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百姓聞言,有些年輕力壯的心思便活泛了起來。災后重建家園是個漫長的過程,若是留在家中,什么時候才能恢復從前自給自足的日子?
他們都是正當年的漢子,在如今饑荒時,簡直是“一人吃飽全家挨餓”,他們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吃過一頓飽飯了,跟著王爺去打韃子,能吃飯,說不定還能夠建功立業,給家里人一個翻身的機會,何樂而不為?
那些因災荒失去親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就更加希望能追隨逄梟,留在這里,一輩子種地也算是日子安穩,可是天災人禍也不知幾時會來,還不如跟著王爺去闖蕩一番。王爺是個厚道人,不會用他們的命去墊自己的功勞,跟著這樣的人勝算大,安全也有保障。
許多男子當即就有跟逄梟報名,希望從軍的。
也有些還有家人的,也心事重重的回去跟家里商議。
秦宜寧隔著一層帳篷將外頭的說話聽的分明,禁不住笑了笑。看來為人做好事還是有益處的,不知什么時候,先前做下的好事就會帶來好的影響。
能有人現在從軍,那便都是真心追隨逄梟的,這樣的人可比那些不情不愿來的強。而且在軍備糧草不濟,戰事緊張之時,拼的就是人數。
就在逄梟與秦宜寧帶著人在城外休息之時,九和縣之中除了有許多人想著追隨逄梟之外,還有個流言不脛而走。
“什么?圣上要懲治咱們?”
謝家長房的正堂里,謝老太爺帶著族眾耆老和壯年聚在一處,宣布了才得到的“內幕消息”。
幾人早已嚇的呆住了。有性子急一些的已大聲道:“憑什么,咱們憑什么要受懲治?咱們哪里做錯了什么!”
謝老太爺皺著眉,搖頭道:“是做錯什么?圣上要清算,誰能質疑?誰能問一句為什么?圣上先前征糧,咱們沒響應,反而是將糧食賣給了忠順親王,如今忠順親王賑災順利,可圣上那里卻因養活不起軍隊,而導致韃靼長驅直入已快到竟成了。你們說,圣上只要喘過這口氣,能不跟所有將糧食高價賣給忠順親王的人算賬嗎?”
眾人一時都沉默了。
別看他們家底殷實,可到底是些尋常小民,哪里能揣測出上意?但是若自己站在那個角度,外敵入侵之際,朝廷要養活打仗的虎賁軍,要“征”糧草,可干瞪眼卻征不到,原因是這些商人將糧食賣給了一個自己一直忌憚著的人。
若是他們,恐怕早就等不及要摘了這些人的腦袋了!
“這可如何是好!”
“是啊,咱們可怎么是好!既有這話傳到咱們耳朵里,那必定是圣上真的動了怒,說定已經就近懲治了一些人了,咱們都擔不起天子震怒啊!”
眾人一片愁云慘淡。
甚至還有人站出來埋怨:“當初就說不要賣糧食,直接贈給軍隊就完事了。這么大的饑荒,百姓們餓死了那么多,咱們卻攥著糧食賣高價,這不是發國難財么!你們看看怎么樣,就依著我說的,這后患不就來了!”
“你如今說這些還有什么用!眼下是怎么能躲過圣上的怒火!咱們已經將糧食賣給忠順親王了,總不能再把糧食要回來吧!”
有那腦子活泛一些的,當即就想到了個辦法:“把糧食要回來不可能,糧食早就已經被吃了。可是,咱們可以把銀子還回去!”
眾人眼前一亮。
謝老太爺道:“此話有理,若是咱們并非賣糧,而是資助忠順親王賑災,咱們就是仁義之家,圣上就是再有氣也不能如此處置咱們了。這銀子燙手,咱們不能留了。”
他們賣了那么多糧,著實得了不少銀子。這會子讓將銀子掏出來,大家心里都有些抗拒,可是一想到天子震怒之下,他們全族都有可能覆滅,這銀子也就不算什么了。
思及此處,眾人湊在一起商議了一番,最后決定由謝老太爺帶著糧食和銀子親自去城外見逄梟。
逄梟這里,事先去城中散布消息的虎子等人已經回來了,聽過城中情況,逄梟又吩咐虎子安排人,依著賬冊上曾經賣過他們糧食的大戶地址所在之處繼續布置。
次日清早,秦宜寧在逄梟懷中醒來,剛睜開眼,就聽見帳篷外有腳步聲。
秦宜寧一個激靈徹底清醒了,仰頭去看逄梟。
逄梟笑著道:“你醒了?”
“嗯。”秦宜寧點頭,半撐起身子,柔順的長發披散在身后,疑惑的往外頭看,“外頭是不是有人來了?”
“許是謝家來人了。”逄梟坐起身,將大氅披在秦宜寧肩頭,“他們一大早天不亮時就來了。”
“那怎么不出去見見?”秦宜寧緊了緊領口,“萬一他們沒耐心呢?”
“不會的,他們既燃來了,便是真的相信了圣上會清算他們。比起錢財,眼下自然是全家人的性命更要緊了。”大手撫過秦宜寧的臉頰,“你要對自己有信心,你想出的計策,什么時候會不奏效?”
秦宜寧被他逗的噗嗤一聲笑出來,搖頭道:“你就會哄我,我近些日覺得腦子都不靈光了,以前懷昭哥兒和晗哥兒時,也沒覺得會變的這么笨。有時我都怕給你支錯了招。”
逄梟哈哈大笑,又摸了一把秦宜寧白皙的臉蛋,笑道:“你若是肯笨一點,興許天下其他女子還都好受一些,至少不會自卑了。”
“花言巧語。”秦宜寧輕斥。
逄梟笑著去叫冰糖和寄云來服侍秦宜寧起身,自己去了外頭。
謝家老太爺天沒亮就帶著糧食來了,他沒想過逄梟會立即就答應見他,可是既然是為了全家人活下去,他就要表現出誠意,決絕不能讓王爺感受到絲毫不快。
終于等到天色打量,營地之中其余帳篷的人都在走動,就是不見王爺出來,謝老太爺就有些焦急。
王爺必定已經知道他帶著人來了卻避而不見,難道是圣上給王爺下了圣旨,鐵了心想要他們的命?
謝老太爺越想越是可怕。
就在他緊張的無以復加之時,終于有人來傳話了,“謝老太爺,王爺有請。”
謝老太爺長舒一口氣,端正了神色去了逄梟所在的帳篷,見了面也不在如上次逄梟來買糧食時那般拿大,恭恭敬敬的行了禮,“草民參見王爺。”
“謝老先生,”逄梟面帶微笑,“不知老先生此番前來,可是有何見教?”
“不敢當,不敢當。”謝老太爺想起上一次自己言語中的傲慢,簡直腸子都悔青了,姿態越發的謙卑恭敬,“聽說王爺率軍進京勤王,老朽特地預備了一些糧食和銀兩,請王爺務必手下。”
“哦?”逄梟挑眉,“謝老先生的意思是?”
謝老太爺義正辭嚴的道:“身為大周朝的百姓,國難當頭,自當盡綿薄之力。王爺還請不要嫌棄。”
說著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雙手奉上,就連手指都在顫抖。
逄梟面色鄭重的將銀票接過來,沉聲道:“謝老先生果然心地善良,憂國憂民,本王著實敬佩,謝家真乃仁善之家啊!”
謝老太爺連聲道“不敢當”,又道:“王爺此去京城山高路遠,還請王爺珍重,您可是大周朝的戰神,若是您累的病倒了,又怎么能抵抗韃靼?”
這樣的恭維十分淺白,逄梟笑了笑,又與謝老太爺閑話幾句,狀似無意的道:“如謝老先生這樣心系百姓家國的大善人,本王必定會稟明圣上,也好日后嘉獎。”
謝老太爺心里一喜,面上卻表現的依舊如常,不敢讓逄梟看出他的得意和興奮,只道:“這都是老朽應當做的。”
謝老太爺留下了幾車糧草,便帶著下人離開了。
逄梟回到秦宜寧身邊,將那銀票點了一遍,笑道:“我記得掌上寫的,這些正好是他當初收了咱們的。宜姐兒,你真是女諸葛!事情果真按著你所說的那樣,這些人為了家人活命,都來‘還錢'了。”
“可造謠生事,到底不大光明。”
逄梟笑道:“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些發國難財的人家,先前也不知禍害了多少百姓,如今也算是小懲大誡,何況我倒是覺得你將圣上的心里揣摩的很透徹,以我對圣上的了解,他那般記仇又善妒的性子,將來必定是會清算這些將銀子賣給咱們又不肯捐給他的人,你讓人在外這樣說,之能說是正中他的心思。”
秦宜寧緩緩點頭,拍拍自己的臉頰道:“你說的對,這個時候生死攸關,并不是婦人之仁的時候。”
逄梟覺得秦宜寧自從有孕后,又開始多愁善感起來,心思也更加敏感了,他將人摟過來搖了搖,“你這法子極好,若不是你,我還不知怎么養活十萬人,有了他們歸還的寶藏,我就可以購置糧食了,平南軍吃的飽才能打的過韃靼,只有韃靼被趕走,百姓們才能過安穩的日子。所以你的做法沒有錯,你幫了大多數的人。”
秦宜寧靠在逄梟懷里嘆了一口氣,輕輕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