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墨天微心里是如何想的,明澤真君依舊我行我素,完全沒有顧忌這對他徒弟脆弱的小心靈造成了多大的創傷。
不多時,兩人便走到了孤峰不遠處。
墨天微忽然停下腳步,眉宇之間凝聚出一絲猶疑之色,看著一片與其他地方沒什么差別的雪地,久久不曾挪開步子。
走在她前面的霍元純察覺到了墨天微的異樣,清冷的眸中飛快閃過一絲惱怒,沒有回頭,語氣也沒有分毫變化:“站那兒做什么?還不快跟上來?”
為什么總覺得這里,像是有什么不對?
墨天微猶豫著想開口詢問,但來自于天性之中的直覺告訴她還是閉嘴為妙,她轉念一想,也對,這里可是師尊的劍域,說不定就有什么秘密,她要是問了,師尊或許會很為難。
作為一個滄瀾界好徒弟,墨天微當然不會讓師尊為難啦!
她跟上明澤真君的步伐,走出幾步之后,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之前駐足的地方,心中忽地生出一陣莫名的情緒,像是悲傷,又有些釋然,飄忽不定,在她想要仔細琢磨的時候,又恍若一縷清風,消失無蹤。
“大概是錯覺吧。”墨天微想。
她收回視線,又開始猜測師尊會用怎樣的法子為她重塑劍體,這辦法為什么需要用玉虛寶鏡呢?令人費解…
而她卻不曾注意到,在收回視線之后,之前她駐足的地方,隱約有一抹虛無縹緲的靈魂,遙遙看著她遠去,再不曾回首。
明澤真君帶著墨天微來到了孤峰腳下,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控制的,漆黑堅固的山壁上毫無預兆地裂開一道口子,大小恰好容一人通過。
他當先走了進去,墨天微緊隨其后。
在兩人離開之后,山壁重新合攏,將那道視線徹底隔絕。
“唉…”
一道若有似無的嘆息之聲響起,死寂的雪原之上,忽地不知從何處生出一陣寒風,掀起雪層表面細碎的雪屑,紛紛揚揚,細細密密,隱約有凄迷之態。
須臾,風停了,飄蕩在空中的雪花緩緩落地,重新覆蓋在厚厚的雪層之上,如同根本不曾有過任何變化一般。
已經深入山中的明澤真君腳步一頓,很快又若無其事一般繼續前行,感受著神魂的變化,他在心中冷笑,“現在你知道答案了?是遺憾是后悔還是…慶幸呢?”
不過,他注定是收不到任何回答了,因為能回答他的人在這個世上的最后一絲痕跡也徹底消散了,回歸于主人格,或許以后還有出現的機會,只是那時候的阿澤,也不是曾經的阿澤了。
昊陽峰。
在將徒弟扔在自己的劍域之中讓他慢慢鍛煉對劍域雛形的控制力之后,明澤真君離開靈星峰,去昊陽峰找明諭真君。
明諭師兄最近也十分奇怪,滿腦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還容許永黎那個腦中有恙的蠢貨一直蹦跶,真是莫名其妙。
不過,明澤真君的疑惑在看見與明諭真君對弈的人之后就徹底沒了。
窺天鏡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隨手落子,然后就不管一臉菜色抓耳撓腮的明諭真君,視線落到明澤真君上,“來晚了一點啊。”
明澤沒說話,他知道窺天鏡就是特意來等他的,這家伙不僅擅長窺探前塵,還擅長天機術數,能算到他今天會來找明諭師兄也很正常。
“你那小徒弟呢?”雖然明澤沒理他,但窺天鏡依舊說個沒完,“怎么他還沒控制好自己的劍域?嘖嘖,有點不對呀,讓我看看究竟發生了什么…”
“你看不到。”明澤真君找了個位置坐下,“在他面前,你和睜眼瞎沒什么區別。”
“誰說我看不到他發生了什么?”窺天鏡抬了抬下頜,“我能看見你發生了什么,當然也知道他發生了什么,唔…是阿澤?”
“啪!”
明諭真君在苦思冥想許久之后,終于落子,黑色的棋子與棋盤交擊,發出一聲脆響,將冷凝的氣氛打亂。
他這才抬起頭來,恍若不覺一般,笑道:“明澤來了?要不要和前輩下下棋?”
明澤搖頭,和窺天鏡下棋,從沒人能贏過,他并不喜歡輸的感覺。
窺天鏡又落了一子,繼續在作死的邊緣瘋狂試探,“怎么,你這么介意別人提他?你們原是一體,何必如此小氣呢?”
“并無介懷。”明澤惜字如金,同時也言不由衷。
“從沒有人能在我面前說謊。”窺天鏡哈哈笑了起來,“承認你就是個心胸狹窄的人,有什么難的?你討厭不完整的自己,更討厭那些獨立出去甚至妄圖反客為主的人格,說出來就是,這沒什么不好說的,頂多被我笑話兩句,這可依舊無損于你的威名。”
“你的話真多。”明澤真君表示不想和他說話。
“不樂意聽就算了,反正沒幾個人樂意聽我說話。”窺天鏡伸了個懶腰,“什么時候把你徒弟送來我這?他挺有意思的,我又不會害他,你不必防我跟防賊一樣吧?”
“哦?”明澤真君終于有了點懟人的想法,“你怕不是忘記了明空師弟。”
窺天鏡那無所謂的笑容一僵,“他,他與我有什么關系,又不是我害了他。”
“是嗎?”
“我只是回答了他的問題,誰讓他要問呢?”窺天鏡又恢復了那玩世不恭的模樣,攤了攤手,“這世上可沒有追著人家問問題,最后出事了還要怪到回答問題的人頭上的道理。”
像是怕明澤再就此反駁他,窺天鏡急急轉移話題,“難道你擔心你徒弟也追著我問問題?那大可放心,我最近可都在準備飛升天劫,沒心情回答別人的問題…”
“阿墨才不會問你問題,”明澤唇角微微翹起,露出一道譏誚的弧度,“怕是你會追著他問問題。”
“開玩笑!”窺天鏡故作生氣,“我還需要問別人問題?不存在的!”
“你只是半仙器,還不是真正的仙器,全知全能?別往臉上貼金了!”
“我壓根不用貼金!我本就是金色的!”
眼看著兩人似乎一言不合又要打起來了,明諭真君突然長長吁出一口氣,將棋子落定,抬起頭來:“哈哈,你們在說什么呀,聊的這么開心。”
明澤/窺天鏡:“下你的棋去!”
明諭真君:笑容漸漸消失.jpg
“閉嘴吧你們兩個,沒看見我在這么努力地緩和氣氛嗎?”明諭真君將棋子扔回棋盒,“要打架出去打,不打架就閉嘴。”
他盯著窺天鏡,“別以為快飛升了就了不起,你們法寶飛升多難自己心里沒點數嗎?還不老實回去修煉!”
他瞥了眼明澤真君:“出關了脾氣見長啊?在我面前也敢橫?有事說事,沒事回你靈星峰上發瘋去!”
窺天鏡:“輸了一百盤,就惱羞成怒了?得了,看在你是晚輩的份上,不和你一般見識。”
他將棋盤收起,冷冷哼了一聲,消失不見。
明澤真君卻是一語不發,仿佛明諭真君的話根本不能讓他哪怕有一點動容。
“你來找我是為了什么,我清楚,”明諭真君一臉嫌棄,“不久前你還沒出關時,我找窺天鏡前輩算了一卦,恰好與你早年所得的讖言相合,預示著你此生將有一大劫,破劫關鍵就在阿墨頭上,所以我便使了點小手段,讓他急忙回來。”
他頓了頓,“原以為這次便是大劫,現在看來卻并非如此,你自己留心著些,我是管不了你了。”
說完之后,卻遲遲沒有得到回應,明諭真君不禁皺了皺眉,難道師弟完全沒將他的話聽進去?這也太欠揍了些。
他側頭望去,燦爛的日光穿透繁茂的樹冠,灑落下點點星光,而明澤正坐在光影之間,不言不語,神色冷淡,恍惚之間竟有種似虛似幻之感,這讓他大吃一驚,幾乎便要站起身來。
然而穩了穩情緒之后,他再看時,卻發現之前那種奇異的感覺消失了,師弟分明依舊好好地坐在那里,與平日里也沒什么分別。
“難道是錯覺?”明諭真君心中納悶,他很少懷疑自己的靈覺,但這一次…卻不確定了。
“多謝師兄提醒,我會小心的。”
即便聽明諭師兄說自己將會有一大劫,明澤真君的神色也沒有分毫變化,如冰雕玉砌,冷漠至極。
明諭真君覺得他像是知道什么,但又覺得不像。
相似的感覺在短短的幾句話時間里兩度出現,明諭真君不得不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最近修煉出了什么岔子,這才會生出種種幻覺。
“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霍元純看出明諭真君神色中有幾分恍惚,正好他也不想在昊陽峰待了,于是貼心地提出告辭。
然而,不等明諭真君說話,天邊出現三道遁光,兩人皆是神色一動,顯然認出了御劍而來的人究竟是誰。
明諭真君對著虛空說了一句話,那三道遁光便轉了個方向,朝著兩人所在之處飛來。
須臾,遁光落在不遠處,幾人從中走出,領頭的正是林昭行,他身后跟著的人,卻是出門游歷許久未回的凌云起及陸非離。
但這卻并不是全部,在陸非離身后,還有一人,兩位真君只是神識一掃,便看出此人曾經是個修士,然而如今卻已修為盡毀,與凡人無異。
林昭行帶著幾人朝明諭真君及明澤真君行過禮后,才說道:“師尊,弟子有要事稟告。”
“說吧。”
明諭真君微微瞇起眼,目光落在走在最后的那人身上,這人身上有妖族的氣息,而且,氣運極為驚人…
這倒是讓人疑惑,他如何會落到如今的田地?
林昭行便開始向兩位真君稟告他剛剛從兩位師弟口中得知的消息,“景元與景離偶然在北域相逢…這位弟子名北辰殊,亦是我劍宗門人,只是遭逢小人陷害,修為盡失。便是他與那妖族的圣女——如今該說是前圣女——赤瀟相交甚篤,打探到妖族的密謀之后,他策反了赤瀟,意欲將消息帶回我族,途中遭逢追殺,恰好遇上景元、景離,得以保全。他不敢怠慢,立即將情報告知兩位師弟,師弟們得知后,便即刻回宗…”
聞言,明諭真君眉頭一挑,“赤瀟?她在何處?”
“赤瀟乃是妖族,徒兒不敢自專,將她扣在執法殿中,聽候師尊宣召。”
“先不急。”
明諭仔細端詳北辰殊許久,眉頭若有似無地蹙了蹙,此人目光躲閃,似是還抱著些別的心思,且只看面相,乃多情近乎無情之相…
倒不是說這面相怎么不好,只是修真界歷來有一個說法,多情之人往往情劫難渡,倒真是可惜了這驚天鴻運。
他心中思緒復雜,但明澤真君卻沒想那么多,他瞟了北辰殊一眼——這人他認識。
明澤真君認識北辰殊,其實是因為那個算計過墨天微的蕭筱,他偶然聽聞蕭筱與北辰殊交好,似是鴛盟已定,如何現在又與那妖族的圣女赤瀟曖昧不清呢?
擁有著冰心之體的他心性冷漠,情緒淡薄,天然就不能理解那些多情之人。
不過這件事情與阿墨也有幾分關系,正好北辰殊帶回來的消息能證明阿墨之前并非胡言亂語,想必之后冊封真傳,也沒人敢再說什么閑話,這倒是讓他有些開心。
想了想,他道:“若事情屬實,你當記一大功。”
聞言,北辰殊驚喜地抬起頭來,嘴唇顫了顫,良久才將心中激動的情緒壓下,“弟子不敢居功,惟愿我人族昌盛。”
明澤真君“哦”了一聲,沒下文了。
北辰殊的臉色僵了僵,他還以為這位真君會要賜予他什么獎勵,到時候他便能順理成章地為赤瀟求情…
不過仔細一想也對,畢竟宗門還沒有確定消息真偽,現在就說獎勵未免太早了些。
這時候,明諭真君才終于收回打量北辰殊的目光,心中思緒幾變,道:“景元,你且將北辰殊帶去執法殿,此事須得保密,切不可走漏風聲。”
他朝著北辰殊點了點頭:“你很好,不必憂心,若消息屬實,你所期望的都將實現。”
北辰殊期望什么?
無非是懲治那暗害了他的小人,以及…保住那與他相交甚篤的赤瀟,這對劍宗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大事呢?
阿澤之前就掛了,墨天微駐足的地方就是他消失的地方,阿澤在那里留下了一縷微弱的殘魂,直到見到墨天微,才徹底消散,回到明澤真君神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