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李經理是中船的副總經理,放在船舶工業部還在的時候,至少也是副部級的領導。
而巨型總段造船法在胡文海手里,半年完成一艘船的奇跡一般的表現,當然不會逃出他的關注。
巨型總段造船法縮短了船舶建造的周期,減少了船臺占用的時間成本,讓一艘船分成幾個巨型總段進行齊頭并進式的建造,技術進步相當顯著。
然而巨型總段造船法也有它的“劣勢”,那就是對管理、工藝和技術的高難度要求。
歷史上九十年代韓國人發明了巨型總段造船法,當其實計算機仿真技術成熟,計算成本低廉,可以說這種技術的出現就是捅開了造船業和電子業的一層窗戶紙而已。
但“僅僅如此”,中國造船企業能夠推廣巨型總段造船法,卻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了。
技術、裝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對工人技術水平的要求,以及對管理上的要求。
巨型總段造船法需要各個體型巨大的分段,公差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水平。很抱歉,以八十年代中國國企工人的責任心水平,這真是強人所難。
技術上胡文海雖然做出了突破,但遲遲沒有國企造船廠出頭,不得不說管理上的難題是最主要的原因。
而改變這種管理難題,所有人都知道這并不是單純的管理問題,而是國企體制的問題。不解決產權和管理權明晰的缺陷,管理問題是無解的。
巨型總段造船法,對中船來說,也就成了看得見吃不下的“雞肋”。就算有再大的利益訴求,可國企改革這是通了天的事情,絕非中船一家能夠撼動體制。
雖然有著這些困難,可中船仍然對巨型總段造船法相當關注。不是他們不想推進這項技術,而是目前有著無法解決的體制問題。
李經理點頭,面沉似水。卻不知道應該向誰郁悶的發火,只好壓抑著說道:“我知道巨型總段造船法,小胡同志開發的這項技術,相信有著改變當前世界造船業格局的能力。”
說起來。胡文海重生十多年、快要二十年,也有些習慣了這個時代的效率。從他要做的幾件事來看,除了海軍,每一家的反應速度都算不上快。
中船明知道巨型總段造船法有利可圖,而且是有巨額利潤可期。然而限于體制,上層卻始終無法推動巨型總段造船法的進步。
空軍、航空部呢?85年初F14戰斗機就已經送到了北航,但到了年末熊貓國產化項目組才組建完成。
陸軍倒是還好,有七十億項目在前面勾引著,軍工部門倒是能夠自發的努力工作。
然而胡文海寄予厚望的IGCT功率半導體,這都已經幾個月的時間了,上面卻遲遲沒有決定。
這個時代的中國,是一個需要下層推動上層跑的年代。小崗村的分地,推動了包產到戶,馬勝利的承包推動了企業改革。集體經濟和鄉鎮企業的發展倒推了市場化的進程。諸如此類,胡文海也早就已經明白,這是一個“摸著時候過河”的年代。
下面先做出成果來,上面再給個確認。任何改革,開始都是誕生于灰色地帶。
巨型總段造船法也是如此,要靠中船自身去搞,這在體制上幾乎是沒有可能的。只能是下面先做出成績了,上面看到“可以!”,然后再給個名分。
所以就巨型總段造船法的推廣來說,胡文海反而沒有什么沮喪的感覺。因為他從來也沒把希望寄托在中船的上層上面。
八十年代的中國,總有窮的要活不下去的人或者單位,是愿意為了錢鋌而走險,搏上一把的。
只是現在還不到時機而已。
“既然李經理知道巨型總段造船法。那就簡單了,我的計劃是這樣的——”
胡文海整理了一下思路,不疾不徐的說道:“我手上有一家造船企業,新科重工也就是渤船的民船生產部分。要上巨型總段造船法,渤船的基礎是可以的。但巨型總段造船法仍然是建立在傳統造船工藝的基礎上,傳統造船設備仍然是決定造船速度和成本的關鍵因素。這個李經理也清楚吧?”
“當然,我國造船業在造船技術和工藝上,仍然距離國際先進水平有相當差距。”李經理點頭。
“所以我的建議很簡單,我目前承包了渤船民船部分,明年開始我會向渤船民船部分增資三億人民幣,用于引進國際先進造船工藝和設備。中船可用這部分增資引進設備,向銀行抵押貸款資金,建造海軍需要的大型遠洋漁船。三年承包期滿之后,掌握了巨型總段造船法的渤船回歸中船行列,而由海軍來償還我的這筆投入,你們看如何?”
中船的李經理和池秘書面面相覷,一時有點無法理解這個有些復雜的計劃。
直到過了好一會兒,他們才在心里將這些關系捋順了,然后不由為這個方案感到叫絕!
簡單的說,這是一個三贏的方案。
胡文海相當于白拿承包期三年內的引進設備折舊,由此帶來的利潤可絕對不會少。而中船也相當滿意,沒有風險的白撿一個成熟的巨型總段造船法船廠,有了這個樣本系統內復刻那就容易的多了。
當然,最高興的莫過于海軍。這相當于胡文海拿出自己的錢,給海軍造遠洋漁船,這要怎么說才好?
池秘書心底感慨,胡文海年紀不大,可真有點急公好義的感覺了啊!
不過胡文海其實也是無奈,八十年代真的不是一個私人資本發展的好時期。在他的計劃里,到九十年代初,他要做的工作不是賺錢,而是夯實根基。
大河有水小河滿,八十年代向國家每讓出去的一分利,在九十年代以后都能收獲一千倍的回報。三十年后就算是馬云的阿里巴巴,又比的上一個中石油么?華為能比得上工商銀行么?
胡文海看的很清楚,中修是讀做中特社,寫作guojiazibenzhuyi。再怎么改革。始終是公有制為主體。在國家相關產業在的話語權,其實是比金錢更加有力量的東西。
以新科如今的體量,真是再要發展,那就絕無在國內社會上保持這樣低調的可能了。而在八十年代這個時候。搞出一個全國皆知的私企旗幟來,不是和自己過不去,嫌棄死的不夠快啊。
他給自己的定位,應該是拉著國內這些笨拙的國企和體制內的力量小步快跑。從下而上,嘗試引導一些行業的提前成熟。
錢這東西。說實話他想賺多少都能賺的到。重生后小時候他甚至想,上天雖然沒給他什么重生后的特異功能金手指,可腦袋里的知識,卻堪稱金大腿級別。
只要他想,九十年代后,隨便做什么產業成為世界首富都不算很難的事情。
可人總要有些追求不是?錢如果不是問題,那當然就要追求一些自我實現方面的滿足。
要說燒冷灶效果最好的,除了現在窮的叮當三響,未來注定要高富帥的海軍,還有哪家?
胡文海是打定了主意。無論如何也要抱緊了海軍的大粗腿的——嗯,現在還不粗,不過他會趕快把這條大腿養粗了的。
池秘書懷著復雜而激動的心情,看向中船的李經理,再看向漁業局的邵局長。會議室里,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一本帳。
但是不管如何,這間會議室里此時說話最管用的三個人,已經達成了共識。
“我想我們能接受這個方案,當然,這需要我們中船王總經理的親自首肯。以及公司黨委會議的通過。不過我先表個態,我個人傾向于支持這個計劃。”
李經理這番話讓池秘書高興了不少,邵局長則接著說道:“漁業局當然沒說的,我們一定全力支持海軍開發遠洋漁業業務。除了資金。技術、人員、資料,我們都可以拿出來和海軍的同志們合作!”
“謝謝,太感謝了!”池秘書欣喜不已,對邵局長充滿感激的點了點頭。
“等一等,請大家等一等!”
突然,一個低沉的聲音在會議室里響起。魔都水產大學的郎教授站了起來。皺眉道:“各位領導,你們上層的合作我不懂。但有一個關鍵的問題,我必須先說出來,這也是我今天出現在這里的意義。”
他沉穩的等著會議室里漸漸安靜下來,這才接著說道:“我僅就我的專業領域提出一個問題,即使是通過改造福清級補給艦搞遠洋漁業服務和海上加工,遠洋漁業資源資料、世界海洋水紋資料,以及遠洋航行等資料都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就我所知,在這方面我國的積累可以說是一片空白。沒有這些資料,就好像古代商人去草原尋找游牧民族交易,卻不知道如何追逐水草來找到游牧民一樣。最起碼,我們手上要有一個世界各大漁場,遠洋漁船分布的資料吧?”
聽到郎教授這么說,會議室里所有人頓時又看向了胡文海。而胡文海,則看向了一直以來幾乎沒有絲毫存在感的總參三部的那名“某技術軍官”。
第二百八十四章 “好吧,這個問題我們以后再說。”
池秘書假意咳嗽了一聲,攬過了話頭來,強行宣布了會議的結束。
“今天的會就先到這里,關于遠洋航行和漁業資源資料的事情…”
說到這里,池秘書像是要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接著道:“這方面的情況我們已經有了一個預案,在取得進展之后,還要請郎教授幫忙。”
郎教授頓時明白,看來這些資料的來路并不是那么簡單,當即點頭:“沒問題,組織上什么時候需要我,我隨時都可以做一些工作。”
“那就太感謝郎教授了。”
池秘書笑著宣布了散會,會議室里眾人陸續魚貫而出。不過卻有幾個人始終坐下沒動,翟友江本想起身,卻被胡文海給按了回去。
“翟校長,接下來的事情才是你坐在這里的原因了。”胡文海低聲在在翟友江旁邊說道。
翟友江心中了然,要不說人家堂堂北航副校長,怎么也不會真的只是做一個領路的工作。
人走的差不多之后,會議室里只剩下了原地不動的池秘書、胡文海、翟友江、海軍裝備論證中心的白總師和總參三部的某技術軍官。
這總參三部聽著名字平平無奇,但知道的人卻都是如雷貫耳。解放軍總參謀部技術偵察部。又稱總參三部,它是解放軍負責搜集海外軍事情報的官方機構。
簡單來說,這就是中國的CIA。
總參三部的性質,從其第一位部長就能看的出來。李.克.農大將的名字,何止是家喻戶曉?
繼承其衣坨的總參三部,在情報戰線上當然是當仁不讓。
“關于水紋和漁場資料的問題,總參三部有什么進展沒有?”池秘書沉聲問道。
一直坐在角落里,幾乎讓人下意識忽略遺忘的那名軍官。這時才第一次張口說話。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但仍然是低沉的毫無特色的男低音。
胡文海還是第一次看到隱秘戰線上的“中國007”,忍不住好奇的多看了兩眼。
軍官微微點頭,應道:“我們已經重新與蝴蝶取得了聯系,塔斯社一個名叫科羅廖夫的記者,現在應該已經在外事人員的陪同下,快要抵達帝都了。”
“蝴蝶?”胡文海驚訝的問道:“什么蝴蝶?”
池秘書滿面笑意的指著他,說道:“就是你胡文海的胡,諜報的諜。”
得,胡文海這哪還有不明白的道理。這“蝴蝶”的代號,分明就是指的尤利婭么。說道尤利婭,也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娜塔莉亞怎么樣了…
胡文海有些微微走神,不過很快就從這種情緒中擺脫出來,接著問道:“這個科羅廖夫是誰?”
“呃,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應該是你的大舅子。”
“大…舅子?”
胡文海懵逼。
“他是尤利婭的哥哥,實際上,說起來小胡同志你這運氣還真不錯。”池秘書失笑,搖頭嘆氣的感慨道:“你大概還不知道尤利婭的背景吧?”
“我就知道她在冷泉港實驗室做交流。家里層次應該不低吧?”
“何止不低!”
池秘書嘆息:“你啊,真是走了狗屎運。尤利婭是烏克蘭人,家族在當地相當有勢力。具體的你不需要多想,只要知道KGB與她的家族關系很密切。科羅廖夫嘛。明面上的身份是塔斯社的國際記者,其實就是烏克蘭出身的KGB情報人員。”
“一般來說尤利婭這種交流學者是不會擔負暗中收集情報的工作,也不知道你給她灌了什么迷魂藥,就讓你這么占了便宜去。”
在座的大多都知道胡文海這點荒唐事,頓時響起一片善意的輕笑聲。
胡文海卻是心下了然,尤利婭家里既然是KGB出身。想來多少能摸到ATF計劃的邊。若非是蘇聯人可能察覺到了ATF的蛛絲馬跡,尤利婭應該也不會用出懷孕這樣的辦法來。
國內以為他是忽悠了KGB,卻不知道他是真的把美國人最高的國防機密給賣了個干凈。
不過話說回來,得知了ATF計劃,蘇聯人肯定會奮起直追。大量的資源投入到五代機的開發上,到九十年代蘇聯解體之后,這些資料豈不是正好便宜中國。
這么看來,倒是希望蘇聯能夠給力一點了。
不過這些話說的都遠了,當下的問題則是,胡文海的“大舅子”,尤利婭的哥哥科羅廖夫要到帝都來了?
“這是,國家準備恢復和蘇聯的關系了?”胡文海有些驚訝的問著。
如果記得沒錯,中國和蘇聯關系恢復的關鍵點,應該是1985年10月以后,由齊奧塞斯庫給雙方帶話開始的。最重要的突破點,則是1985年末的海拉爾蘇聯人劫.機叛逃事件,中方歸還了蘇聯的飛機和乘客,并且對叛逃劫.機犯進行了審判,由此之后雙方的關系才逐漸開始改善。
塔斯社的記者在中國,這年月可是好像四川的大熊貓一樣稀罕。
“關于對蘇的關系,那是上級首長要考慮的事情。”池秘書連連搖頭:“科羅廖夫也不是以塔斯社記者的身份,而是以一名中國公民大舅子的身份入境。”
胡文海聞言,不由囧囧有神。
好吧。這倒也算是打了個擦邊球。科羅廖夫以私人關系入境,規避了很多政治上的敏感問題,當然誰都知道,他此來絕不只是來看看胡文海而已。
“那么蘇聯人。或者說KGB對漁業資料交易的態度呢?”
胡文海拋開個人感受,直面問題的核心。
“這個,就要請總參三部的人來解釋了。”
池秘書向著總參三部的技術軍官點頭,后者不疾不徐的說道:“事情有趣的就在這里,實際上科羅廖夫的這一舉動。反映了很多問題。”
“KGB的情況,或許比我們想象的更加嚴重。從戈爾巴喬夫上臺之后,蘇聯開始調整對外戰略與對外政策。其在東歐的勢力開始衰退收縮,連帶KGB在全球活動的情況也有了明顯下滑。但是目前看來,KGB衰退的情況超乎了我們的想象。”
技術軍官從隨身攜帶的文件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交給池秘書:“在我們提出交易的要求之后,B上層對交易并不熱心,基本上沒有什么回應。但是烏克蘭KGB系統,尤其是尤利婭的家族對這個方案卻相當熱心。我們現在有一定的理由相信。科羅廖夫代表的應該不是KGB的上層,而是烏克蘭本地KGB系統的利益。”
“這說明什么?”池秘書翻開資料,一目十行的掃視著這份絕密報告的內容。
“這說明很多問題,KGB的削弱應該是蘇聯大環境使然,恐怕在大環境改變之前不會有所改善。而由于KGB系統的衰退,KGB下層的一些勢力,已經在迫不及待的尋找其他出路。我們中國有一句老話,春江水暖鴨先知。這些KGB實力派對風向的判斷,總是最為靈敏。”
池秘書看完資料,合上了文件說道:“好吧。這些大方向的問題我們暫時不談,就說說海洋資料的問題。”
“KGB的收縮必然帶來經費問題,科羅廖夫的家族在烏克蘭勢力不小,能夠接觸到相當數量的遠洋捕魚資料。而且由于蘇聯在KGB投入上的減少。資金陷入困窘的情況下,有很強的動機傾向于與我們合作。實際上科羅廖夫這次到來,很可能就掌握著一部分很重要的資料。”
“這么說,科羅廖夫和他背后的勢力,很滿意我們的交易了?”
“非常滿意!”技術軍官大點其頭,竟然顯得有些興奮:“鴨絨服在蘇聯受歡迎程度很高。科羅廖夫甚至表示,不僅是這一次,而是希望與國內就鴨絨服的交易持續進行下去!”
能夠與一支實力強大的地方KGB勢力建立交易通道,這對國內情報系統來說,確實是太有吸引力了。
池秘書有些驚訝的看了胡文海一眼,沒想到他不過是隨口一說,竟然就點到了蘇聯人的G點上。看樣子,蘇聯人的日子恐怕還真是不好過。
這蘇修,什么時候竟然這么困難了?連羽絨服這種輕工品都能讓KGB冒著危險與中國走私交易,難道他們國內連羽絨服都供應不上?
而胡文海則是湊巧蒙對了,還是早就已經對這個趨勢有所了解?
池秘書悄然收回他對胡文海探究的目光,有些振奮的點頭道:“不錯,如果科羅廖夫和他背后的勢力能夠拿出足夠有吸引力的籌碼,我看這個業務也不是不能做。如果情報戰線上有需要海軍幫忙的地方,盡管和我打招呼!”
池秘書并不知道,他這一番話,在未來會為海軍帶來多么大的利益。不過胡文海聽到他的這句話,卻突然眼睛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