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明月暗,還不到安睡時。
魯王府東苑的書房內,年輕俊雅的晉陵郡王正緩慢地翻閱著手中案卷,眉間微微蹙起。
忽然,外頭遠遠地傳來細微的動靜,他抬了抬眸,又繼續把注意力放回手中案卷上。
這一波對關中系的清洗,受挫最大的是韋氏,其次是謝氏,就連袁氏也難免波及,唯獨裴氏——
裴氏五子中的裴三雖然被他尋機停了職,可實在找不出破綻下手,等風波一過,難免要再次啟用。
不!他絕不放過裴氏!
正思索著,門外腳步聲傳來。
侍衛的腳步聲中混雜著另外兩人的腳步聲,熟悉的感覺讓他心頭一動,立即丟下案卷起身迎了出去。
“殿下!”侍衛剛喊了一聲,門已經被拉開了。
他站在門口,穿著家常的竹青袍子,神色溫潤,漂亮的眸子悄然一亮,唇角緩緩上揚,抬手拂去她頭上的斗篷帽子。
“怎么突然來了?”他側過身,虛扶了一下她的肩背,在她進門之后,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有關上門。
“我去找了袁宴!”她一邊脫去身上的斗篷,一邊說著,“我已經和他約定,后日朝議,由袁氏代表關中士族和你談判代州歸屬問題!”
林致之淡淡一笑,接過她的斗篷掛了起來,道:“這種事,你讓人給他傳個消息就行,何必親自跑一趟?”
原來不是特意來找他的。
春末夏初,穿著斗篷略嫌悶熱,褪下之后,林嘉若一身輕松地轉過身來,正想撲進他懷里,冷不防看到敞開的房門,忙收了手,聲音也壓低幾分,道:“我不是怕話沒說清楚,誤了大事嘛!”
林致之勾了勾唇,道:“袁宴可比你想象得聰明多了,你就是不傳,他也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
林嘉若看他似乎有些不對勁,但又摸不準他的心思,想了想,笑嘻嘻地說:“我一算,這出宮一趟,和袁宴談妥之后,一定來不及回宮了,正好來投奔郡王殿下!”
他果然笑了起來,抬了抬手,又收了回去。
林嘉若有些失望,嘟囔道:“大哥哥最近好冷淡…”以前都會關上門,親熱地抱著她的。
林致之臉色一僵,忙道:“阿若,你別誤會,我…”這怎么解釋呢?
林嘉若等了一會兒,也沒聽到他繼續說下去,不由得更失望了:“那你是不是不想帶我去江南了?”
心里突然好難受。
她不過負氣一問,沒想到他真的露出了猶豫之色。
林嘉若愕然一愣,心里仿佛被什么狠狠一揪,疼得眼淚一下子就冒了出來。
她直覺地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現在表情,扭頭就往外跑。
林致之忙拉住她的手,她仍舊掙扎著不回頭,口中悶悶道:“我要回宮了!”
他嘆了一聲,拂袖掩上了房門,將她緊緊抱在懷里。
林嘉若僵硬著身子,沉默不語。
“那日紫宸殿陛下所言,振聾發聵——”他輕聲道,“阿若,你還這樣小,我若是哄著你與我親熱,那我和馮文通有什么區別?”
林嘉若終于有了反應,驚訝地抬頭看他:“那怎么會一樣?他是騙我的,而且我也不喜歡他啊!”
他忍不住笑了笑,柔聲道:“是,阿若喜歡我,我很榮幸——”
看著她紅了紅臉,他心里軟得幾乎要化了,但還是強忍著沒有去摸她的臉。
“可是你畢竟還小,我若真心憐你愛你,應當守得住自己,應當經得起等待——”他拉著她的手按在心口,輕聲道,“這幾天是我不好,不該惹你胡思亂想,我的心里,一直都認定阿若是我今生唯一的妻…”
臉上熱得不行,林嘉若忙抽回了手,捂在臉上降降溫,口中不依不饒地嬌聲道:“你說要把我綁在身邊的,現在又不想帶我去江南了!”
他松了懷抱,神色有些不自然:“我是怕到了江南沒人看著,我會守不住自己…”
林嘉若輕哼一聲,道:“那你就不怕你去了江南,我又把自己嫁了?”
他沉默片刻,沉聲道:“等你過完生日,我就請旨帶你南下!”
林嘉若嘿嘿一笑,轉身在他書房里轉悠了起來。
這里她還是第一次來呢!
“你就這樣冒冒然跑出來,也不怕陛下發現?”林致之縱容地看著她在自己案頭胡亂翻著。
“你不是說,讓我做自己想做的事,后果你來承擔嗎?”林嘉若抬起頭,笑彎彎地說。
他不禁一笑,走到她身邊:“是,那我現在親自送你回宮!”
“我還不想回去呢…”她嘟囔了一聲,指著攤在桌上的案卷,隨口問道,“這是什么?”
“這是裴三的案卷!”他道,“裴三是太府少卿,掌財貨貿易,這些衙門最容易不清不楚——”頓了頓,“不過裴三也是個能人,竟然挑不出刺來!”
他勾唇冷笑,道:“實在找不出來,就自己造一個,裴氏五子,一個都別想逃!”
林嘉若默了片刻,低聲道:“刺殺我的人,不是裴氏…”
聽她說完,林致之也沉默了。
半晌,才語氣復雜地感慨道:“袁宴此人,真是心狠手辣…”
假意派人刺殺甘明琮,確實是個打破僵局的好辦法,但是他這不是假意,而是認真地刺殺,真到誰也看不出破綻。
甚至韋氏和謝氏,也在懷疑裴氏所為。
他不禁有些期待袁宴即將在代州一事上開出來的條件,想必也會很認真。
三月二十九日,早朝。
晉陵郡王林致之再次當朝提出,以甘明琮領靖南軍鎮守代州,并且,愿撤離淮南道申州、安州兩府的靖南駐軍,用來安置從代州撤離的關中軍。
這個交換條件還算有點誠意,如果在平時,關中士族也是要拒絕的。
但最近被打壓得有些低迷,聽了這個條件,不由得也開始思考起來。
正在眾臣認真考慮的時候,太常少卿袁宴施施然站了出來,不緊不慢地說:“代州乃軍事重地,駐軍統共不下五萬,這些駐軍若放到申州、安州這樣的尋常州府,恐怕難以容下——”
“若再加上沔州、光州和黃州,大約就差不多了!”
這一下,就連早有心理準備的林致之都被驚到了。
五倍交換,袁宴果然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