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妙一溜小跑往前走,生怕一個不注意就被人家給滅掉了。()走私鹽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被抓住了全家都要砍頭的,但因為鹽這個東西每家都要用,且因為鹽歷來是由鹽業衙門管轄,壟斷行業出產,質量差價錢貴,遠遠不如一些私鹽來的物美價廉,說實話就連蘇妙也愿意買私鹽,私鹽在民間有著極大的市場。再加上不用繳納高額賦稅,圈幾個鹽湖開采,成本和盈利相比幾乎成了無本買賣,因此雖然走私鹽是重罪,愿意鋌而走險的依舊前赴后繼,不死不休。
長生為何會在現她意外撞破東平侯府販賣私鹽時什么都沒做,蘇妙有些想不通,照他的說法瑞王府與此事脫不了干系,但如果真跟瑞王府有關系,長生也不會說“差不多”這種模棱兩可的答案,可如果沒有關系,長生犯不著那么去回答。
蘇妙百思不得其解。
按照長生的說法往前走的確走到了人多的地方,拉住一個丫鬟問清了戲樓的位置蘇妙才稍稍放心,上了一條雕梁畫棟的游廊,才轉過一個彎,迎面撞過來一個人嚇了她一大跳,那人在轉彎時左腳絆右腳以一個倒栽蔥的姿勢往前撞過來,蘇妙下意識伸手扶住她。那人險險地站住腳跟,撫了撫頭上的釵,抬起臉時驚詫地喚了聲:
“妙妙!”
“你怎么出來了?”蘇妙一愣,狐疑地問林嫣。
“啊,樓上太熱了,我出來透透氣。”林嫣在自己滾熱的臉頰上摸了摸,眼神閃爍了一下,下意識避開蘇妙的注視,偏過頭去。
蘇妙向她身后看了看,疑惑地問:
“你怎么不帶丫鬟,秋分呢?”
“她不耐煩一直站著,我想著反正也用不著她,索性讓她出去玩了。”林嫣笑得訕然。輕聲回答。
蘇妙想說點什么,比如說待人和氣是很好,但身為主母無法給下人立威反而會惹出許多麻煩;再比如像這樣的場合不僅不適合將丫鬟單獨放出去,另外身為女眷像這樣在不熟悉的地方到處閑逛不妥也危險。可是這些話在望見林嫣滿是不自在的臉色時全都咽了下去:
“喝酒了吧,女人瘋玩起來也挺兇的,散散吧,我剛從那邊過來,那邊清靜。花開的也好,過去賞賞?”
妙妙對花朵是沒有興趣的,林嫣明白,因而心中一暖,含笑點了點頭,兩人向東北角一片梨樹林走去。
此時已經過了梨花的花期,只是那綠草如茵的小路上依舊殘留著先時零落的花瓣,厚厚地鋪了一層,恍若天然的地毯,如夢似幻。別致迷人。頭頂,明媚的陽光穿過翠綠的樹冠照射下來,形成斑斑點點的光圈,腳下,花白似雪更襯出青草的油綠色,和風細細地吹來,吹得人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舒坦。
兩人靜靜地走在小路上,久久都沒有說話,直到林嫣忽然頓住腳步。她垂下頭,胸臆間長久以來堆積起的憋悶和猶疑滿溢出來。她低著頭,低聲說:
“妙妙,你說,我是不是很蠢?”
蘇妙一愣。亦停下腳步,看著她想了一會兒,咧嘴嘿嘿一笑:
“你突然問的這么直接,我都不好回答了。”
一語讓林嫣的心情變得越加沮喪,她的頭垂得更低,咬著嘴唇默了良久。自嘲地輕輕一笑:
“我也這樣覺得。”
蘇妙望著她,過了一會兒,伸出手托起她的下巴,將她低下去的臉抬了起來:
“你這種態度可不對哦,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認為你很蠢,你自己卻不能這樣認為,如果連你都認為自己的行為很蠢的話,那才是真的蠢。”
林嫣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
“其實坦率地承認也沒那么困難。”
“這個對你來說都不是困難的,那么什么對你來說是困難的?”蘇妙淺淺地勾著唇角,笑問。
林嫣一怔,因為她的話下意識陷入了思考,思忖了良久,笑得苦澀:
“我想有很多,比如去當完全不適合自己的世子妃,比如像參加今天這樣外表光鮮內里空虛的宴會。像你只是第一次來,卻比我做的好太多了。”
蘇妙看了她一眼,笑道:
“沒有人生下來就適合做什么,所謂的天賦如果沒有后天揮汗如雨的努力也是白費,比起是否適合,是否真正地去努力過才是最重要的。外表光鮮內里空虛?如果你無法從你排斥的事物中挖掘出樂趣,變得越來越討厭這件事物的你到最后就會從生理上完全地憎惡它。可是事實上,人生在世不可能一直都做自己喜歡的事,或者說人活著八成都是在做自己討厭甚至是反胃的事情,無法習慣不能適應一味地選擇逃避,最后的結果絕對不是變自由變快樂,會被困在死局里。我雖然天生對烹飪非常感興趣,但在練習枯燥乏味的刀工時也曾吐過許多次。”
林嫣呆呆的望著她,眼神里含著幾分驚詫。
蘇妙靜靜地看著她,平和的態度似一顆定心丸在安定林嫣的心,林嫣望了她一會兒,緩緩地垂下頭,輕喃道:
“你是說我做不好這個世子妃是因為我在逃避嗎?”
“我可沒這么說,這個是你自己說的。”蘇妙把頭偏到一邊去,看著頭頂的太陽,就差假裝吹口哨摘清自己了。
“我沒有逃避!”林嫣的情緒忽然變得有些激動,她否定自己無所謂,可是被他人直白地否定她最認真的部分她卻接受不了,她顰著眉說,“我也努力過的,剛成親那會兒我為了討好婆母每日寅時起身親自做早膳,他的所有衣裳都是我親手做的,婆母在府里舉辦的所有宴會我都盡自己最大的能力精心籌備,該做的能做的我都做了!”
蘇妙望著她在追憶往事時略顯憤慨的表情,過了一會兒,忽然笑說:
“你知道嗎,我以前最愛吃排骨面,小味味曾經連續一個月每天早上都給我煮排骨面,直到第三十天,我雖然不好意思卻還是跟他說了,大清早的我只想喝碗清粥。”
林嫣呆住了,她傻愣愣地望著蘇妙。
“兩個人在一起其實就是一種互相填補,補的是對方需要的,不需要的東西,即使補得再多,也是浪費。”
林嫣的頭低低地壓下來,像一根快要折斷的高粱,良久,她懷著不甘與幽怨,喃喃地說:
“我不應該做早膳做衣裳嗎?”
“這些生活上的調劑偶爾做一做當然好,不過,我覺得應該有更重要的事等著你去做。”
林嫣不說話了,她低著頭默了良久,突然咬著嘴唇輕輕地說:
“他,不肯在和離書上簽字。”
“如果你真想和離,就算他不簽字也沒用,囚得住人囚不住心,更何況天下之大,真想離開有的是辦法。”蘇妙淡淡地說。
“我…”林嫣咬著嘴唇說了一聲,后面的話卻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呆了一呆,她又一次沉默下來。
“其實舍不得的人是你吧,你的那封和離書只是因為氣憤和委屈,你離家出走也是因為覺得受不了瑞王府中的不公所以選擇了逃避,如果你真的想和離,當時就應該留在梁都等他回府,然后把和離書摔在他臉上。”
“…我,當時沒想那么多,再說你說的那種事我也做不到。”
“你到底想裝乖到什么時候?”蘇妙凝著她的臉,涼涼地問。
林嫣一愣,抬起頭,驚詫地望著她。
“從沒出過遠門的大小姐能夠從梁都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豐州,我可不相信你像你表面上看起來的那么乖巧,真正的你究竟是什么樣子的?”
“真正的、我、嗎?”林嫣自嘲一笑,手指無意識地勾起一縷碎夾到耳后,“我也不知道呢,從以前開始我就是這個樣子,我就是乖巧的。”她仿佛想起了許多沉重的往事,輕輕地又沉甸甸地嘆了一聲。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嗓音自頭頂處悄悄地響起:
“五妹,姨娘的這個藥真的管用嗎?”是丁薈的聲音。
蘇妙下意識屏住呼吸,循著聲音向被花木半遮半掩的穿山游廊上望去,頓了頓,忽然拉著林嫣的手避入山石下面的凹陷處。林嫣對偷聽丁薈丁蘭說話這件事本能地有些排斥,卻在丁蘭說下一句時豎起了耳朵:
“自然準,姨娘是誰啊,姨娘的藥哪里還有不準的!”
丁薈沉默了一會兒,似有些擔心:“我還是覺得不成,這太冒險了,如果弄巧成拙,反而不妙。”
“四姐姐,你就是因為膽子小怕這怕那的,當初那煮熟的鴨子才拍起翅膀飛走了。十多年了,你真的甘心嗎,你今年都二十六了,若不是瑞王妃摻和,若不是那個林嫣截胡,你現在已經世子妃好多年了。你為世子爺守了這么多年不能白守,姨娘也是心疼你,你說你白熬了這么多年,眼瞅著父親就要把你嫁給那個什么鎮遠侯做填房了,你甘心嗎?難得的好機會,你放心,人我都給你安排完了,一會兒把酒壺給世子爺一上,這藥摻在酒里一杯即醉,到時候把人扶到梧桐苑去,怎么著還不是你說的算。”丁蘭說的眉飛色舞,口沫橫飛,這“業務”嫻熟度完全不亞于花樓的。
蘇妙當時就震驚了,一雙眉抽得厲害,她本以為自己就夠生猛了,原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