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覺得今天的師尊特別奇怪,但墨天微也沒有拒絕回答問題,而是細細說來:“一切順利,不久前我在真定天時,已然完成了《無心天書七情篇》中的思之一篇…都是按著師尊給的《無心天書》修正版來的…偶爾有些不解之處,不過參考祖師們的分析,我亦頗有體悟…”
明澤劍尊聽著她詳盡的敘述,緩緩閉上眼,掩去眼中那復雜至極的情緒。
忽而,他打斷墨天微的話:“修煉之中可曾出什么岔子?”
墨天微想了想,搖頭,“勞師尊關心,不曾出什么岔子。”
聞言,明澤劍尊心中便是一沉沒有出岔子?若是果真如此,那她身上的另一個人格又是哪里來的?
早在許多年前,他便察覺到景純身上藏著另一人格,只是后來不知何故,那人格竟消失不見。
也許并非消失不見,只是隱匿了起來,直到不久前才再次出現…
明澤劍尊對于自己與《無心天書》的判斷毫不懷疑,現在他唯一拿不定的卻是,景純究竟知不知道這件事情?
她的回答很坦然,可能是因為她并不將一個人格當成大事,也可能是她自己都沒有發現那一人格的存在!
“無論是哪一種…”他心中輕嘆,“無論是哪一種,結果不都一樣么?”
山巔的凜凜寒風之中,明澤劍尊終是將心中翻涌著的諸多復雜情緒壓下,睜開眼眸,看向墨天微時已然平靜無波。
“近日為師于宗門內精研道法,發覺《無心天書》潛力遠不止如今這般,尚有改進之余地…”
明澤劍尊尋了一塊被山風打磨得平整的石塊,將其上積雪堅冰拂去,坐下后又一指不遠處一塊石頭。
墨天微心領神會,立刻將石頭攝了過來,端坐下來認真傾聽師尊。
見她一副專注認真的模樣,明澤劍尊神色不變,語氣不緊不慢,將他準備許久的功法修正知識一一道來。
墨天微雖也修煉《無心天書》多年,但她于道法之上無甚天分,遠不如明澤劍尊,此時聽得入神,一邊還在心中按照師尊講述的法門模擬,看看增刪修改幾條經脈運行路線,或輔以某些天材地寶修行究竟可否令修行速度增加。
與此同時,她也不再奇怪為何師尊的態度如此慎重了《無心天書》乃是劍宗鎮宗功法之一,他們靈星峰一脈修行的《無心天書》又是一代一代不斷完善的秘典,其價值已然遠高于原本。這等珍貴之物,比九霄魔主的傳承可要重要太多了。
“…早年為師曾給你一冊《無心天書》修正版,此時回想起來,卻也有諸多不足之處,若能一一修正,又要勝往昔幾分。”
明澤劍尊長篇大論了一通,直將在這一道上沒什么天分的墨天微侃得頭暈腦脹,方才似是不經意地說了這么一句。
墨天微雖然如墜五里霧中,但卻一貫擅長抓重點,聽得此言,立時便道:“還請師尊告知,有哪些地方需要修改?修改順序如何?我來試試看!”
“你且這般…”
明澤劍尊只提了十余個小細節上的修改,又一一說清了修改之順序,墨天微牢牢記下,心中又是敬佩不已,又是躍躍欲試。
敬佩自然是對師尊去的,心法不曾大改,但如他所言卻可大大提升修煉速度,甚至對戰斗力而言亦是一個飛躍。
躍躍欲試,自然是想要立刻嘗試一二,看看師尊的研究結果究竟對不對!
“師尊,我就在這里試試,還要勞師尊為我護法!”
明澤劍尊微微一笑,“盡管放手去試,為師在此,便是出了岔子也是無礙的。”
“出岔子?”墨天微略有些不滿地輕哼了一聲,似是覺得被小瞧了,立時揚起那雙烏黑入鬢的長眉,“我必不會出岔子。”
明澤劍尊但笑不語。
結果…當然是被啪啪打臉了。
初時一切順利,然而待改三處經脈運行之路,體內的氣血忽地變得調皮起來,不如往日一般聽話,立時便教她察覺不對,強行結束了這一次心法運轉。
墨天微沒有第一時間睜開眼來,而是閉目凝眉,似是猶在回味方才體內氣血的異動,想要找出這一現象發生的原因。
片刻之后,她又開始了第二次運功。
明澤劍尊便就在一旁靜靜看著,并不言語,也不急切,看不出究竟是什么心情。
如此又過了一個多時辰,便只見墨天微非但沒有成功,反而臉色越來越白顯而易見,這是在修改心法時出了岔子,受了內傷。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睜開眼來,對上的便是師尊平靜的眼眸,頓時一張臉便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對自己之前放出的大話頗感羞窘。
“師尊,這里面好似有些不對…”
墨天微羞窘歸羞窘,可在修煉之事上卻不敢含糊,而是將自己方才的感受一一道明。
明澤劍尊靜靜聽完,似乎也有些意外于情況之復雜,思忖片刻之后,方才緩緩道:“師尊先前修改心法,中途雖有幾次波折,可卻與你的情況大不一樣…”
聞言,墨天微自然感覺頗為失望,若是連師尊也沒法子,那她不是沒法子學這心法了?
孰料明澤劍尊話鋒一轉,“這樣吧,你如先前一般,在運功時修改心法,我以神識沿著你運功路線探查一番,且看看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在他人運功時以神識探查,這于修士而言已是犯忌諱的事情,故而即便修改心法的方案都是明澤劍尊提出來的,他也須得征求墨天微的意見。
墨天微皺了皺眉,她并不喜歡這樣,但現如今…這似乎就是最好的辦法了。
“好,還要勞煩師尊了。”
她起身拱手行了一禮,旋即又在石上盤膝坐下,開始入定。
明澤劍尊已然來到她身前,一指點在她眉心,便將一縷神識送了進去。
山風浩蕩,刮起山巔上厚厚的積雪,紛紛揚揚,越見凄迷。
風雪無法靠近有罡氣護體的兩人,但明澤劍尊的眉宇之間,卻好似有冰雪淌過…
那是一種,令人心驚不已的冷酷與決絕,仿佛這世上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情,能改變他做下的決定,能讓他停手…
紫虛殿中。
離墨天微先行離去已經過了大半個時辰,凌云起這才悠悠醒來,想起方才發生的事情,頓時臉色一黑。
方才他們同門幾人聚在一處行酒令,他被墨天微坑了,連飲了五杯妙微靈酒,當場就倒了,真真是丟人丟大了。
“這個景純!真是胳膊肘往外拐!竟然與其他同門伙同起來坑害她嫡親的師兄!”
凌云起恨恨地想著要怎么收拾墨天微,視線在殿內一掃,卻發現除了林昭行與秋水素,其余人竟都醉得不省人事,橫七豎八躺了一地,形象保持得最好的就是慕容決了他是趴在桌案上睡著的。
環視一圈沒能找到墨天微,凌云起疑惑地看向林昭行。
奈何林昭行此時心中只有他的親親道侶,哪里有心情理會一個大老爺們的眼神作何解釋,看見了也只當沒看見。
還是秋水素比較厚道,一邊伸手接過林昭行剝好的靈果,一邊道:“你在找景純?她回靈星峰了。”
“回靈星峰?”凌云起不明白這話什么意思,“宴會還沒結束,她怎么就先走了?”
“明澤師叔蒞臨靈星峰,召見景純,她便回去啦!”秋水素解釋完又補了一句,“你想找她麻煩?哈哈,別急,等過會兒她還會回來的,你有得是機會!”
秋水素的聲音歡快而又柔和,如春風般動人,但凌云起此時卻無暇欣賞其音調之美,而是不自覺地皺了皺眉。
師妹方才出關不久,師尊便如此急忙忙地召見,思來想去,也就只有可能是因為九霄魔主傳承那一件事情了!
先前,凌云起本已安排好一切,尋找到了幾個比墨天微更有可能是九霄魔主傳人之人,準備拿來應付宗門大能。
但這些都是對外人的手段,在師尊面前,他自然不敢有絲毫隱瞞,而是如實道來。
當時師尊那臉色,凌云起每每回想起來都覺得心驚肉跳。
師尊沒有勃然色變,甚至聽他講述整件事情的時候,神色都是淡淡的,表情變化也很小。
但就是從那些微小動作之中,他察覺到師尊心中其實憤怒至極,情緒極其不穩。
那樣的師尊,他從未見過,在畏懼的同時也不免擔憂擔憂師尊情緒大起大落,不知可否會犯了《五行天書》的忌諱,滋生心魔;擔憂師妹此番惹惱了師尊,還不知將被怎么罰呢!
之后,師尊便讓他不必去做那些掩飾手段,而是直接帶他見了修源劍仙、德卿劍仙等數位宗門大能,將事情原委說來,并力證景純之清白。
雖然仍有大能對景純觀感不佳,但大多數卻認可師尊的解釋,又有德卿劍仙力挺,宗門也沒有懲處師妹,而是命師尊全權處理此事其實就是表示這件事情過去了。
今天來參加宴會,他沒想到會遇上剛好出關的師妹,想要與她說起此事,又不愿在師兄師姐的好日子里壞了眾人心情,便預備等宴會結束再私下與師妹說起,讓她快快去瑯洞天向師尊請罪說不定師尊看在她認錯態度良好,對宗門又有諸多貢獻,心一軟便不責罰她了。
只是沒想到…師尊竟然來得這么快!
凌云起斟了一杯酒,端起酒杯想要借飲酒壓下他心中的煩亂,目光落在杯中清酒上時,卻不知為何好似看見了那一天神色淡淡卻危險至極的師尊。
“砰!”
安靜許多的殿內忽然響起一道不大不小的聲音,引來正竊竊私語的林昭行與秋水素二人注意。
“景元,你果真是醉了!”秋水素笑道,“連酒杯都拿不穩!”
凌云起揮手拂去桌上、衣上沾染上的水漬,勉強露出一絲笑意,站起身來,“師妹最近不太老實,估計是犯了什么錯事讓人抓住了,惹得師尊不快,我還是去看看,免得她氣著師尊。”
從宴會一開始便一直充當一個24k純妻奴的林昭行聽見這句話,眉宇之中有疑惑之色一閃即逝宗門不是已經揭過此事了么?景元怎么…
他對師弟師妹都很了解,自然看得出凌云起此時的狀況不對,明顯口不對心。
“他…是在擔心景純?”林昭行若有所思,又覺得不太可能,“明澤師叔最是愛護景純,又怎會舍得重罰她?恐怕只是小懲大誡一番罷了。”
想了一會兒,他還是沒明白凌云起這腦回路,只能無奈地搖搖頭,心中卻是將此事記下了。
他并不知道,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將會何等…不可思議。
而此時凌云起已經離開了紫虛峰,御劍前往靈星峰。
“不會出事吧…應該不會的。”
凌云起踏著飛劍,速度飆升至極限,卻尤嫌太慢,恨不得能現在便學會橫渡虛空,一眨眼便到靈星峰。
越是靠近靈星峰,他心中那不祥的預感就越發重了。
師尊和師妹,兩個都是修行《無心天書》的高危分子這個高危,不僅是對其他人而言,也代表他們修行時的狀態。
這要是一個溝通不好,很容易發生大亂子的!
不得不說,凌云起確實是看得最明白的人,一方面是因為他知曉的事情多,另一方面卻也是因為他向來冷靜理智,遇事總會想到許多方面,做好最壞的打算。
相較之下,明澤與墨天微的性格都顯得太直率、深情。
須知…直率并非坦蕩,深情每多摧殘。
他不希望兩人之間發生什么矛盾,因為以兩人的性格,一旦有矛盾,那恐怕就是無法輕易化解的死結。
現在的生活很好…很幸福,他不想失去師尊,也不想失去師妹,兩個人…對他都是如此重要!
然而,人生不如意,十之,連高高在上的圣人也未必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他在命運面前…又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