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喬太太正坐在房間里,一名身姿高挑的少女站在她下首,手里拿著一個空了的藥碗。她的眉眼,看起來和喬太太有幾分相似,透出江南特有的婉約精致。
另一名大丫鬟端了茶水,伺候著喬太太漱了口,奉上蜜餞壓壓苦味。
“大堂姐,萱妹妹來了。”那名少女聽到外面傳來的腳步聲,其間還夾雜著喬彤萱銀鈴般的笑聲,微笑道。
喬太太愛憐的看了她一眼,柔聲道:“我這身子不好,多虧了你在一旁,比我自己女兒還要精心些。”
那少女忙道:“大堂姐這是說哪里的話。妹妹上京時母親就特意叮囑過,大堂姐才學過人,又是一家主母,命我好生跟在身邊學著。”
“大堂姐肯將我帶在身邊,是詩曼的榮幸。”
兩人說話間,喬世杰、喬彤萱兩姐妹帶著一眾人進門請安。
“母親,您今日可好些了?”
喬太太嫁到京城后,頗有些水土不服,又在生產時傷了身子。原本在喬彤萱上面還有一個哥兒的,可惜沒保住,小產時看見是一個成型的男胎。
后來好不容易才又懷上喬彤萱,拼死生下來之后,大夫診斷為產后血虛,再難有子嗣。
這婦人之疾,原就該好好調養著,沒個幾年功夫養不回來。但她身為陸家女,骨子里頭有一股傲氣在,樣樣不肯輸于人后,這身子也就時好時壞,一日日弱了下去。
聽見女兒問安,喬太太嘴角漾起微笑,道:“我還不是老樣子,無甚不好。”
一眾人等上前給她見了禮,方錦書在心頭暗暗心驚。
在前世她對這位喬太太沒有太多印象。喬文信眼下還只是監生,喬太太身上并沒有誥命,也就沒有進宮朝覲的資格。
此時見著,在她如春水的容顏之中,是掩不住的病態。
固然令她瞧上去有一種如西施捧心之美,絲絲動人心弦。但她瘦骨嶙峋的手腕、兩頰上薄薄的潮紅之色、說話之間的虛弱,都昭示著她的病不容樂觀。
方錦書凝眉細細想了,翻找著前世的記憶。
恍惚記得,就在慶隆帝登基不久,喬家發過喪,說是白發人送黑發人。想來,這件事就應在喬太太身上。只是具體是哪一年,卻是記不清了。
“難得學堂休沐,你請了這許多小姐妹回來玩。別在我這里杵著,都去玩吧。”喬太太道:“有這么多人在,詩曼也一道去玩。”
對于這名少女,眾人都有些陌生。
喬彤萱笑嘻嘻的為眾人引見,道:“這是我堂姑母,剛剛上京才月余。”
陸詩曼十七八歲的年紀,比眾人卻都要大上一輩。又是第一次見,便拿了表禮出來,一一送給眾人。
方錦書得了一塊扇墜子,道了謝握在手頭若有所思。
這位陸詩曼,一看就是世家大族里面精心培養出來的女兒。但到了這個年紀,仍然做少女裝扮,又出現在病重的喬太太身邊,不得不令她想深一層。
今日他們到喬家來做客,看陸詩曼也是早有準備,連表禮都一一準備齊全,絕不是臨時起意。
方錦書垂下眸子,悄悄將眾人的神色看在眼底。這場的都是十歲左右的半大孩子,就算掩藏心思,也逃不過她的眼睛去。
不過,除了她,包括喬家兄妹在內,沒有一人覺出其中的異常來。
大戶人家里來個親戚暫住,尤其是堂姐妹之間的往來是常事。若不是她重活了一世,也看不出這其中的端倪來。
看了一眼笑容明麗的喬彤萱,方錦書在心頭暗暗嘆了一口氣。如果真如她所料,這位性情單純活潑的萱姐姐,余下的快活時光應是不多了。
在這一刻,她倒希望一切不要如她記憶中的軌跡發展。
從喬太太屋子里出來,喬彤萱帶著姐妹們到了園子里的一處敞軒。
下人仆婦已經將這樣用紗簾做了帷幔,簾子下面墜著銀鈴。既防止紗簾被風刮起,又發出悅耳動聽的鈴聲,和園子秋天的盛景融為一體,頗為雅致。
吳菀晴最喜歡這樣的景致,一向難得說話的她,也忍不住出言贊了起來:“好巧的心思!”
喬彤萱笑道:“這是母親命人布置的,你若是喜歡,我看看庫房里還有沒有這銀鈴,回頭著人給你送過去。”
原來是喬太太的主意,果然是玲瓏心思。
吳菀晴微微紅了臉,忙推拒道:“不過來玩一趟,哪能就偏了萱姐姐的好東西去。”
對他們幾家來說,這銀鈴、紗簾都不是什么難得的物事,只是這心思極巧。她是真心喜歡,才忍不住贊嘆。
喬彤萱的為人一向大方,聞言便要送給她,卻讓她有些窘迫了。好像,她夸贊只是為了討要東西一樣。
方錦書知道她的性子,忙出言替她解圍,笑道:“這紗簾做得好看,想來晴妹妹想自己親手做一個試試。這要是拿了萱姐姐的銀鈴,可就不算自己做的了。”
吳菀晴紅著臉點點頭,幾分羞意爬上她的俏臉,更見絕色。饒是這些姐妹都是見慣了她的容顏,也不禁呆了一呆。
喬世杰和方梓泉兩人在靠近欄桿處的方桌前對弈。喬世杰手中執著黑子,卻遲遲忘記落下,眼睛轉也不轉。
方梓泉回頭往后面看去,心下了然,清咳一聲道:“世杰兄,輪到你了。”
喬世杰才如夢初醒一般,胡亂落下一子。
方梓泉看得好笑,慢條斯理的放下一顆白子,道:“承讓承讓。”說著,將棋盤上右下角一片被困住的黑子一粒一粒的撿了起來。
喬世杰定睛一看,連連失悔不已。
“世杰兄,她可才七歲。”方梓泉的身子向前傾著,離喬世杰的距離更近了一些,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聽得見的聲音說道。
心思被他窺破,喬世杰抿了抿唇,懊惱道:“我何嘗不知!”
吳菀晴的年紀,比他自己的妹妹喬彤萱還要小上一歲。但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每次只要見著吳菀晴,便忍不住生出旖思。
明明知道不該如此,偏偏又控制不住自己。
方梓泉坐直身子,道:“有些事情急不來的。就如這棋局,你越是著急,越是兵敗如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