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嬋在寧樂手里的麻花上看了一眼,頓了頓,一言不地轉身,要走。()
寧樂沒想到她一言不突然就走了,愣了愣,上前一步拉住她,問:
“你怎么走了?”
蘇嬋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回答:
“我不愛吃麻花。”
寧樂揪著她袖子一角的手微松,頓了頓,再次將糖麻花塞進她手里:
“反正你也不討厭。”
蘇嬋在糖麻花上看了一眼,皺了皺眉:“我不討厭的東西多了。”
寧樂被噎了一下,訕訕地垂下眼簾,停了片刻見蘇嬋拿著麻花雖然嘴上說不喜也沒吃卻沒有離開,稍稍安心,轉身,背靠在圓融園的墻壁上,半低著頭,沉默下來。
蘇嬋待了一會兒,見他也不說話,想了想,不耐地蹙起眉,轉身,要走。
寧樂一愣,忙上前一步又一次拉扯住她的衣袖。
蘇嬋回頭,瞅了他一眼,淡漠地問:
“干嗎?”
寧樂捏著她的衣袖看了她一會兒,從她的臉上移開目光,輕輕地問:
“你的傷…怎么樣了?”
“沒事。”
“怎么可能會沒事,一劍刺進去,你又是個姑娘家,當時你又何必…”他越說聲音越小,說到最后那些話只有他自己才能聽見。
蘇嬋卻覺得他的語氣仿佛是在責怪她多管閑事似的,頓了頓,蹙眉,冷聲問:
“我妨礙你英雄救美了?”
“啊?”寧樂沒反應過來她的意思,一時愣住了。
“不,應該說是我妨礙你在美人面前施展苦肉計了?”蘇嬋想了一想,換了一種說法。
寧樂的臉刷地漲紅,急于辯解,磕磕巴巴地說:
“嬋、嬋姐兒,你這是什么話。我問的是你的傷,你干嗎扯上林嫣?”
蘇嬋并沒有提起林嫣,寧樂卻在她話的一刻主動聯想到了林嫣,蘇嬋瞅了他一眼。淡淡地問:
“你找我出來到底有什么事?”
寧樂急于辯解的表情僵了一下,頓了頓,支支吾吾地說:
“你的傷…”他欲言又止,想深入地問問,又覺得有些難以啟齒。蘇嬋在他和梁敏的對峙中橫插一杠子讓他覺得難堪,雖然他感激她出手相救,但這也意味著他在梁敏面前落了下風,同時也在林嫣面前丟了顏面,因為他的緣故導致蘇嬋受傷更是讓他覺得內疚,現在的他內心感覺是很復雜的。
蘇嬋盯著他的娃娃臉變幻來變幻去,沉默了一陣,淡漠地道:
“我已經說了不要緊。”她心里已經打了主意要離開,因為她突然變得不愛看寧樂那讓她覺得心煩的紛亂表情。
然而腳步還沒來得及移動,寧樂微緊的嗓音忽然傳入耳朵。他似乎有些緊張,他輕聲問:
“嬋姐兒,你、你是不是對我…”
蘇嬋剛要轉過去的背倏地僵硬,緊接著眸光流轉,以一種詭異的眼神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寧樂的表情很靦腆,他半垂著頭不敢去瞧她的眼,雙腮微紅,縱使他心有所屬,但他依舊是一個內心底還保留著純真情愫的青年,一個年輕姑娘對他以命相救。這很難讓他不往旖旎的深意里去想。
蘇嬋瞠大了一雙眼,驚異地望著他。蘇嬋雖然不是一個滿腦子浪漫想法的姑娘,這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事實上她懂得還很多。所以寧樂的話結合著他的表情讓她一個激靈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看著寧樂為難的表情,那種他想要拒絕卻擔心她會受傷的糾結表情讓她一腔無明火噌地竄起來,她有種自己受了侮辱的感覺,她變得很生氣。
“嬋姐兒,我、我…”寧樂垂著腦袋。支支吾吾。
一記飛踢直踹過來正中胸口,毫無防備的寧樂退后幾步,撲通一聲,仰面摔了個大屁墩兒。他雙手后撐在地面上,用一副傻呆呆的表情望著她,一雙本來就不算小的墨黑眼眸此時瞪得老大,他不敢相信她竟然會突然變得粗暴,剎那間,所有的旖旎為難全部粉碎成渣。
“神經病!”蘇嬋瞪著他,極度不悅地啐了一口,轉身,憤然離去。
寧樂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她,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圓融園的大門里,他還是沒想明白事態的展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蘇嬋怒氣沖沖地回到吉春齋,她非常生氣,以至于站在門廊下吹風賞月的蘇妙離老遠就看見她仿佛一只怒焰熊熊的風火輪似的卷過來。
“去哪兒了?”在蘇嬋走過面前時,蘇妙裝若無其事地問了句,就像隨口談句天似的,
蘇嬋在她面前停下,冷颼颼地看了她一眼,把手里的一包糖麻花往她身上一推,頭一扭,大步進屋去了。
蘇妙低頭瞅了瞅手里的麻花,拿起一根,咔嘣一聲,還挺脆!
清澈的陽光寧靜淡雅,沒有喧鬧的氣息,讓人感覺到心平氣和、心曠神怡…本應該是這樣的,剛起床正在吃早飯的蘇妙此時卻一點也不平和,原因不僅是回甘、梁敏在她吃飯時登門,并且他們還帶來了八個婢女。不過在回甘說明來意之后,她忽然有點小興奮起來。
“真的要去?”她驚訝地問正在慢吞吞喝粥的回味。
“你不想去?”回味看了她一眼,反問。
蘇妙眨巴了兩下眼睛,笑起來:“想啊!當然想去!我非常想知道岳梁國的貴族們在宴席上都吃些什么!”
回味想了想,點點頭:“好啊,那就從第一席吃到最后一席好了!”
蘇妙用力點了點頭,放下筷子從桌前跳起來,笑道:“那我去換衣服!”說著就要往屋里走。
因為梁敏的到來渾身不自在,一直悶頭不說話的林嫣見狀心里一急,顧不得什么,也跟著跳起來,一把抓住蘇妙的胳膊,迫切地問:
“妙妙,你真的要去?”之前蘇妙說要去,林嫣權當她是隨口說說。畢竟一個民女如果真去參加貴族的宴會一定會十分不自在,蘇妙那么聰明的姑娘不會不明白這一點,因此林嫣心里很希望蘇妙能駁了今日的約,那樣她就有借口和蘇妙呆在一起。不用跟著梁敏一同出席她最討厭也最讓她頭疼的貴族社交場了,她哪里想得到蘇妙竟然這么爽快就答應了。
“為什么不去?”蘇妙反問,“難得有人邀請我出去玩,還能吃平常吃不到的好吃的,我又不用花一分錢。干嗎不去?”
林嫣的嘴角抽得厲害,妙妙居然這么純真嗎?妙妙她是這么純真的姑娘嗎?
“妙妙,那種宴會不是你想的那樣,那里、那里有好多你不認識的人!”她嘴笨,本不善言辭,又有外人在場,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跟蘇妙解釋權貴場的險惡,這會兒她開始擔心蘇妙這樣顧頭不顧尾地前去會在內宅中吃大虧。
“不認識?看見了就認識了。”蘇妙對她的理由很不以為然。
“可是、可是、可是…”林嫣面對她坦然的態度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在眾人或疑惑或深邃的矚目中她更是如芒刺在背,支吾了半天。脫口而出,“妙妙,那里是東平侯府,那里有很多、有很多人的,你都不會害怕嗎?你從來都沒有去過那種場合,那種地方都是一些貴人,而你只是庶民,他們會、他們會…”說到一半時她忽然覺得自己的話不太妥當,一驚,望向蘇妙。慌忙說,“妙妙,我沒有其他意思,你不要誤會。我只是…”
蘇妙笑瞇瞇地望著她,頓了頓,好整以暇地問了句:
“小林子,我可以說句不好聽的嗎?”
“妙妙…”林嫣以為她生氣了,望著她的眼神有些慌張。
蘇妙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含著輕淺的笑。語氣溫柔地對她說:
“你做過整整十年的世子妃吧,可是你身上到底有哪一點像一個世子妃呢?”
林嫣渾身一震,不可避免地產生了一股暈眩,身子晃了一晃,從臉到唇霎時變得蒼白起來。
一旁靜默沉立的梁敏臉色跟著變得很難看,眸光如刀,冷聲道:
“蘇妙,就算是你收留了嫣兒,我也不容許你仗著這份人情對她放肆,不管她在哪里,她瑞王府世子妃的身份永遠不會更改,注意你的言辭,別再有下次。”
“喲,護短的人終于出來了,我這小心肝好怕怕,我要去換衣裳了。嬋兒,我們走!”
“關我什么事啊?”正在慢條斯理吃茶泡飯的蘇嬋被硬拉起來,眉一皺,不悅地問。
“當然關你的事,你陪二姐一塊去。”
“我干嗎要去?”
“當然是去給二姐當護衛,免得二姐被人欺負了去。”
“有人能欺負你?”
“當然有。怎么,你不敢去?”
“為什么不敢?”蘇嬋對于還有她不敢的事這件事感覺到很不可思議。
“那就好,走走走,去換衣服!”蘇妙說著,拽著蘇嬋回了屋。
一直在旁邊笑嘻嘻的回甘向身后的四個婢女一揚下巴,四個婢女領命,捧著各色錦盒跟著蘇妙去了。
梁敏看了一眼林嫣蒼白青的臉色,眉心微蹙,頓了頓,沉聲吩咐帶來的婢女們:
“替世子妃梳妝。”
為一個聰明伶俐的婢女立刻上前扶住林嫣的胳膊,輕聲道:
“奴婢為世子妃梳妝。”
林嫣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剛說了一句“我”,卻在看到梁敏望過來的那一雙森黑的眼時戛然止住話語,頓了頓,低垂下頭,轉身,出去了。
室內安靜下來,出奇的安靜,回味旁若無人地坐在桌前,恬淡自在地慢飲著一碗色彩艷麗的南瓜核桃羹。回甘看了他一眼,一撩袍擺坐在他對面,動手盛了一碗南瓜羹,舀起一勺放入口內,細細地品嘗了一番,細膩、綿軟、微甜。停了一會兒,他笑了起來,問回味:
“這是你做的?自從離了回香樓,你這手藝還真是長進了不少!只是你之前不是從來不煮這么寡淡的玩意兒嗎?咱們家小三向來是以手工藝繁復卻精準聞名梁都的。”
“只是妙兒喜歡吃這些東西罷了。”回味淡淡回答。
回甘微怔,頓了頓,長眉一挑,笑了起來。
“我對你選人的眼光不做評論,但蘇妙的那個性子太過率直,若不收斂一些,到了梁都怕是要吃虧,你若當真喜歡她,就該好好管教一番。”梁敏沉聲開口。
“自己的女人都沒管教好,反倒是來插手我和妙兒之間的事,世子爺最近是不是太閑了,竟不務正業起來了。我和妙兒以后不會回梁都去,這點你大可放心。”回味漫不經心地說。
梁敏的面色陰沉下來,冷冷地道:
“回味,就算你沒入宗譜我也是你的長兄,我雖縱著你的性子,你也不要太放肆了,注意你的態度,我可不希望外人一直因為你我二人對瑞王府進行種種揣測。”
“這種話你說了不下百次,我已經膩了,你姓梁我姓回,你我二人本無關聯,我與瑞王府更是沒有任何瓜葛,你多慮了。”
“你…”梁敏因為他不痛不癢的態度這會兒真的有點火了。
“好啦好啦,大家血脈相連,要好好相處,不許吵架,小三,不可以對小大沒大沒小。”回甘笑瞇瞇地勸和著。
回味和梁敏同時瞅了他一眼,梁敏重重地哼了一聲,袍袖一甩,別過頭去。
回味沉默了一會兒,繃著一張臉問回甘:
“娘她是什么時候到蘇州的?”
“啊?啊!你為什么會知道?”回甘很快便從措手不及的尷尬中脫出來,笑瞇瞇地問。
“你突然要妙兒去東平侯府不就是娘授意的嗎?只怕你還在這里面摻和了不少吧。”
回甘摸了摸挺翹的鼻尖,一本正經地道:“娘想見小弟妹天經地義,難不成你還打算等有了孩子之后再帶小弟妹去見娘?”
回味看了他一眼,頓了頓,蹙眉:
“是娘主動提起要見妙兒嗎?”
“娘只是恰巧在東平侯府,恰巧東平侯府舉行壽誕,恰巧娘想讓小弟妹去見見世面,就是這樣。我只是沒想到,小弟妹這么快就答應了,我還以為她會說些托詞,那樣我還要多費一番口舌哩。”
“妙兒她很聰明,你突然這么做,她心里已經猜測到了這是一場考較,只不過她以為要考較她的人是你。”回味啜了口茶,淡淡說。
“這么說來,明知是考較還愿意前往,那個看起來對你有點漫不經心的小弟妹心底里還是挺在乎你的嘛。”
回味聞言,唇角勾起一抹笑。
回甘見狀,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家小三竟然也會笑得如此溫柔,溫柔得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