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墨冼拱了拱手,道:“大人的好意,小生心領了。只是家母安排我們上京投親,小生不能拂了她的意思,自行主張。”
方孰玉頗為覺得可惜,但既然是對方的母親有命,一個孝字壓下來,他也只能放棄。
“既然如此,那我修書一封給柳大人,聊表心意。”
他口中的柳大人,是正三品的吏部尚書柳伯承,管著官員的考核、升遷、任職。同時,他還有另一個身份,是當朝大儒涂山長的得意門生,在儒林有很高的聲望。
每到大比之年,柳府門口排隊等待的士子,從門口一直到街尾。像權墨冼這樣的寒門學子,若是沒有人舉薦,連大門都進不去。
但這份好意,權墨冼仍然是拒絕了,道:“大人的拳拳愛護之心,按說小生不該拒絕。只是家母答應了旁人,小生不敢擅自做主,還望大人理解小生的苦衷。”
此言一出,代表權墨冼拒絕了他的招攬,方孰玉的臉色便有些不好看,心頭起了惱意。
權墨冼卻自有他的主張。
一來,禮部侍郎是方孰玉的父親,而不是他。就算要做門生,給方家做門生和給禮部侍郎做門生,有著本質的區別。
二來,方孰玉的這番話,說得雖然是為了他好,其實也是打著私心算盤。
看起來,方孰玉雖然付出了很多,又是提供政治資源,又是供他吃住。但實際上,這些對于方家來說不算什么,區區付出,就招攬到一顆好苗子,還順帶償還掉救了方錦書這個大恩情。
另外,只要權墨冼手中持著他的薦書,去了柳府。權墨冼的身上,就打上了方孰玉的烙印。在官場的潛規則中,他就是方孰玉的門生。
這樣一舉多得之事,方孰玉自然是極愿意做的。
他確是飽讀詩書的溫潤君子不假,但同時,他也是深諳官場之道的科場老手。在翰林院,個個都是人精,方孰玉能在他們當中拔得頭籌,自然不簡單。
假如是旁的寒門學子,此時自然是感激涕零了。
可惜,眼前這人是權墨冼。日后一眼就能看穿罪行之人,就算年輕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他這樣以母親的名義婉拒,方家就還得欠他一個大人情,他也不會剛到京中就烙印上某一個政治派系符號。
要知道,文官之間的傾軋,這當中的彎彎繞繞,比武勛之家要多得多。
更何況他的政治主張,也不見得和方家相同。
他還沒有入仕,在沒看清形勢之前,不著急站隊。
一時間,書房里的氣氛有些凝固。就在此時,田媽媽輕輕叩了叩門,“大老爺,四姑娘來了。”
田媽媽的話,打破了這份尷尬,一大一小兩個狐貍相視笑了起來。
“你這后生,恁的多禮。”方孰玉捻著頜下短須,道:“既然是令堂的決定,當然不能拂了她老人家的意思。”
“往后若有什么不便之處,只管來尋我。”
說著,解下一塊腰間的玉佩遞給他,作為信物。
雖然招攬不成,還欠下一個莫大的人情。但俗話說得好,莫欺少年窮,誰知道他將來的前途如何?
觀其資質,往后還要同殿為官。能借此機會,結個善緣也是好的。
這樣的結果,正是權墨冼想要的。當下便拱手道別,去二門上接母親和大姐去。
權墨冼從房中出來,方錦書正要進去。
兩人在交錯之間,目光在空中短暫對視,旋即又分開。
梳洗過的方錦書跟方才他在馬車上見到時,太不一樣。她身上散發出好聞的玉蘭花香,一頭如絲緞般的黑發挽了個垂鬢分肖髻,襯得小巧的耳珠好似透明一般可愛。
在初見她之時,權墨冼就知道她的容貌不差。但她這樣一打扮出來,仍然是讓他驚艷。
在初秋的陽光下,她的肌膚如同新剝開的雞蛋一般,吹彈可破。面上有著一層薄薄的絨毛,令他想起了家中養過的小鴨子,也是這般可愛得恨不得揉上一揉。
權墨冼止住了手癢,對方可是侍郎府上的小姐,跟自己一個天一個地,豈能隨意冒犯?
或許這次一別,就再無相見之機。說起來,若不是她落了難,自己這輩子,可能也不會見到她這樣養在深閨中的女子吧。
只是,她的眼神沉靜得不像一個八歲的孩子。
方錦書費了好大的勁,才讓自己的眼中沒有露出敵意來。跟他見了一個禮,便頭也不回的進了書房。
“父親。”
方錦書看著書案后的父親,站在門口輕輕喚道。
跟她記憶中相比,方孰玉年輕了許多。頭上沒有因為操勞國事而生出來的根根銀絲,眼角和額頭沒有絲絲皺紋,腰背仍然挺直,眼神也還清亮如同少年人。
父親,我是來償還前世欠下你的債。方錦書在心頭,輕輕呢喃了一句。
“書丫頭來啦?這才幾天沒見到,怎么就不認得父親了嗎?”方孰玉見她遲遲未動,打趣道。
“父親!”
方錦書回過神來,快步跑向了他。
“書丫頭!”方孰玉親昵的喚著她,面上笑了起來,將她抱在了懷里。
他們這等人家,講究抱孫不抱子。相對于方錦暉、方梓泉兩人分別是長子長女,方孰玉對她寵得要多得多。
方錦書也很愛粘著父親,撒嬌賣好。父女兩個的感情好得很,有時連司嵐笙都會吃味。
此時,她心頭酸澀,鼻頭一紅,眼中便落下淚來。這眼淚,有前世的歉疚,也有今生見到他時的激動喜悅。
她在心頭暗暗想著:父親,我是來報恩的。這一世,我必會保得方家滿門錦繡,不會重蹈覆轍。
“丫頭莫哭,”愛女一見面就痛哭不已,這讓方孰玉很是心疼。連忙掏出帕子給她擦去眼淚,道:“父親知道你受委屈了,定會幫你討回公道。”
他已經從權墨冼口中了解了始末,那拐子如此膽大包天,方錦書逃掉之后,他們還公然回來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