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太過意外,所以幾人都傻傻地站在門口,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么,只拿一雙寫滿了“你是認真的嗎”的眼神看向林冉昱。
“跟我來。”
林冉昱倒是不慌不忙,直接找了張沒人的大桌子坐下,招呼幾人入座,開啟了桌上的單向隔絕禁制,這才道:“你們別誤會,這可不是你們想象的…那種地方。”
莫時律拿眼睛瞪他,“那這是什么地方?這也太…”
“男歡女愛,只要彼此有意,又無其他方面牽累,也沒什么好指摘的。”衛云霄用眼神制止莫時律繼續說下去,“不過我們可都沒這方面的意思呀,林道友可得好好解釋解釋。”
其余人也紛紛點頭,他們都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自然不會被這點場面嚇到,只是很奇怪林冉昱是怎么想的。
“正如衛道友所言,男歡女愛本是天道,有些修士或是生性風流,或是功法要求,或是執意在紅塵之中磨礪自身,便會來這樣的地方,與人雙修也好,觀看他人相戀也罷,總之全憑自己的心意,這與魔道那邊提供爐鼎以供魔門修士修煉享樂的地方可不相同。”
林冉昱解釋道,“而今天帶你們來這里,是因為我接到消息,有一位佛門高僧將來此…”
“什么?佛門高僧?來干什么?該不會…”紫靈瞪大了眼睛,不太相信,懷疑道,“該不會是什么歡喜禪之類的吧?”
“…聽我說完好嗎?”林冉昱無奈地看了她一眼,“要是歡喜禪一脈的,關我們何事?”
“呃,也對,也對,你說,你說。”紫靈尷尬地笑了笑。
“這位佛門高僧有一門神通,可令人感悟三世輪回,于輪回之中紅塵煉心。他當年發下宏愿,要點化一千對癡男怨女,因此他長年周游諸天萬界,尤愛此類場所…”
原來如此,眾人紛紛點頭,但一向不太愛說話的蘭沛嫻卻開口了,“紅塵煉心,并非只有益處,有人反而會沉淪其中,不能自拔。”
林冉昱道:“各位大可放心,這名高僧的神通,在最后三世輪回結束時,會以佛門之法將人喚醒,洗凈靈臺,若有人深陷其中難以自拔,醒來后也只會將之當作一場夢境,不僅能知道自己的道心漏洞在哪里,又無入魔之危。”
“你說的這位高僧,該不會是空見寺聞思禪師吧?”嵇瀾若有所思,“我曾聽聞這位禪師,他也去過太熙天,不過后來不知何故,早早離開了。”
“確實是聞思禪師。”
既然解釋清楚了,眾人也就安下心來,就當沒看見旁邊那些人在玩什么花樣,然后又問林冉昱靈機樓上面幾層是不是也和這一層一樣。
“那倒不是,靈機樓上面幾層各有各的特色,我現在說了你們也未必了解,等見過聞思禪師,再一一去看看吧…”
林冉昱話還沒說完,便聽見隔絕陣法外傳來一聲巨響。
這聲音太大,一時間正酒酣耳熱的男男女女們全都愣住了,齊刷刷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整個第二層空間很大,里面又分上、中、下三層,每一層又有樓梯相連,林冉昱幾人所在的位置正是中間層,而發出巨響的地方離他們很近,就在樓梯附近。
墨天微看了眼,掉下來的是個年輕修士,修為在金丹初期,不過身上傷勢極重,掉下來時便吐了好幾口血,現在更是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看起來很是可憐。
這時候便又聽見一女聲驚呼,“大哥!”
一黃衣女子從最上層飛身而下,匆忙來到年輕修士摔落的地方,喂他服下一顆丹藥,這才抬起頭,滿臉怒容,對著緩步走下的人喝道:“劉成宣!你不要太過分了!”
劉成宣沒有說話,反而是他旁邊的小馬仔開口了,“鄭卿凌,過分的人可不是我家少爺,恰恰是你們鄭家!當年悔婚在前,如今挑釁在后,有如此結局,不過咎由自取!”
“你,你胡說八道!”鄭卿凌被氣得恨不能跳起來錘爆劉成宣狗頭,然而大家閨秀的教養讓她連罵人都找不到合適的解氣的詞,只能通紅著一雙眼,狠狠瞪著劉成宣。
悔婚?
這熟悉的套路讓墨天微有種眼前一亮的感覺,特別是在她看見那位“劉成宣”是何許人也之后——他正是之前遇見過的那位賭出一只神獸青鸞的年輕修士。
只短短一瞬間,憑借著這三言兩語,墨天微已經腦補出了一處愛恨情仇的好戲。
正在亂開腦洞的時候,她忽然發現,林冉昱的神色不太好看,望向那劉成宣的眼神雖然極力壓抑,但還是能看出一絲刻骨的仇恨。
這是?墨天微心中疑惑,又注意到他的身體甚至在微微顫抖,若非眾人都被那邊鬧出來的動靜吸引了注意力,恐怕他的異樣早就露餡了。
墨天微假裝為了更好地圍觀坐到他身邊,一手搭在他肩膀上,在他受驚之下要跳起來前將他按住,傳音道:“你怎么了?”
林冉昱一僵,緊繃的身體慢慢放松下來,“沒什么,只是看見一個討厭的人。”
“討厭?還是仇恨?”墨天微一邊關注著那邊事態的發展,一邊反問道。
林冉昱沒有吭聲,這便是默認了。
蘭沛嫻關注著兩人的互動,突然傳音加入聊天,“你恨他?那個劉成宣?”
林冉昱嘴角抽了抽,這個蘭尊者怎么回事啊,我和你并不很熟好嗎?
“…好吧,是的,我恨他,他差點殺了我的大哥。”在兩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注視下,林冉昱感覺到了壓力,無奈承認。
“我殺了他的話,以后可以經常請舒姨制作靈肴給我吃嗎?”蘭沛嫻十分誠懇地發問了,雖然之前舒姨是說隨便去沒關系,但她知道一名頂級仙廚的面子與排場有多大,總得做點什么當作交易。
林冉昱:“…”
蘭沛嫻點了點頭,“明白了。”
“等等,你明白什么了?”林冉昱連忙制止,“現在不能殺他。”
“為什么?”
“也許是因為,他死在林家的地盤上,事情會很麻煩吧。”墨天微回答了蘭沛嫻的問題,“這家伙,來頭不小。”
“…確實,他是劉家如今風頭最盛的后輩,劉家的勢力與林家仿佛,他死了,我們都跑不了。”唯恐蘭沛嫻真的殺人,林冉昱不得不解釋清楚,要是能殺他早就殺了好嗎?
在他們交流的時候,那一邊的鬧劇已經接近尾聲,在劉成宣的小馬仔口中,鄭卿凌儼然成了一個貪慕富貴、跟紅頂白的勢利眼,當初在劉成宣落魄時悔婚,如今見他一飛沖天又想要貼上來,劉成宣不搭理她她就找家里人幫忙挑釁…
總之,聞者無不搖頭,對鄭卿凌及躺在地上爬不起來的鄭岳凌全無好感。
鄭卿凌似乎被傷透了心,只一直搖頭,喃喃道:“不是這樣,怎么會是這樣,我不是…”
墨天微冷眼看著,覺得事情也許并不如劉成宣一方說的那樣,不過…老實說,她只是個圍觀群眾,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她一個路人插什么嘴?
經常被抨擊的“冷漠的圍觀者”,說的就是她這種人了,不建議好孩子模仿。
劉成宣似乎終于不耐煩被人當猴子看了,他來這里只是消遣消遣,哪知道會遇上鄭卿凌這女人,破壞了他的好心情,他搖了搖頭,對鄭卿凌道:“你我之間,自當初你決意退婚起,便再無可能,以后…莫要糾纏。”
“當日退婚之人并不是我!”他這輕飄飄的一句話終于讓鄭卿凌爆發了,她指著劉成宣,“你我從小長大,青梅竹馬,我早已決議與你結為道侶,孰料你在歷練之中身受重創,修為再無提升可能,我雖然悲傷,但卻從未想過退婚!”
“可我乃鄭家嫡系,家族如何會同意我與一個廢人締結鴛盟?他們派人偽裝成我,前去劉家退婚,我是事后才知此事的!”
“我原本想找機會同你解釋,可惜自退婚之后,你便離開家族,不知所蹤,直到兩年前才回來,我想找你,卻屢屢被你拒之門外!”
“大哥不忍看我心中愁苦,本想找你解釋,可你卻當他是故意提起當年舊事侮辱于你,將他傷成如今模樣…”
鄭卿凌的神色從最初的怒不可遏,到回憶舊事時的無奈哀傷,最后一句話出口后,已經漸漸平靜下來,她看著驚愕的劉成宣,“早在知道你回來時身邊已有佳人相伴,我便再未想過與你重續前緣,只是無論如何,我不愿意你一直將我當成虛偽小人,所以才執意與你解釋…”
“凌兒…”劉成宣想要說話,然而長久以來的誤會讓他依舊心存懷疑,不能確定她所言究竟是否屬實。
“如今,事情我已經盡數告知與你,信與不信,在你自己,與我…已無關聯。”鄭卿凌冷漠地扔出一塊玉佩,將之重重摔碎,“你我之間,再無牽連,日后再見,只當素不相識!”
突如其來的逆轉讓所有人都驚呆了,一時間場上寂靜得可怕。
正當此時,忽然聽見一聲佛號,一名身披袈裟、眉眼間帶著悲憫之色的僧人緩緩走了過來,他朝鄭卿凌輕輕點頭,“檀越心愿已了,當隨小僧離開了。”
鄭卿凌朝他恭敬行了一禮,道:“待將大哥送回家中,我便隨禪師離開。”
“不!”
劉成宣終于反應過來,探手虛虛一抓,將碎裂的玉佩撿起,向前一步,雙手捧著碎裂的玉佩,“你要去哪兒?你不能走!”
“這與你無關。”她沒有必要與一名陌生人解釋什么。
“怎么與我無關!”劉成宣怒道,“當初你讓我受盡嘲笑,如今只是輕飄飄一個解釋,就像將過去發生的事情抹平?不可能!”
“隨便你。”
鄭卿凌抱起鄭岳凌,“禪師,我們走吧。”
“不!你留下來!”劉成宣雙眸赤紅,氣息劇烈波動,似乎快要入魔。
僧人嘆道:“這又是何苦呢?也罷,便送你一段機緣,就當是了結師侄與你之間的因果緣法。”
一直在旁默默吃瓜的墨天微放下茶盞,“終于來了…”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林冉昱,聞思禪師明顯是臨時起意才決定要使用那一門神通,林冉昱之前說得信誓旦旦,總該不會都是他瞎猜的吧?
又瞥了劉成宣一眼,這家伙的故事聽起來就是個標準的種馬文,簡直與北辰殊不相上下,和前女友鬧個事都能白撿個機緣,真是服了。
隨著聞思禪師的誦經之聲響起,虛空之中多出一個個金色“”字,一朵朵金色蓮花浮現在腳下,將普通的地板盡數覆蓋。
恍惚之中,墨天微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只飛鳥,遨游在廣袤的藍天之上,與風同舞,與云比高,天高地遠,自在無窮。
然而不幸某一日為獵人所獲,自高空墜落,惆悵而逝。
再睜眼時,她變成了剛剛的那一名獵人,每日在山野之間奔波勞碌,與猛獸毒蟲相爭,每一次狩獵都掙扎在生死的邊緣。待狩獵結束后,拖著一身疲憊與傷痕回家,照看年邁的父母,將獵物拿去城中換取微薄的收入以補貼家用,日復一日。
直到某一日,死在林中一只毒蛇口下,臨死之前,還在想著父母該如何是好,滿是痛苦與不甘。
緊隨而來的第三世,她是一個隨心所欲、無惡不作的壞人,沒人能抓得住她,也沒人能打得過她。她仗著自己的強大,肆無忌憚地給別人帶來恐怖,并因此而得意洋洋,倍感榮耀。
終有一日,她一時失手,中了暗算,終于落入圈套之中,與敵人同歸于盡,回首過往,卻只覺一陣無趣與蒼白。
三生輪回,就此結束。
雙眸不知何時便閉上了,思緒依舊沉浸在三世記憶之中——并非是陷入心魔不可自拔,而是在思索著這三生輪回的意義究竟何在。
與她一樣的人還有很多,不過卻也有少數人突然狂亂,最后卻什么也沒做成,面帶微笑陷入了睡夢之中。
聞思禪師微微一笑,帶著鄭卿凌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