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雖未到戌時落鑰,府里卻已燈火通明,宮燈高懸,將陰影處照映的更加陰暗。
二門外的仆役聽聞消息都聚集在門前,男子力氣倒也比秦宜寧大,還有家丁護院也得到消息匆匆趕來的。
可秦宜寧是秦槐遠的嫡女,府里的正經主子,這些人就是長了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對小姐出手,也只能圍在秦宜寧周圍不敢動作。
秦宜寧此時已是柳眉倒豎,櫻唇緊抿。才剛與丫鬟婆子斗了一場,這會子鬢松釵遲、熱汗直流,若是與這些人耗下去,等內宅里再有人追出來,她怕不會占上風。
讓開!否則我告訴父親你們意圖對我不敬!
四小姐,小人們也是奉命行事,老太君說不許您出去。護院苦著臉。
秦宜寧面色稍緩,聲音依舊嚴厲:主子之間的事你們也敢攙和?就不怕帶累家小嗎?你們讓開,我自會與我父親說明,老太君年歲大了,只合適管理內宅之事,外頭的事她也管不了,何況這個家里是誰當家做主,你們難道不知道?
眾人面面相覷,終于猶猶豫豫的給秦宜寧讓開了一條路。
秦宜寧看準時間,提裙擺快步跑了出去。
內宅里的丫鬟婆子這時才稀稀落落的追到了門前,氣喘吁吁扶著墻的,叉著腰大喘氣的,口干舌燥的指著秦宜寧的方向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個四小姐,也太能跑了,沒見怎么使勁兒,抬腳就甩他們老遠。
眼看著人都已經沒影兒了。這群外院的仆役們還傻戳著,丫鬟婆子們也很是沒轍,只能回去給老太君復命。
老太君聽說秦宜寧竟闖出去了,氣的又了好大的一陣脾氣,屋里擺著的整套青花瓷茶具砸的一個完好的都沒剩。
老太君脾氣時,秦宜寧已到了府外,就見鐘大掌柜、冰糖和松蘭正在街角處一輛馬車旁,伸長了脖子往府門前探看。
見秦宜寧出來了,忙向著她招手,冰糖更是提著裙擺跑了過來,扶著秦宜寧道:姑娘,您沒事吧?多虧了松蘭姐姐來叫我,我們倆趁著沒人注意溜出來了,才剛瞧見好多人都奔著二門處去,我們還擔心姑娘不能闖出來。
放心,他們也不敢動我分毫的。
說話間,秦宜寧已到馬車跟前。
鐘大掌柜,咱們先上車,邊走邊說。
秦宜寧對鐘大掌柜感激一笑,讓冰糖和松蘭都在外頭與馭夫坐在一處,留了鐘大掌柜在馬車中說話。
馬車便飛快的往皇宮方向趕。
馬車里,鐘大掌柜還有些拘謹。
秦宜寧笑道:鐘大掌柜是長者,我也就托大與大掌柜說說話。
一句長者點醒了鐘大掌柜。
年紀上他們都能夠做爺孫了,何況又是主仆,也沒誰可以詬病的。
鐘大掌柜便放開了,正色道:宮里的事我已命人打聽了。的確是說尊府上大夫人與皇后娘娘正面沖突,被皇后娘娘一怒之下賜死,這會子人還沒有行刑,應該是關在了某處。要等皇上的意思才成。
秦宜寧擰眉道:果真確有此事?
東家是對此事有所懷疑?
起初的確是懷疑的,皇上即便再糊涂,也是要面子的,我父親才剛為他和談成功歸來,他怎能轉眼就殺功臣的妻子?
鐘大掌柜搖了搖頭,低聲道:咱們皇上行事素來無法以常人作風來推斷。
為了自保,皇上臉都不要了,殘害忠良的事做的難道還少?
秦宜寧眉頭都快擰出疙瘩,焦急的道:鐘大掌柜,咱們有沒有法子能救我母親一命?宮里是否有人脈?
東家只管吩咐,但凡有能力去辦的,老朽不會推辭。況且昭韻司的人脈本就是東家的人脈。鐘大掌柜說到此處笑了起來,來之前,聽說了宮里的事,我便猜到東家不會袖手旁觀,必然要想法子營救夫人的。是以已經安排人去買通守門的侍衛,到時候咱們弄身內監的衣裳,想法子進去將大夫人偷出來。
秦宜寧看著鐘大掌柜帶有皺紋卻笑得十分慈愛誠懇的臉,鼻子酸,眼淚險些流下來。
鐘大掌柜是外人,尚且能因為她當初的舉手之勞而不顧自身安危的為她想辦法 老太君與母親相處了近三十年,竟還如此冷心冷情。
那府里的冰冷,已經出了秦宜寧的想象。而有了對比,才越能看得出到底誰親誰疏,誰靠得住。
馬車狹窄,可秦宜寧依舊給鐘大掌柜行禮:大恩不言謝。
東家切不可如此!鐘大掌柜連忙攙扶,道:當初若不是東家,這會子我們一家怕早已經被清流那些人報復,折騰到家破人亡了,說不定老朽墳頭草都長出一尺高了,哪里還能坐在這里與您說話?有恩不報,不是老朽作風,東家往后再不要與我如此客氣。
秦宜寧用袖口沾了沾眼角的淚,道:好,往后我不多提。
東家救了人又做何打算?
宮里若丟了人,必定會徹查,我只能安排我母親逃走。至于我,卻是不能走的。到時候少不得是一場分離。秦宜寧有些低落,但轉眼就打起精神來,不過無論如何,只要有命在,就還有見面的日子。
鐘大掌柜聞言點頭,對秦宜寧危難之際不離不棄,又堅韌不拔的心性十分佩服。
說話之間,馬車已到了昭韻司旗下距離皇宮最近的歸林樓。
這個時辰,歸林樓中還有許多的食客,秦宜寧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露面,就先去了后院暫且等消息。
誰知不多時鐘大掌柜竟面色嚴肅的帶回個更加令人絕望的消息。
東家,咱們的人剛打探到,說是您離開秦府不久,宮里的人就又去傳話,大夫人的事鬧大了,從毒酒賜死,改為明日午時午門外梟示眾了。
秦宜寧聞言腦子里轟的一聲,白瓷青花蓋碗從她玉白的手中掉落,落在了她腿上,將熱茶潑了滿腿,又掉落在地,出一聲破碎的尖響。
姑娘!冰糖和松蘭連忙上前來,為她檢查裙擺,生怕她被燙傷。
幸而是冬日里,穿的厚實,否則這一碗熱茶倒在腿上,可不是要燙傷。
鐘大掌柜嘆息道:東家,您別太難過。
秦宜寧深呼吸幾次,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略帶顫抖的道:鐘大掌柜可聽說到底是為了什么嗎?
賜毒酒這種死法,對外還可以宣稱人是暴斃而亡,還算是保留了死后的尊嚴。
可是午門外梟示眾這種刑罰,連遮掩的機會都不給了。
梟與斬不同。
斬只是砍頭。
梟卻是將砍下的頭顱高高掛在木桿之上示眾。
這是對付大奸大惡之人的刑罰。
孫氏又犯了什么錯?
鐘大掌柜道:據說是夫人辱罵皇上是昏君,說皇上專門殘害忠良,怎么不早死早托生……
秦宜寧捂住了額頭,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應對。
她就是再堅強,到底也只是個還未及笄的少女,即便見識過再多人情冷暖,面對這種大事,依舊是難以抉擇,手忙腳亂。
我父親呢?我父親這會子可回府了?父親必然有辦法能夠救人!
鐘大掌柜搖搖頭:還沒聽說秦太師回府的消息。
難道父親被牽累,被關起來了?
秦宜寧眼神直直望著忽明忽暗的燭火,撐著額頭定定的出神。
冰糖和松蘭這會子雖焦急憤怒,卻不敢胡亂出言干擾了秦宜寧,就只在一旁跟著干著急。
片刻之后,秦宜寧眼神堅定下來。
無論如何,我不能眼看著我娘去死。她即便罵了昏君,有犯上的嫌疑,也不過是因為耿直說了實話罷了,定國公府敗落的本就冤枉,昏君這么做,是被罵的臊了才惱羞成怒。只是他越是這樣做,罵他的人只會更多。
是,夫人的確沒有罵錯。鐘大掌柜低聲道:可東家您能怎么辦?
無論如何,也要盡力一試,不過后頭的事鐘大掌柜也不好參與了。您就只幫我去道上打聽打聽,咱們出大筆銀子,是否有道上的兄弟愿意為我母親冒險一次。我相信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只要銀子給的夠,應該會有看不慣昏君作為的俠士出手。
您是要劫法場!
對。秦宜寧點頭。
鐘大掌柜沉思片刻,頷道:咱們昭韻司別的不多,就是有人脈,我立即去打聽。東家就暫且休息,咱們盡力而為,您也不要太過勞神了。
秦宜寧感激的道:這次的事你要小心,不要親自出面將自己也牽累了,有什么你只管往我身上推便是。等人雇傭來,你就不要在參與這件事,只管安安分分的做你的昭韻司大掌柜。
姑娘說的哪里話,我老鐘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
大掌柜的人品我知道。可您不是一個人,您還有一家子人呢。聽我的,這件事千萬不要多插手,只管多吩咐幾層人,繞著彎的去雇人來。
鐘大掌柜張了張口,最后還是將話咽了下去,重重的點頭,快步出去了。
冰糖去尋了一條裙子來,服侍秦宜寧換上。
姑娘,您不要擔憂,暫且歇下吧。不論明日要做什么,您也要養精蓄銳才有力氣不是?
秦宜寧抿著唇點頭,半晌方道:你們都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宜寧:我滴親娘,實話怎么能亂說!
逄梟:想小兔兔,伐開心!
二白: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