常常會給人意料之外的新鮮感。那種讓人眼睛一亮的感覺確實會讓長時間拘泥于一種風格的人覺得焦心,那小矮子一直靠仿制他人的風格,對咱們廚長這種愛搞多變的,心存嫉妒也不奇怪。”趙河意味深長地說。
陳盛點了點頭。
回味望向依舊陷在沉思中沒有醒過神來的蘇妙,眸光微閃。
“太像了,像的我的胃都不舒服了。”回甘吃光了一小碗野鴨菜飯,拍著肚皮說,粗俗的動作卻因為那張美艷絕倫的臉蛋,非但不讓人覺得不雅,反而吸引了更多的桃心眼。
“你那是吃多了。”梁敏道。
“小弟妹這一回不妙了。”回甘咕噥了句,頓了頓,撲哧一笑,“蘇妙不妙了。”
“為何這樣說?”梁敞不解地問。
“殿下覺得這兩道菜如何?”回甘笑吟吟地問。
“不錯,都好吃。”梁敞想了一會兒,回答。
“誰輸誰贏?”
“這個…還真難以抉擇。”
“正是呢,這廚藝大賽呢,雖說評分自有一套準則,但由評審來評分,或多或少都會帶上一點個人的喜好,評分時有評審喜歡有評審不喜歡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評審對兩個選手的感情是一樣的,所以陷入了無法取舍的膠著局面。”回甘看了一眼所有評審都是一副左右為難的表情,“這局面說明兩個人的實力是在同一條線上的,不僅實力在同一條線,連意境也完全相同,幾乎到了一模一樣的程度,評審在其中感覺不到差別和差距,在品分時五感因為自然而然和諧平順地過渡,所以一直處在兩道菜的色香味意形養都相似的錯覺里,所以才會難以抉擇。若是實力相同,風格迥異,評審倒還容易清醒地評判。”
“我對蘇姑娘的手藝是很喜歡的,這道薺菜春卷也很好吃,不過…”梁敞為難地想了一會兒,皺了皺眉,說,“跟這道野鴨菜飯相比,薺菜春卷稍顯得單薄了。”
回甘眉一挑,勾著唇角,深沉地說了句:
“這么說小弟妹更不妙了,已有被仿制品超越的勢頭了。”
禮儀官將銅鑼一敲,大聲宣布請諸位評審評分!
眉頭緊鎖的評審們開始挨個舉牌評分:
薺菜春卷,五分、五分、五分、五分…
十五名評審,廚王爭霸賽秦安賽區再次爆了一個全滿分,獲得這項殊榮的是同一個人。
然而蘇妙并不覺得高興。
野鴨菜飯,五分、五分、五分、五分…
四進二第二場賽第一組選手賽結束,總分七十五分對七十五分!
全場嘩然!
蘇妙這一次沒有微笑,她平著一張臉望向長生。
長生彎起眉眼,悠然一笑。
比賽結束后,下了賽臺,長生負手走過來,笑意盎然地說了句:
“對不住了蘇姑娘,看來下一場比賽之后你就要回家去了,我其實應該讓著你的,但我想你很討厭那種事吧?”
蘇妙看了他一眼,彎起眉眼,嫣然一笑:
“平局了兩場,真意外呢,希望下一場不會再是平局。”說罷,轉身,走了。
“我真討厭那個小矮子!”趙河跟在蘇妙身后,咬牙切齒地說。
“趙總管,我聽見了。”長生在他身后笑嘻嘻地道。
“就是要讓你聽見!”趙河回過頭,老虎似的很兇地說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