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家不是已經出事了嗎?”林嘉若不解地問。
她剛剛退了燒,看著精神還不是很好,徐窈寧的本意是不想和她說這些費神的事的。
可見她目露思索,顯然已經在費神了,藏著掖著反而讓她多想,干脆就都告訴她了。
“竇增最初只是被卷入軍糧失竊案,憑你爹的本事,把他撈出來不成問題,最多只是廢了仕途;但如今,涉及了太子謀逆案,只怕竇家滿門都得不了好!”
竇家是江南世家,在先帝朝頗受重用,林老夫人的長兄竇章曾官至四品,幼弟竇篆入太子府為太子舍人。
后來先太子沒了,永康帝蕭道成繼位,竇章在正五品上致仕,竇篆入罪后暴斃。
竇家從此一蹶不振,再沒有出過京官。
直到林俊生進了吏部,為竇章之子竇增補了個太倉署令的缺。
軍糧失竊一案,竇增身為太倉署令,首當其沖。
“太子謀逆案?”林嘉若驚訝道,“竇家表舅怎么會卷入太子謀逆案?當初他還指認過太子呢!就算要抓太子黨,也是顧二哥哥更危險啊?”
徐窈寧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道:“恰恰相反,顧瞻沒事,有事的是竇增!”
林嘉若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聽她的語氣,這些事跟前世都差不離了。
“是有人要對付竇家!”徐窈寧說,“從竇家入京,到竇增的補缺,軍糧案,太子謀逆案,有人一步步在鋪就竇增的死路!”
“袁宴!”林嘉若脫口而出。
“不是袁宴!”徐窈寧說,“這世上沒有人可以翻手為云覆手為雨,袁宴所做,也不過是因勢利導,這些大案,袁宴的動作雖然最多,可也有不少其他勢力的推動,比如我!”
那是誰?是誰要害竇家?
林嘉若沉默地想了一會兒。
其實答案并不難猜,只是這個答案從腦子里冒出來時,突然讓她覺得很疲憊。
徐窈寧輕嘆道:“好了,別想了,竇家的事跟我們無關。”
怎么會無關呢?
林嘉若在心中默默反駁。
竇五雖然不是什么討喜的姑娘,可也是花朵般的少女,剛定了親,只等今年及笄,就歡歡喜喜地出嫁了。
竇家的三表哥是個和氣得有些柔軟的少年,對妹妹們尤其任勞任怨,就是對竇家人都不喜的林嘉荃,也是溫和有禮。
竇家表舅沒有出眾的外表,也沒有出眾的才華,但是每年拜年的時候,都笑瞇瞇地往她懷里塞一只金燦燦的橘子。
如果說竇家大舅爺和祖母欠了竇家的小舅爺一條命,那竇家表舅和幾個表哥表姐又算什么呢?
“娘,在你的前世,竇家是怎樣的結局?”林嘉若忍不住問道。
“竇增獄中自盡,竇章氣急攻心而死,竇家抄家流放,你祖母——”徐窈寧頓了一頓,淡淡地說,“中風癱瘓,形同廢人!”
林嘉若再次醒來時,已經是日暮時分。
徐窈寧不能在林家留宿,便留了黃鸝照顧林嘉若。
黃鸝從前在林嘉若身邊伺候過,隔了幾年回來,依舊是溫柔可親,得心應手。
“三郎君在慈蔭堂待了半個時辰,就回書房歇著了,已經歇了有一個半時辰了!”
林嘉若一邊吃著晚飯,一邊聽小滿說著林時生那邊的消息。
得知他終于得以休息之后,心里也松了一口氣。
剛放下筷子,還沒起身,兩位姐姐便手牽手走了進來。
林嘉若臉色沉了一沉,低頭坐著,沒有打算起身相迎。
林家的姐妹們感情一直很好,可是從今年開始,林嘉若就不太愿意看到兩位姐姐。
林嘉蘭看著她身上淡青色的家常服,忍不住嘆了一聲,臉上帶出幾許笑意,道:“聽說你醒了,特意來看看你,阿若不愧是習武的身子,看樣子竟然是好得差不多了呢!”
林嘉若“嗯”了一聲,目光往她們身上一轉,素白的孝服刺得眼睛生疼,只好又轉走了。
目光挪開的瞬間,卻又停在了林嘉蘭腰間懸著的玉佩上。
“大伯父不是跟顧家退親了嗎?”林嘉若盯著她的玉佩,問道。
林嘉蘭的手下意識地抓了一下玉佩,立即又松開了,撫了撫衣擺上不存在的褶皺,聲音似乎有些局促:“沒有,父親答應我暫時不退親了。”
她沒有說原因,林嘉若也隱約猜到沒那么簡單。
當日林敬生的憤怒不是假的,他要退親的決心也不可能有假,那就是林嘉蘭做了什么事,逼得他退讓了。
這些日子,外頭的大事一樁接一樁,林嘉若實在沒有多余的精力去關注這些內宅小事。
只是這塊玉佩,顧瞻送給大姐姐的文定之禮,讓她想起了另一個人。
她忍不住捂住隱隱作痛的心口,卻不自覺地笑了。
林嘉蘭看她笑得仿佛嘲諷,又仿佛哀戚,莫名地有些心虛,但想起顧瞻,又鼓足了勇氣,正色道:“阿若,顧瞻他不是那樣的人,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
“姚大哥死了!”林嘉若突然打斷了她的話。
林嘉蘭神色迷惑地看著她,仿佛沒聽清她的話。
她的喉嚨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說話的聲音只能是啞啞的:“大姐姐,姚大哥死了,死在詔獄中,被太子派去的人,鳩殺!”
林嘉蘭還是愣愣的,仿佛沒反應過來。
“阿若,你、你是說姚、姚叔景?”林嘉荃顫聲問。
林嘉若點了點頭,從懷里摸出那個小布包,遞向林嘉蘭,卻將頭扭到一旁,不愿看她身上的孝服。
“這是姚大哥一直想送給你的及笄禮,三年前,我不肯幫他轉贈,他便一直帶在身上…”
一直帶在身上。
當他在午門諫天子、廢太子時,這支簪子便在他的胸口;
當他被關詔獄、不見天日時,這支簪子依舊在他的胸口;
當他遭人制住、強灌毒藥時,這支簪子也在他的胸口;
當他七竅流血、性命垂危時,這支簪子還在他的胸口。
林嘉若拿到之后,也一直帶在身上。
三年前,她拒絕了他的請求;三年后,就還是由她來替他完成這個心愿吧!