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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6:成熟

  雖然馮艷還有幾個近親的,但是從來不走動。知道她這么個情況,更沒有人來了。所以,馮艷死的時候,只有我一個“親人”在身邊。

  那時候,我已經六年級了。

  離上次見她,已半年了。

  張警官是直接去學校接我走的。

  我跟張警官一直是由隔閡的,不,準確的說,是隔著一層東西。怎么都化解不了的東西。

  那種東西,很難說清楚的。

  一路上,我只是默默的坐在車上。

  看著車持續的往勞務市場開的時候,便有點坐不住了。

  我對那個地方很敏感。

  他看出我的異常,扶著方向盤,淡然的看著前方說:“馮艷死了,我帶你過去趟。”

  我腦子“嗡”的一聲,整個世界瞬間就安靜下來!

  她死了?

  這么快?

  我有想象過她會死,我從上次跟付香芹見她的時候,我仿佛就能預知她的死亡一般。

  到了馮艷的店面。

  門口已經被警方拉了警條,下了警車沒幾步就看見遠處一個熟悉的人影——媚姐。

  媚姐看見我后,微微的皺了皺眉頭,目光中有我看不到底的老練。

  張警官帶我進了店,里面有幾個警察在拍照。

  但是,他們是在那個隔斷的小房間拍照,我在外面看不見里面的狀況。

  隨后,我配合著警方做了筆錄。

  警方的閑聊當中我也聽出個大概。

  馮艷是吸毒了。

  過量致死。

  馮艷原本是有點小首飾什么的,都被她賣了。

  警方查找了當時的通話記錄,聯系最多的就是阿猛,那個過來要債,還在喝酒之后打過馮艷的地頭蛇。

  隨后,又將帶著手銬的阿猛帶到現場來指認。

  阿猛說昨夜他們兩個在店里整的,馮艷酒后瘋了似的玩,結果玩嗨了。

  那時候我對毒品不了解,但是現在的我懂。

  只是,我怎么也沒想到她會在她人生最脆弱的時候,選擇那么一條踏上后,就再也走不回來的路。

  可是慢慢的,憑著我對馮艷的了解,我又那么清楚的知曉了她為何會那樣做。

  她,是一個母親。

  自己的兒子跟著剛出獄的爸走上了那條毒路,她心里焦急,卻又無奈…

  該怎么勸阿歷回來?該怎么讓他知道做母親的擔心?該怎么才能見到他!?

  死了吧…

  他不是販毒嗎?我就吸毒,我吸死!我要讓阿厲知道,毒品是會害死人的!而且,害死的還是他親娘!

  或許,她就是那么想的吧?她一定是那么想的。

  看看外面陰沉的天,我裹了裹自己身上的外套。

  臘月了,快過年了。

  阿蛛也是在這個快過年的節點,也是在全家快要團圓的節日死的。

  這是巧合嗎?

  不是…

  每個人都會有思念,每個人的心中都有那么一根支撐著自己活下去的線。那根線拉扯著我們,讓我們迎著風在這個世界上飛翔。

  但是,阿蛛的線斷了,她死了。

  如今,馮艷的線也斷了,她也死了…

  警察在問阿猛話的時候,我悄悄走向二樓,在那個熟悉的樓梯拐角處,安靜的坐下去。

  而后,就那么靜靜的看著馮艷的尸體。

  我記得,阿蛛死的時候很安詳。衣服整潔的如同天使,躺在那張紅色的服務大床上,一襲白色睡衣,靜謐而美好。

  可是,馮艷死的卻如此掙扎…

  她也是死在服務床上的。

  此刻,被單無比的凌亂,墻上有指甲劃過的血痕,她渾身著,身上仿佛遭受過虐待般,一片片的淤青。

  在凌亂的被單上,她雙腿彎曲著,雙手高高的向上仿佛要抓抱住什么似的僵硬著。

  她的死相,仿佛一副抽象的魔鬼畫。

  可那刻,我竟沒有哭,也沒有害怕…

  就像第一次見她與陌生男人云雨時的狀態一般,空靜。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總會見到另一種全然未見過的陌生“風景”,然后在那些“風景”的作用下,漸漸的改變著自己內心中原本的那個世界。

  死亡,在我的成長中攝入了大量的信息。

  刺激著我,震撼著我,讓我早熟。

  我“冷漠”的走出馮艷的店面,隨著張警官上了車。

  張警官詫異的目光掃過我,我依舊是冷冰冰的。

  “害怕嗎?”他輕輕的問了句。

  我搖了搖頭。

  他有點不自然的轉動車鑰匙,點火回家。

  付香芹得知馮艷死后,也安慰我。我也說沒事。

  但是,晚上睡覺的時候,就不行了。

  蓋上被子,世界整個安靜下來后,往昔與馮艷相處時那一幕幕的場景,以極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的占領了我的腦海。

  她曾經給我和馮厲買鉛筆盒,

  她曾經給我們做過紅燒肉,

  她曾經帶著我沒去公園門口買最便宜的那種冰激凌,

  她曾經在過年的時候背著李勝給我去買過一件洗衣服,

  她曾經…

  她曾經!

  她曾經是我媽啊!!!

  而我呢…

  而我呢!?

  我竟讓她那么沉淪的死去!

  一股極其強烈的羞愧和后知后覺,讓我忽然崩潰的大哭起來,嚎啕的大哭起來!

  付香芹激動的打開燈,抱著我問怎么了?怎么了?

  我只是一個勁的哭,一個勁的倦著身子哭。

  哭的聲嘶力竭,哭著吐了一地的穢物!

  付香芹洞悉我為什么哭,便讓張警官帶著我去安葬了馮艷。

  我以為我去安葬馮艷會讓她生氣,但是她卻撫摸著我的頭贊許我是個懂得感恩的孩子。

  那時候對感恩一詞不是很了解,只是覺得馮艷養過我,給我做過飯,而且我也曾喊過她幾聲媽。

  我應該為她做點什么。

  所謂的高尚道德什么的,我不懂。我只知道那刻跪在她墳前燒了紙后,磕過頭后,感覺就跟有什么東西放下了似的。

  心,安穩了很多。

  轉頭看著另一邊的亂墳崗,我不知道那里面有沒有我親生母親的。

  或許有,也或許沒有,但是,已經找不到了。

  這個世界總有一種人,死的很縹緲。縹緲的如牲畜一般不會引起任何人的重視。

  我問張警官,張警官說那種無家可歸、無人認領的尸體很多很多。一般交給民政,警方那也有。有些會安置火化埋葬,而有些則作為醫學解剖來進行試驗。

  我聽著,心里晃動的厲害,也無奈的厲害。

  對于生母來說,她在我腦海里也僅僅只是限于一個模糊的影子。

  那個黑乎乎一身襤褸的女人,那個落魄像個鬼魂般游蕩的女人。

  馮艷死后,又死人了。

  那是半年后的暑假。

  死的是張亮的爺爺。

  他原本就有嚴重的肺癆,氣喘的厲害。

  他的死,是一種大家都會預見的死亡。原本就在醫院里待了一個半月,醫生也下過了好幾次的病危通知。所以,他的死亡還算是一種安穩的死亡。

  張亮爺爺就張磊一個兒子,死后張警官將他的老房子變賣之后,我們一家人重新的買了一個三室一廳的房子。

  那個房子張警官看了很長時間了,畢竟我整天跟付香芹一個屋、他跟張亮一個屋,兩人的夜生活很不方便。

  搬進了新家,我有了自己的臥室。

  那種擁有自己一方“領地”的感覺,真的讓人很舒暢。

  慶祝搬新家,付香芹做了很多好吃的,張亮也高興的不再避諱我的湊到桌邊跟我們一起吃飯。

  所有的一切,都在慢慢的轉向安穩。

  所有的喧囂,也慢慢的遠去。

  付香芹特別喜歡打扮我,仿佛全世界的母親都喜歡打扮自己的姑娘一般。

  她將我打扮的像個公主,我慢慢的開始在人群中引人注目。

  付香芹讓我自信點,不要走路總是低著頭。

  她盡全力的讓我鮮亮,讓我鮮活,讓我變成個小美人。

  慢慢的,在初中,都有男孩子給我寫情書了。

  周圍雖然也有少部分人仍舊在宣揚我曾經的不堪歷史,但是我用學習成績和優秀的外表反擊他們。

  勤奮和開朗,漸漸的成了我的標簽。

  但真正的朋友,仍舊一個都沒有…

  曾經有個小女孩,玩的很投機;我學習好,給她輔導功課。她高興的帶著我去她家一塊寫作業。

  她母親對我特別特別好,做了好吃的東西給我們兩個。我們兩個開心的吃著。

  但是,某一天她知道我當“小姐”的事情之后,便再也沒有讓我去過她家,疏遠似的也慢慢的淡了。

  自那以后,我再也沒那么掏心掏肺的去跟別人交朋友。

  永遠的若即若離,也是永遠的淺嘗輒止;微笑著,從不吐露自己的苦澀與人聽。她們小,她們不會懂。

  當我上了初二之后,張亮上了初一。

  仍是老傳統——誰也不認識誰。

  張亮初二的時候,我初三。

  初三的時候我竟長到了一米七三。

  而且,我覺得自己還會長,因為身子在快速發育的時候,晚上睡覺時總是會做那種跳樓的夢。然后,醒來時腿都麻的不行。

  付香芹說,那是因為骨骼生長的特別快的原因。

  初三十六歲了。因為他們都知道我有個當警察的爸爸,所以沒人欺負我。否則,我那兩條筆直的大長腿怕是已經給我惹不少麻煩了。

  但是,他們不找我麻煩,家里那個成長起來的張亮,卻開始對我動手動腳了。

  因為初中的課程,付香芹輔導起來感到有些吃力了。

  又因為她在醫院里升職之后,事務也更繁忙了。

  我學習好,所以付香芹和張警官都讓我好好輔導輔導弟弟,我自然要聽命。

  但是,怎么說,張亮也是個十五歲的大男孩了,遺傳了張警官的大高個,也差不多有一米七了。

  隨著年齡的增長和青春期各種懵懂的心思的作用下,他不止是臉上開始冒出細嫩的胡須和青春痘,而且他的內心也發生了變化,看著我的眼神,微微的開始讓我感覺有些不對勁了。

  那種目光,我很熟悉。

  尤其是夏天,在家里穿的比較少時,他會愣愣的盯著我看,看的我心里都有些發麻。

  我是個“懂那事兒”的姑娘,當年在馮艷店里的時候,沒少見過那種“眼神”!

  那刻就感覺,這壞男孩,是長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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