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妙才邁過門檻,幾個穿金戴銀的客人從樓上下來迎面走來,她側身讓開路,眼光在為的那個中年員外臉上掃過,只覺得那人眼熟,卻一時沒想出來是誰。待一行人走了之后,她不經意抬頭,卻見蘇嫻正立在二樓樓梯口向那人的背影望去,見蘇妙望過來,眼眸微閃,轉身離開了。蘇妙微怔,想了一會兒,猛然回憶起,一把拉住蘇嬋,小聲問:
“剛才出去的那個,是孫江濤吧?”
蘇嬋點點頭。
“他和大姐怎么了?”蘇記開業之后這還是孫江濤第一次來,若不是他突然出現,蘇妙都快把這個人給忘了。
“什么怎么了?”蘇嬋哼了一聲,輕蔑地說,“他壓根就沒認出來,爛透了的男人九成九連自己睡過的女人長什么樣子都不記得。”
蘇妙的臉沉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又問:“那大姐說什么?”
“她說早知道能遇見,今天應該好好化個妝。”蘇嬋面無表情地說,頓了頓,道,“孫江濤倒無所謂,大姐現在又不想當妾了,不過自從搬到豐州來,花花城市,輕浮迷亂,大姐的心情好像一天比一天焦慮了…反正她也到了迫切想再嫁的年紀,二十五歲是個坎兒,沒過還有希望,過了就會在走下坡路時破罐子破摔了。”
“嬋兒,不許這么說你大姐,你現在也是要出嫁的年紀了,很快你也會有這種焦慮,你早晚也會到是個坎兒的年紀。”蘇妙一本正經地說。
“我?”蘇嬋覺得可笑,哼了一聲,不屑地道。“我永遠不會有那個坎兒,我也永遠不會有那種焦慮感,因為我早就決定我這輩子要一個人活,不受任何人牽絆,我絕不會像奶奶、娘、大姐那樣可憐地活著,因為男人和孩子把自己弄得可悲可嘆,因為那些瑣碎的破事把自己變得像瘋子一樣。我不需要男人和孩子這種累贅。”她擲地有聲地對她說。語氣非常堅定,說罷,轉身。上菜去了。
蘇妙愕然地望著她,過了一會兒,撫額,無奈地嘆了口氣。
晚間。
回味坐在房間里的扶手椅上看書。
“小味味。你說怎么辦,嬋兒居然說她不需要男人和孩子。她才十七歲,十七歲的姑娘又沒從男人那里受過心靈創傷,我爹對她也一直很疼愛,她到底為什么會有這種念頭?”蘇妙坐在椅子扶手上。用不可思議的語氣一疊聲叫道。
回味合上書,忍住想要翻白眼的欲/望,看著她的臉。
“那么你呢?”他問。
蘇妙一愣。
“你和她是雙生女。她有那樣離譜的念頭,那么你呢?”
“你以為是我讓她有那種想法的?”蘇妙越不可思議地叫起來。
“她很崇拜你。她說不定是因為你一直拒絕和我成親,她認為你討厭成親,所以才會有那種想法。”
“你分明是在借題揮,雖然我喜歡自由自在的生活,但也不討厭有相公孩子,只要時機對了生小娃娃也沒什么不好。”蘇妙聳了聳肩,說。
“你說這話的語氣就像是一個正在掌控著一切的自大者。”回味瞇起眼睛盯著她,道。
蘇妙揚眉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忽然沖著他頑皮地擠了擠眼睛,笑嘻嘻說:
“小味味,雖然你已經是我的囊中物了,但你不要太沮喪,我會好好疼愛你的!”
“…”她像個傻瓜,回味無語地輕嘆口氣,翻開書籍繼續 “小味味,你說嬋兒要怎么辦嘛!”蘇妙抓著他的肩膀頭用力搖著,拖著長音煩惱地說。
回味被她搖得七葷八素,推開她的手,不耐地道:“什么怎么辦,總會有一些腦子奇怪的小姑娘到了快出嫁的年紀會說出一些奇怪的話,等她遇到真心喜歡的人,你就是把她鎖起來也攔不住她。我爹說了,女人這東西就是說一套做一套的。”
“…你爹對女人還真是了解啊。”蘇妙的嘴角狠狠一抽。
“你今天到品鮮樓去佟染有對你說什么嗎?”回味書也看不下去了,索性問。
蘇妙這才想起來,手一拍,道:“對了,佟染說下個月凈明法師會來豐州,我問他凈明法師是誰,他讓我回來問你。”
“凈明法師?”回味一愣,蹙眉陷入沉思。
“是和尚嗎?”蘇妙好奇地問。
“不是,凈明法師是華北中北那一帶清衣族的法師,通醫藥擅占卜,常年在全國各地開壇布道,信徒無數。但他不是一個教派,他只是喜歡給人講故事,一講就能講二三個時辰。聽說他講的故事很有道理,給許多人醍醐灌頂當頭棒喝的感覺。他和當今皇上的交情很好,每年春節都會去宮里給皇上講故事。”
蘇妙眨巴了兩下眼睛,通過他的話她明白了兩件事:一是那位凈明法師不是個演講家就是個寓言故事的創造和傳播者;二是當今皇上喜歡聽講故事。
“佟染說凡是被凈明法師吃過的酒樓就會一躍升級為岳梁國的一級酒樓。”
“他吃高興了會在墻上題字,他的題字通常千金難求,岳梁國沒有幾家酒樓有他的題字。”
蘇妙的眼神四十五度向上,想了半天,問:“誰決定他會去哪家酒樓?”
“自然是衙門決定的。”
“那…”蘇妙看著他,開口,回味望著她,蘇妙本來想問他有沒有法子等凈明法師到豐州來時把他弄過來吃一頓,不過轉念一想這要求難度有點高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為難,于是搖了搖頭,陷入沉思。
“凈明法師不吃豬肉也不愛葷油,最愛牛羊兔肉,他非常難伺候。”
岳梁國的牛肉比羊肉還要昂貴,大概是需要保留耕牛的問題。也有可能是因為有錢人想要抬高自己的身價,合法的肉牛養殖場非常稀少,以至于牛肉價格非常高,牛肉通常只會出現在私人筵席上,只有梁都的大酒樓和佟家那樣的大酒樓才做得起以牛肉為食材的菜。
蘇妙點了點頭,雖然蘇記現在的名頭在豐州還算響亮,可論財力論有名的程度還是不如一品樓。大概輪不到她了。
回味盯著她陷入沉思的側臉。盯了一會兒,忽然將手放在她的長上,身體前傾。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蘇妙一愣,被他吻過的地方熱了起來,以至于那一抹熱度蔓延至臉頰,微微泛起紅色。呆滯了兩秒。她羞答答地在他的胸口狠捶一下,笑嘻嘻說:
“討厭啦。怎么突然親我!”
回味的手不由自主地捂上胸口,有點岔氣,輕咳兩聲,無語。
蘇妙覺得身為書呆子的文書至少比為學渣的寧樂好用得多。文書當伙計時雖然上菜慢但從來沒打碎過盤子,記性也好,客人點菜時他基本上一遍就能記住。寧樂本來屁顛屁顛地還想著去幫助新人。卻現文書比他管用多了,為前輩的地位受到了很大的威脅。這小子還個子比他高,臉長得也比他好,又一副傻兮兮的窮酸模樣竟然比他還要受有錢女客的喜歡,寧樂很惱火。
蘇老太和胡氏從城外的寺廟回來,仿佛褪去一層罪孽變得佛光普照的,給四個孩子一人買了一個護身符,蘇煙的自然是保佑學業有成科舉高中的,剩下的那三個無一例外均是保佑三女紅星鸞動早點出嫁,可見這兩人的心情之急切。
蘇記每日辰時整開門,一刻鐘后正式營業,今日才開了門,一個頭上戴著老大一朵紅花笑了一臉褶的婆子扭著水桶腰從外面進來,蘇嬋繃著臉瞧了一會兒才認出來:
“你不是宋媒婆嗎,大清早你跑我們酒樓來干嗎?出去出去!”以前他們還住在豐州時這老貨上門來給蘇嫻和她保媒拉纖過好幾次,蘇嫻也就罷了,她才十三歲這死老婆子就見天過來哄蘇老太把她訂出去,三姑六婆沒幾個是好人。
“嬋姐兒,你別趕啊,老身是來保媒的!”宋媒婆帶著一絲討好,笑嘻嘻說。
“老子不嫁,你給老子團成團滾出去!”蘇嬋冷著臉說。
“瞧你這丫頭長這么大還是這副德行,難怪到現在還嫁不出去!我不是來給你做媒的!”
“我也不嫁。”純娘也認得這個街坊鄰居全知道的最擅長花言巧語的老太太,立刻走過來戒備地道。
“你一個唱曲兒的就算想嫁,誰要!”宋媒婆不屑地說。
“你…”純娘被她氣了個倒仰,臉漲紅,怒道,“死婆子,要你管!”轉身氣沖沖地走了。
“我二姐有人家了。”蘇嬋警惕地盯著宋媒婆,不悅地說。
“不是你二姐,我是來給你大姐做媒的,這次可是個好人家,你讓開,我找的是你娘!”宋媒婆說著,擠開擋路的蘇嬋,扭著腰一徑向后院去。
“哎!”蘇嬋沒攔住她,臉都氣綠了。
廚房內,蘇妙正在看著全能雜工組的人處理食材,聽了蘇嬋的匯報微怔:
“給大姐做媒?”
“那老貨在佛法大會時跑去廟里拉生意,結果又把奶奶和娘拉上了,今兒一大早跑過來說什么給大姐找了個好人家。”蘇嬋皺著眉氣哼哼地道。
蘇妙想了一會兒,卻沒她的反應大,只是淡淡說:“你去跟大姐說,讓她進去聽聽是個什么樣的人,具體怎樣讓她自己決定。”
“她要是一時腦袋熱答應了呢?”
“她比你經驗豐富,在這種事上比你聰明。”蘇妙回答。
蘇嬋直直地看了她一會兒,哼了一聲,扭身走了。
“大姑娘想再嫁?”程鐵驚訝地問。
“嗯。”蘇妙沉默了一會兒,似笑非笑地說,“大姐也到了開始憂慮自己年齡的年紀了。”
大約兩刻鐘,蘇嬋回來了,說宋媒婆已經走了,又繃著一張臉冷冰冰地道:
“說是齊家巷的吳官人看中了大姐要娶為填房,還說那吳官人是個生意人,家里有個裁縫樓,專門替人做衣裳賣布料,生意很紅火。吳官人的爹娘都在老家,這邊沒有公婆管束。吳官人一表人才,腰纏萬貫,家中有房子有院子還有一輛車,他娘子三年前難產死了,一雙兒女一個三歲一個六歲,都很乖巧,各方面條件都不錯。大姐說她要考慮一下。”
“齊家巷?齊家巷只有一個姓吳的,吳裁縫是在萬余街開了家裁縫布匹鋪子,可那生意僅夠過日子,說什么腰纏萬貫也太能胡掰了。還一表人才,也就是普普通通,個頭還沒東家高呢。還有,他家那兩個小鬼頑劣得緊,可招人煩,不是我說,給那兩個小祖宗當后娘都得短壽!”來順就住在齊家巷附近,聞言,連忙說。
“我就知道那個老貨又來騙人了,我去告訴大姐!”蘇嬋氣憤地說,轉身又走了,不到半刻鐘復又回來,比剛才更加生氣地對蘇妙道,“她竟然還說她要考慮一下!”
“那就讓她考慮一下。”蘇妙輕描淡寫地說。
“二姐!”蘇嬋加重語氣。
“前面該有客人來了。”蘇妙對她道。
蘇嬋看了她一陣,扭頭,氣呼呼地走了。
蘇妙目不轉睛地盯著灶上的鐵鍋,過了一會兒,輕嘆口氣。
一上午來了兩個不之客,宋媒婆登門讓蘇妙意外又頭疼,快到中午時來的客人卻讓她狐疑萬分。
“知州衙門的師爺在菊包廂等你,說有事找你。”蘇嫻進廚房來對她說。
蘇妙愣了愣:“豐州知州衙門的師爺?找我?”
“對。沒錯。”
這消息太突然,迷惑不解地想了一陣,她解了圍裙跟著蘇嫻往外走,才走兩步,狐疑地回過頭,望著專心致志燒菜的回味,驚訝地問:
“你不跟我一起去?”
“我正在煮菜。”回味一邊炒糖色一邊看著她說,“要我陪你去?”
“不用。”蘇妙果斷拒絕。她之所以會問是因為他從來都跟著她,從早到晚無論她走到哪他幾乎都會跟隨,而今天在她去見陌生的官府人員時他竟然沒有主動跟上,她很吃驚。
蘇妙跟著蘇嫻來到二樓,站在菊包廂前。
“就在里面。”蘇嫻說,又壓低了聲音道,“要是里面的人對你不懷好意你就大聲叫。”
“怎么可能!”蘇妙哭笑不得地說,推門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